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是我每况愈下,我从来没有这么穷过。我想了很久,决心违背卓敏当初的规劝再去黑市飙车。狗子帮我介绍了两次八达岭山路上的短距离比赛,我一胜一负没挣什么钱。最近我的状态特别差,视力好像也出现点问题,经常判断不出暗冰,那天从外道超车时甚至差点冲出山路。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
我还有底线,再撑不下去我就把那套按揭的房子卖掉。最近北京的房价疯狂涨价,感谢严丽莎,我算了一下现在抛出去可赚十五万左右。只是不到山穷水尽我不会这样做,潜意识中我认为,这是上天在冥冥之中让卓敏亲手帮我选择的一个归宿。我总有一个梦想,我和卓敏在那套房子里,可以天天看到日出,早晨的阳光打在她脸上,生动漂亮。
那天傍晚,我内心充盈地开车前往医院,车里,冬天里少见的云南香水百合散发着清香。我刚刚帮一开影楼的哥们拍了组婚纱照,他很满意我另辟蹊径采用外太空基调拍婚纱的创意,给了我两千块钱作为感谢费。
我拿到钱的时候,一瞬间计算出——这可以缴付一天的医疗费,可以解决我和宝宝一周内的生活费用,还可以给她买一束香水百合。生活其实很简单,每一分钱用到该用的地方。我深感上天不薄。
我准备把花插进花瓶的时候,发现里面已有另一束百合花了,比我这束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在燕莎楼下买的……燕子说,苏阳刚刚推着轮椅和她下楼去了。
我想了想,慢慢走出病房。外面的空气很冷冽,让因为挣到钱而兴奋不已的大脑渐渐清醒。有一根散乱的线索固执地在脑子里延伸向某个所在,但我并不知道它准确地通向哪里,我拒绝过去,但脚步却不能停下,好像正负两股大力在我身上互相抵抗着。我踽踽独行,绕过低矮的红砖围墙,来到那片小树林……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但看不清卓敏的脸,长椅上,她正扑在一个男人怀里,肩头微微抖动好像在哭,她好像在向那个男人述说着什么。那个男人抚摸着她的头发,还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个男人背对着我,但我太熟悉这个背影了,苏阳。
她推开苏阳,大声说:“我很难过,但我还有你……”我的头顶犹如雷击,我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姿态才能面对眼前的情景。
然后他俩看见了刹那间被强光刺激呆立在原地的我,我也看着他俩,我需要几秒钟时间才能判断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俩分开,卓敏使劲擦着眼泪,苏阳起身向我走来,叫我的名字,冷空气如针般刺痛着我的声带,我有点失声了,拼命向他俩挥着手,说:“别过来,别过来。”
“杨一,你听我说。”
如果说我还有优点,就是当我暴怒到极致时,一瞬间便会冰一般冷静。所以我笑了,我仔细地看了他俩每一寸表情,躬身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说:“好玩,真好玩,继续,继续玩!”
我大踏步走到停车场,拧燃引擎,风骤然而起,寒风在半空中肆虐着枯萎的叶子,雪亮的车灯打得它们身形妖冶。我根本不去想刚才看到的情景,努力做出一丝狞笑,不为所动。
心,瞬间如沙漏不可阻止向下流逝着心痛,我突然觉得自己被一排排机枪子弹打出很多空洞,变得毫无价值。
阿甘的妈妈说得没错,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口是什么味道。关键是,我的下一口用力过猛,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似乎鲜血淋漓。
我叫杨一,这个名字其实并无深意,父亲给我取它只是为了好记,那时候边疆同名同姓的小孩实在太多,父亲说把我丢了也好找,就取了。我是在我妈的肚子里颠簸了三天两夜随父母去新疆的,我的父亲是军分区文工团一个没什么才气的小提琴手,为了支援边疆,他们在那个沙暴横行的地方生下了我,然后就没完没了地争吵,并终于在我九岁那年离婚了。
我随弹得一手好扬琴的妈妈又颠簸了三天两夜回到了四川。成都,没有漫天遍野的沙暴,只有没完没了的雨水顺着青灰的女儿墙往下滴落。
我还记得,从我记事开始妈妈就爱悄悄地哭,她有很长很长的头发,总是在哭的时候梳着那头黑黑的头发,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梳到消失。她还爱拿梳子给我梳头,但我总是拒绝,然后她就很不开心,说我和我父亲是一种人。
我十四岁时,我妈妈就因为卵巢癌走了。走的那天,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她拉着我在床前说了一些话,她让我以后千万不要相信跳舞的女孩……后来我知道,我父亲就是因为一个跳舞的女孩和妈妈离婚的。
十几天后父亲来了,他居然还对我妈的骨灰盒流了几滴眼泪,我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我就笑了。他严肃地说要接我去新疆,我说不去,然后我发现他大有踢我屁股的迹象。在我小时候他常常这样,所以我顺手就抄起了一把菜刀对着他,对峙很久。然后我告诉他,如果我去了也许就会忍不住用菜刀把那跳舞的女人破相。他想了想,然后走掉,走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和你妈是一种人。”
我又笑了,他俩互相指责我像另一方,这可以证明他俩很像,但很像的他俩互为敌人,至死都没有在一起。生活就那么操蛋,一个准确数学公式算出来的却是最荒谬的答案,所以我一度拒绝要小孩,我甚至觉得这本身就是对小孩的犯罪。
我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信仰的人,我不相信世界,也不相信存在世界观这东西,我从来没有按大人们的要求认真地做好哪怕一件事情,我没有好好念过书,没有诚恳地对待过老师,我总是和同学打架,给胸脯开始发育的女生写字条。我最终能考上大学纯属意外,因为当我做考题时发现很多题都出现在老师布置的题海里。虽然我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但我做过很多题。
遇上卓敏,是我平生认真做的第一件事情,虽然也因此违背了我妈的遗嘱。
因为我觉得我这辈子总得认真地做件事情。她偶然得像颗沙砾掉进我的眼睛,我不能置之不顾;我也像一根扎在她肉里的刺,并长成了肉,时时想起,时时疼痛。她的出现是命运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一张牌,那个发牌手不断地把这张牌摆在我面前:开,还是不开?
我选择了开,就一定要把这把牌玩下去,而且认真地玩。我和她在一个偶然的春天相遇,在一个偶然的春天分开,又相遇……在经历无数折磨后,我终于觉得她将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寄托,或者最后的投降。她像我的那个沙暴肆虐的出生地深处的那种拥有一条蜿蜒小河的绿洲,长着一些沙枣树,跑着十几头阿尔泰绵羊,有几处防风用的弧顶石头房,炊烟弯弯地向上延展。像那首南疆民谣:我的好姑娘,你不是我的天堂,你是我寂寞沙丘最后的温床。
我以为我爱上了她,而她也爱上了我。但生活一瞬间可以变得很蛮荒。
我事先根本想像不出卓敏和苏阳之间有任何瓜葛,但在事情发生后,我就能像对数学题进行验算一样倒推出所有原由:
我还记得苏阳第一次见到卓敏的情景,他盯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号称阅人无数的他从未这样,当时我只是以为他被清冽逼人的她镇住了;我还记得在我和卓敏上一次分手后,作为死党的他从未对我提起她的任何细节,其实他见过她好几次,他只是想让我和她从此绝缘;我还记得他并不吃惊我和卓敏重归于好,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还提醒我要善待她,说她像受过七伤拳般有着严重的内伤;我还记得浅浅对我隐晦地说起他俩分手是因为一个女孩,当时我并没有往下想;还有病房外那束香水百合,还有那八百CC鲜血……潜意识阻止我去理清头绪,就像当初潜意识使我假装删除了关于那颗水晶关于那个春天的记忆。
这样的假装经不起震动,一震动,地下埋藏数亿年的恐龙化石就被翻将出来,散落一地。
我一度觉得生活很无聊,当我准备认真生活一次时,生活却对我开了一个玩笑。我不知该往前行,还是回到过去,骑在墙头上的样子,非常荒谬。
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俩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而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俩。他俩都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有接听。但第二天,我仍然去她家喂宝宝,仍然给它洗澡,仍然给它喂食了最喜欢的巧克力,我也咬了一口。
阿甘的妈妈说得没错,生活真的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口是什么味道。我的下一口用力过猛,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更要命的是,我却不知伤口何在。
而此时,我把车停在医院楼下,我还得花最后五分钟想一想,到底要不要上去,到底要不要给那束香水百合浇水……
菩空树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其实只有两种关系:要么讨债,要么还债。
一连几天,我耐心地给百合花浇着水,平静地听燕子讲医生对病情的分析,面带微笑感谢白发老头对她的细心呵护,继续剥核桃,继续点外卖,继续给她看给宝宝拍的录像。
这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我要做到的。这样做其实是认真地对待自己当初的决定,而不是认真地对待卓敏。我对她,已无往日的温度,即使我对她微笑时,她一定能看得见我眼睛里已经空洞无物。
她对目前的状况无能为力,她时时就莫名哭了起来,她多少次要对我解释那晚的情景但被我当即制止。我微笑着对她说:“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说。”但我已决定,等她出院,我当即离开,我将消失在她和苏阳的视线中,把这段记忆删除,并彻底清空“回收站”。
在此之前,我还要帮苏阳做一件事情,参加春节过后便要举行的漠北越野拉力赛。这是我和他的约定,我不会随意取消。
唐显很反感这时候去参加比赛,他向苏阳摊牌:“这时候你还去玩?春节过后必须办妥那块地所有合法手续。你也是股东,而且那块地是以你的名义入股的,我是最大经济责任人,而你才是最大刑事责任人,如果出事,我只不过赔钱,而你就要进号子。”苏阳愤怒地骂唐显“卑鄙”,而唐显则拍着桌子让苏阳马上还清赌球欠下的那笔巨款。我劝唐显不要意气用事,因为苏阳很难动员他老爸把那块地完全合法化,而且从目前压迫性的形势来看他老爸也无能为力,能做的最多就是把行受贿的“刑事案件”变成违章用地的“经济案件”,交足“土地转让金”和罚款。只要人不进去就万事大吉。
唐显的眼神在镜片后面闪烁不定,然后同意,他甚至突然表示支持苏阳参加越野拉力赛,但必须赢得前三名,唐显说他将下一笔重注:“大马赌博公司肯定开盘。其实这是帮你还赌债,否则你只有拿那间广告公司抵债。”
这是一段极其困难的路途,全程二千四百公里,地貌复杂,气候多变。苏阳看着我,我坚定地点点头,说:“我陪你去,前年我跑过几趟那段路。”
医院外的阳台上,我和苏阳抽着烟,各怀鬼胎的样子——
“谢谢你,我从来都没看错杨一。”
“不用谢我,我不是帮你,是帮自己。”
“还记着那天晚上的事?你误解了,她只是因为病情情绪波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