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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唐轸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匹活飞马,正带着六郎与年大大等着他。
“拿好了,”程潜将吞了冰心火的玉乌龟丢进唐轸怀里,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年大大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魔气,早已经吓破了胆子,就等他这句话,闻言立刻一扬马鞭,将飞马赶得撒丫子狂奔。
年大大:“程师叔,快点——”
程潜没理他,不慌不忙地留在了原地。
转眼间,唐轸的黑幡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之前城墙上抱琵琶的欢喜宗主亲自率众追了出来,却在距程潜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处已经出了魔城,没了城中种种光怪陆离的魔器陷阱做依仗,这欢喜宗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激愤之下冲动而出。
除非真是天纵奇才,否则耽于邪魔外道的,真与人硬拼起实力,仿佛总会有些底气不足。
程潜孤身一人御剑悬空,半旧的袍袖翻飞起落,像是随时能乘风归去,然而不知为什么,没有人敢靠近他三丈以内,南天上一阵让人窒息的诡异沉默弥漫开来。
欢喜宗的宗主扫了一眼庄南西等人逃窜的方向,谨慎地开口问道:“敢问尊驾与我派究竟有什么仇怨?为何平白无故欺到我昭阳城头上?”
这魔头真不见外,转眼居然已经将昭阳城当成了他们家的。
“本来是没有的,我也不是什么除魔卫道的圣人,只是……”程潜盯着那欢喜宗宗主手中的琵琶,说话间,缓缓拉出了霜刃,寒铁摩擦剑鞘发出刺耳的尖鸣,他突然冷冷地一笑,“你好大的胆子,敢用那腌臜魔物化成本门掌门的模样!”
下一刻,那霜刃暴怒而出,程潜在魔城中压抑的境界和威压终于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凛冽的獠牙——
欢喜宗主大惊,十指蓦地一抓琵琶弦,“嘡”一声琴弦齐断,声如洪钟似的冲向程潜,同时,那宗主一击发出,转身就跑,丝毫不顾念手下死活。
可惜他并没能跑远。
自身后被一箭穿心的时候,他听见对方低低地声音:“你最好记住这一剑和我的忠告,下辈子犯别人的忌讳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多命!”
☆、第69章
程潜宰了人;却依然是如鲠在喉,心绪难平;怎么想怎么糟心。
其实真至于么?他自己对大师兄其实也是从早编排到晚;未见得有几分尊重,但他就是难以释怀,无因无由地好像被人踩了尾巴拔了逆鳞。
程潜甚至还因此连带着迁怒起了韩渊——他这么多年都和什么货色混在一起?
那天那巴掌真是扇得轻了。
程潜知道唐轸拿到冰心火后肯定不会等他,也便没有停留,心情恶劣地甩开南疆魔修,一路漫无边际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然而走归走,他却一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按理,这边的事情也办完了;他该往北去追大师兄他们;可程潜莫名地有点不想面对严争鸣。
好在,这天好像是刚一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程潜才行至南疆外围,便碰上了等候多时的庄南西。
庄南西已经遣走同门,孤身一人地在这里等候他多时了,一见程潜,他立刻迎了上来,施礼道:“程前辈!多谢前辈援手,要不然我们可都要折在这里了。”
此人机灵得很,也有些本事,程潜对他印象还不错,便摆摆手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也不是什么前辈,凑巧经过,举手之劳而已。”
庄南西怔了怔,说道:“那前辈孤身闯入昭阳城,只是为了城中那块寒冰石而来么?”
程潜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也没有纠正他的错误,说道:“不错,怎么?”
庄南西有些急迫,说道:“前几日我们中了魔修的圈套,有一位同门师妹侥幸逃脱,我见了前辈,本以为是她请来的援手……”
程潜说道:“你同门师妹难道没有联系师门的办法,会从路上随便拉一个陌生人来救你们?”
庄南西被他噎了一下,只好苦笑道:“这……其实师妹只是个叫法,她本是……我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嗯,我原想着前辈或许见过她。”
程潜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感兴趣,便道:“你是为了她专程在这等我的?什么模样?”
庄南西忙冲着他长篇大论地描述了一番,用词无不含蓄美好,程潜遭到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一番洗礼,除了此人是个漂亮姑娘以外,全然没听出一句有用的,便脱口道:“是情人吧?”
庄南西:“……”
他没料到有人这样直白,讷讷地看了程潜一眼,自耳根往下蔓起一片血色,庄南西的眼神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些过于灵动了,总仿佛会说话一样,目光一流转,喜怒哀乐全都藏在其中。
程潜却暗自皱了皱眉,不由得联想起昭阳城中魔修们的丑态,心道:“不好好修行,尽搞些荒唐事,这也能算是名门之后?看来还不如青龙岛上那群披麻戴孝的呢,起码人家专心。”
这么一想,程潜顿时不耐烦起来,懒得再应付庄南西,可是一想起此人好歹也算白虎山庄的人,以后说不定还要再见打交道,便又只好将自己的心绪强压下来。
修士说到底也都是人,免不了沾染一身人间俗世,程潜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门派着想,再不耐烦也得打点着,他于是说道:“我来路上见过的女修都和你说的人差不多,只是这样,我辨认不出。”
“是是,我疏忽了。”庄南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继而道,“她是鹅蛋脸,眉心还有一颗红痣,红得蛮显眼,前辈若是见了应该会有印象。”
程潜:“……”
他不过假装客气地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见过——往眉心上点红痣的人不少,可真自己长一个的却不多见,这说的不就是小楼外面的那具女尸么?
什么趁乱跑出来……其实根本就没成功吧。
程潜开口想道声冷冰冰的“节哀”,可一转眼对上庄南西的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很少在修士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期冀又渴望,好像仅仅是对着一个陌生人描述那人的模样,就欢喜满足得不行。
“执迷不悟还不浅。”程潜想道。
可他虽然这么想,方才满心的反感却不知不觉地散了大半,一个人如果肯有情有义,不管是什么情,大概都是能让人动容的。
程潜一时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庄南西见他久不答话,脸上的失望神色一闪而过,说道:“哦,那可能是她与前辈错过了,我在附近再找一找。”
程潜忽然道:“你整天挂念一个不相干的女修,不耽误修行么?”
在他印象里,凡人婚嫁,不过为了生活,男耕女织、传宗接代罢了,这二者修士都不必挂怀,而且正道功法多半讲究沟通天地、清心寡欲,因此修士结为连理道侣,多半是为了门派联姻、功法沟通。
每日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间凶戾、自己心魔斗,除了纵/欲的魔道中人,谁会耽于虚无缥缈的情爱?
不过方才那句话一出口,程潜就有些后悔,心里对自己道:“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瞎问什么?”
好在庄南西不怎么介怀,坦然答道:“我们白虎山庄的长辈也是这样说的,她又是一介散修,身无长物……不过这也没什么,哪怕她是个凡人,我都是喜欢的。”
程潜漠然道:“凡人七十古来稀。”
说句不好听的,凡人之于修士,与猫狗之于人并无不同,相伴身边最多短短数十年,大多是刚生依恋之情,就得给他送终。反正不能长久,还不够伤心的。
庄南西却笑道:“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自断仙根,同她做一对朝生暮死的凡人夫妻罢了。世上的事,只要不违道义,没有什么我不能为她做的。”
程潜:“……”
他一方面被庄南西这种离经叛道震惊了,一方面又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一是嘴快,说出实情。程潜暗暗地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将那不知名的女修已死之事瞒了下来,天长日久,庄南西寻不到她,自然也就死心了吧?
庄南西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些破事就不拿来污前辈的耳朵……咦?”
两人说话间,只见远处天上突然划过一道冷光,烟花一样地炸开,分外显眼。
“那是玄武堂召唤门人的信号。”庄南西有些疑惑地说道,“奇怪,卞前辈闭关不问世事已久,做什么大老远地赶到南疆来?”
程潜:“四圣中的玄武堂?他们不是在极北么?”
“不错……”庄南西说道,“玄武堂与我白虎山庄隔着大冰原相望,一直是世交,他们既然来了,我不露面拜会不像话,程前辈可有去处?若是没有,不如与我同去?”
程潜一听,正中下怀,感觉此行哪怕同这小子废了这么多话,听了一耳朵风花雪月的琐碎事,也算不虚此行了,便欣然随庄南西一路前往。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铺天盖地的玄色旗,庄南西面色愈加凝重道:“看这阵仗,恐怕是玄武堂大长老亲临,唉,我听说南疆土蛟成龙,四方惊动,也不知是凶是吉。”
程潜没吱声,他已经能感觉到空中隐约传来的威压——想当年,顾岛主陨落时整个东海全在动荡,恐怕也就是这样了。离开明明谷至今,这还是第一个让他感到压力的大能,唤起了程潜青龙岛一行的记忆。
庄南西隔着老远就自报了家门:“弟子白虎山庄庄南西,奉师父之命前来,拜见玄武堂前辈。”
他话音刚落,周遭压力明显减轻,仿佛是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程潜随着庄南西一路行至玄色旗海之下,见一水的修士身着黑袍,身上仿佛还带着冰原之气,在南地辟出了一块寒凉之地来,此地修士大概有认得庄南西的,自主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还有冲他点头的。
程潜抬眼望去,只见旗海之下有一辆飞马车,马身上罩着冷铁盔甲,显得分外凝重,一个中年人站在车前,目光如电地扫过来。庄南西两步上前,口称“大长老”,大长老与他寒暄几句,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程潜身上:“这位是……”
强强相遇,千年冰潭对万丈雪原,程潜几乎被激起战意来。他定了定神,伸手一按手中躁动不安的霜刃剑,正要开口答话。
就在这时,旁边有一人大喊一声:“大长老!我认得他,就是他!”
“就是我什么?”程潜一愣,未及思量,那喊话人一剑已经递到面前——当头劈下。
此时,千里之外,已经循着魔龙传说追到了中原一带的严争鸣手中正摆弄着三枚铜钱,没能研究出什么所以然来。
当年在扶摇山学艺的时候,师父虽然也偶尔把玩铜钱,却一向对卜卦问天之事讳莫如深,不仅从来不教,还会间或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些许嘲讽来。
其实好多烦人的小孩子都是这样,长辈若是说“这事不祥,做不得”,那他们十有□□要去尝试,但长辈若是说“这事蠢得不像人为,恐怕只有满处乱窜的猴子才能干出来”,那么等他们长大也都不会去碰。
即使一百多年已经过去了,严争鸣捏着铜钱,依然是十窍通了九窍,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他虽然忍不住想在难辨的吉凶中先行窥视一眼,却又仍然觉得自己这种企图未卜先知的想法十分愚蠢。
严争鸣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化成魔龙的韩渊还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