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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局者迷,迷失心神者终将为人鱼肉任人宰割,悲哀致死。
他令人缉拿了严史,他必然心如刀割吧?
他两人少年相知一同做下了杀人大案,在大理寺亲眼看着情人被他指着身死,他那么怕死,心中会是怎样的仇恨悲哀?!
他刘育碧还与杀母仇人诉衷情。而他听着杀情人的凶手表衷情。
“在我心中,千万个心愿中只有一个愿望,起起伏伏永生不息。为了它我愿付出所有。待得我身登大宝之日,便是我夙愿达成的良时。不知道那时是否有人与我同看明月照九州岛?”他抬起指尖,指尖上抚摸他的黑发,滑不留手缓缓流动。从他手掌心里倾泻下去。
“周维庄,天上明月照万城,我却希望只照耀一人。”
“江山万里楼台百尺,何处是心乡呢?周维庄。”
——庄简,天下事太滑稽太荒唐,你听了我诉衷肠会不会肝肠寸断啊?!
他枕下压着短刀,提醒自己处处不忘杀母大仇。但却为他舍尽了体面,跪地求生。
他失声大泣道:“我看见了你受伤,心里竟然这般难过。周维庄!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你受伤!我的心这般痛!”他真情流露,心中激荡,涕然泪下。
——庄简,前后杀他数次救他数次,原是在冷眼旁观着他的生死哀愁,仇恨悲喜。
他与他仇仇相报结怨太深。他与他却成为一体。
“你是凤笙游云空的王子晋?还是屈宋并称的宋玉吗?”
“昔日曾见一人,素日貌凡,却在明月下明艳如神。令我记忆良久。周维庄,你是上天恩赐与我,我又怎能当作落花梦弃如梦迹呢。”
月登西楼明月千秋。风雪严寒,衣单夜长。一人孤寒难耐,两人便可共渡孤暮晨夕吧。
——庄简庄简,你闭口不语,太欺我的深情、太辱我的心意了。
太多恩仇情恨,最后却萦萦绕绕的成了一言。
“我不会再去长安了。”
“周维庄,你竟敢威胁我!我回到长安就可以登基做皇上了!你竟然敢阻止我?!”
人心尔虞我诈,唯有皇权是真。
“对不住了,周维庄已于曹得乱兵之夜走了。他曾请太子殿下作一个好皇帝。请太子殿下珍记罢了。周维庄与庄简乃是两个人,请殿下记住了。”庄简取下系于颈上的一方小印,掷于空地:
“这是昔日曹皇后赠送给周维庄的,请周维庄维护太子。近日太子即将登基,周维庄了却皇差可以交差复命了。”
没有了皇位,他无母、无父、无亲人、无情人、他什么都没有了。知己欺人,父亲下诏,养母杀人,教他母子三人命丧孤城,天人两隔,受尽委屈。
这大仇大恨,于十年后再次重创于他……原来,太子刘育碧手握着满园的牡丹,满手伤痕满心重创——原来这世间是一场笑话一场梦。人人都有自个儿的道理行事,人人都有自身的隐伤悲痛,不必叫他人体谅想开。
人们常说,春风化愁,想开就能化解了,却怎么教他亡母返魂过来,重新想得开?
世人常说“一笑泯恩仇”,教庄简救了他、欺了他之后,逼着他一笑,就可以泯恩仇?!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却叫他养母策计,亲父推波,义叔为刀,杀他母子。却逼着他大方承认,天下父母无不是!
这种种道理、仁义、情意、死结都绞丝成了茧,审他心、判他智、炼他情、索他命……憋死他、扼死他、委屈死他、逼迫着他……不给他生路逼着他往死途。
刘育碧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这场笑话终于笑完了,大梦也初醒了。
孰对恕错?谁善谁恶?谁有苦衷谁有隐伤?谁曾救他谁又害他?谁爱他他爱谁?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就是一点,事实就是如此。
他低头看着手中两半看朱成碧的碎石,片片裂碎,宛若心碎的人。心碎也能再补吗?水流淌下去还能再回来吗?流水浮灯,自他面前摇摇曳曳的漂流而过,再也不能回到他面前了。
一切都已过去了,永不能再回来了。
刘育碧抬首,满脸泪水。他泣不成声:“来人,把奏折拿过来。”
王子昌忙跪在地上听诏。
刘育碧说:“将皇后贬为庶人,听候发落。庄简赐死。”
说完,太子刘育碧自万花丛中慢慢委顿跪倒在地,痛哭起来了。
这世上一切,但凡过去,都不可能再返回了。
***
人活在世上,总得放弃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值与不值,幸甚与否都如人之鞋履松紧,衣衫冷暖,不必言传而心知肚明,福祸自担。
天气尚未到了春融去雪的季节,阵阵暖风却催冬消雪,满目的新绿郁郁葱葱,层迭的发芽早花烂漫,长安街头如绿晕镶了粉边,氲氲霭霭的满城显现了出来。
春夜,乃是最旖旎浪漫之事。
当夜,乃是大理寺处置罪犯之时。
昔日弑襄之案水落石出,但终究是帝王家事,家丑不可外扬。牵扯至皇后家族终究不能宣天下、登史册。奏折从尚书省发还大理寺廷尉处。
案宗上阐明,“庄简与御林军校尉严史两人合谋、策动叛兵,杀皇妃之罪名查清,证据确凿。因主使严史已死,念及御史庄近世代官宦,皇上念及旧恩。轻办其谋逆犯上大罪,仅赐一死。”
皇上御笔(太子代笔)亲勾的折子返还到大理寺后,当即事不宜迟的入狱进行宣旨。罗敖生令人肃清御内,众人包括案犯,跪地接旨。众人听了都默然无语。
虽然冠冕堂皇的奏折早在众人意料之中。但是心里都想着,兔死狐悲,这弑襄重案之中众人死的死,疯的疯,被灭口的灭口。到了今日,总得抓住点什么以示公听而已。非是当事人不幸,但凡谁到了这个结局都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只不过这个人最后落到了庄简身上。
也不过是这个人特别良善、行事体恤他人、光明磊落,令人心仪让人心折。让人见了特别黯然神伤而已。
庄简垂头听旨。表情平静。当这数年来的心情尘埃落地之后,心中空明,坦坦荡荡。右丞和众人都不敢去看罗敖生的脸色。罗敖生听了奏招,却是面不改色毫无所动早有预料。
众人心知这结局在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法理之外。用一无关重要之人顶了这皇后亲犯,皇上协犯、大将军执行、歼灭政敌的官场恶战。对错善恶七岁幼童都能明白。
这世上本来无可奈何、不可遂心的事情太多,也不多这一件。上天也无法保证“公平”二字雨露遍洒,却令这平民百姓背负责任、罪名、内疚……
罗敖生接旨问道:“太子殿下可阐明,怎么赐死吗?”
宣旨太监王子昌微微颤抖:“太子并未说明。”估计也没人敢去问。
罗敖生淡淡道:“既然要顾及世代官宦的体面二字,斩首之罪伤及身体,违了皇上的隆恩。可请宗正寺取鸩酒赐死罪犯吧。”
汉庭一般赐死贵族番王,贵人都是钦赐毒酒。一则隆恩浩荡,减少痛楚而死,二则以免出血伤及肢体,破坏人之身体发肤,违了圣贤之道。
重狱明厅中,气氛森严灯火通明。禁军林列,罗敖生垂头看着庄简,心中百味陈杂,千言万语瞬间失去,满腹的感想都散落难记。
只有一双漆黑的凤眼抬起,不动山水的看着庄简。这目光温润似水、坚如铁石。庄简被他望着,周身都微微打颤。
罗敖生淡淡问:“你若有什么未做的事,我可以令你夙愿达成。”
庄简微微摇首:“我未有任何未能做完的事。”
罗敖生问:“还有什么想说出的话?”
庄简道:“没有什么未说出的话。”
罗敖生伸手亲自从太监盒中拿过酒杯,酒杯金丝缠绕。贵绮玉雕,罗敖生但觉触手冰冷。回转身走到庄简面前,轻叹道:“你也不需怨恨……旁人……”
庄简轻声说话,这话如汪汪大河奔流东去,并无丝毫沟坎波折:“……我不会怨恨别人,人世间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不想做却必须去做的事。他做了也会痛苦难受,却请他不必难过。但凡人能想开点就能过得舒坦一些。这天下却是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终究是要散的。”说到这里。庄简的声音微有点哽咽。
他接着再说:“我并无不能说的、不能做的事。心中也并无任何割舍不下的。只是这‘对不住’三字却要说与两人,请他们各自珍重。多想开点一些吧。”
罗敖生听了这话,心中微颤,临死之前其言也善。他心中感慨万千,手中酒杯彷佛有千斤之重,他手指俱颤托都托不起来。他不能走到近前,旁边的大理寺右丞接过了酒杯,转身走到庄简面前。
“这一杯酒,自此重新为人吧。”
庄简微笑:“此一杯酒去,债已还清命也还清,再也不欠任何人了。”
庄简不待旁人上前,便伸手接过御杯。他脸上流出惨淡笑容。轻声道:“真若是造化弄人,尘事轮回呢。十年前,亲赐张妃的便是凤尾鸩酒之毒。今日却是一报还了一报。原是做了十年一轮回的春秋大梦啊……”
他眼光朦胧,轻声道:“原来十年间,不过是梦一场啊。”
这十年的浪荡江湖、颠沛流离、拼命逃脱、设计入朝。诗词辨才,救主救己、好色贪恋、情长恨短、缘起缘散,不过都是梦一场……
说完,他举起毒酒一饮而尽。毒酒瞬息间见血封候,庄简翻身落地而死。
***
太子刘玉在当夜牡丹园守候。直到第二日天色微明,王子昌回返皇宫复命。刘玉眼眶红肿,竟在牡丹园中哭泣了一夜。
王子昌不敢望他,口中回禀犯人已毒酒赐死,大理寺和宗正寺都已验了尸体封了案宗,放置在大理寺等着家人来取。
王子昌把庄简临死前的话重复给太子殿下听,“他做了也会痛苦难受。却请他不必难过。但凡人能想开点就能过得舒坦一些。这天下却是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终究是要散的。”
刘育碧心中空空落落,听了毫无感慨也无滋味。他半晌艰难的说道:“那犯人的尸体可是无人去领?”
王子昌脸现寒色,半晌才颤抖着说:“奴才,倒是想到了这么一茬事。但是却要不过来。”
他胆颤心惊的看着刘育碧疑惑的脸,一字一字说道:“大理寺的人说了。犯人活着都无人愿要,死了更应该没有人来领,太子殿下非亲非故的更不可能来要尸体。但凡,若是想要这个人的话,活着都该来要了,怎么能死后再来要呢?!”
王子昌胆颤心惊的说完,他不敢再看刘育碧,一咬牙心一横,便将下一句话整个囫囵的丢了出来:“——没人认领的尸体,都是用破席子一卷,直接扔到山里面狼沟去了!”
这一番话,真说得天地失色,刘育碧大叫了一声,跌倒在地。脚下都陷开了一个大洞,他黑漆漆的一脚踏空就直落入内了。霎时间像被硬生生的掏出心肺,放在他的面前,活生生血淋淋,只把刘育碧吓的魂不附体。
他的心都裂成了一半一半,以后还能不能活了?!他的心都被活生生的挖了出来,没有了心怎么当太子当皇上?
刘育碧彻底痛了。痛得他捂住胸口,喘息着道:“子昌,我的心都掉出来了,痛死了,快,帮我找……”
王子昌吓得跪倒在地,在地上团团找了一回,道:“殿下,这没有啊,请你镇定些。”
刘育碧大哭道:“子昌,我的心真痛啊,好似没有了一样痛,你再找……”
王子昌魂不附体,他突然爬起来道:“我去禀告皇后!”他跑了两步,突然站住了,醒悟道:“皇后被押到宗正寺了!”
刘育碧委顿在地,他越哭越是声息减小,王子昌扶住他不断的呼唤着,刘育碧哭道:“子昌,我是不是要死了?!”
王子昌腿脚都软了,他跌坐在地上,扶着太子不断说着太子哪里话!哪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