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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九,一直记到了六十又一。
对齐辰龙牙来说,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对庭院里的书生来说,已经过了一辈子。
他们看到了最后一次槐花开,那书生已经变成了一个弓着肩背的老人,他搬着矮几来院里的时候有些吃力,坐下后又喘了一会儿才提起笔。
即便不看,齐辰也知道他画的内容——依旧是几十年前的那些,只是楼梯一年比一年老旧,屋子一年比一年晦暗,院中的槐树却愈渐粗壮,那个楼梯上的女人,也从年轻清瘦,一年年变得成熟、丰腴、而后鬓染秋霜……最终在这一幅里,肩背弓起,连头发也变白了。
书生边画便咳嗽,边咳嗽边从浑浊的眼里溢出一点水迹,终于匆匆在完成的画边落了落款,又简单装裱了一下。而后拎着画朝一间屋子里走去。
齐辰正看得有些怔愣,就感觉自己的手被龙牙牵起来,那人沉沉地低声道了句:“走,去看看。”
他们两人跟着书生走到了他那间光线并不敞亮的屋子里,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景象惊到了,只见那屋内从右至左,挂了满墙的画,一幅挨着一幅,都是书生的手笔。
年迈的书生背着手,从右边沿着墙缓缓朝前走着,就像跟墙上画中的女人并肩走过了这一生,白头到老一样。
他从右走到最左边,在最末端的空位上,将手里的那幅挂了上去,而后便退到一旁,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屋子的画,似乎总也看不够。
齐辰忍不住走到最后那幅前,看了眼刚才没看清的落款,上面写着:
元祐三年,槐开百岁,吾妻六十又二。
幸得白头终老,一世无憾。
等齐辰再回头看向那书生的时候,他已经闭上眼,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再没了声息。
院中的时间依旧没停,片刻之后,齐辰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火光顿起,木质结构的房屋加上满屋子的纸质画作,烧起来简直快得令人咋舌。火舌直窜,简直要舔上齐辰的脸,尽管知道那火烧不到自己身上,齐辰还是下意识地朝旁边退让了一步,一个不小心让进了龙牙怀里。
“别傻站着了,幻境散了,走了。”龙牙拽着他的手,一下把他拉出了火海,四周景象在火中抖动扭曲起来。
齐辰最后所见,就是屋中最靠近门口的一幅画不知怎么从墙上脱落下来,被一阵风扫到了门外。而后他便被龙牙按着后脑勺压在胸口上,龙牙的手直接掩住了他的耳朵道:“出去的时候有点难受,忍着点。”
齐辰“嗯”了一下,顿了会儿又闷着声道:“龙组长,等出去了,能不能告诉我前世的事情。”
龙牙沉默片刻,低沉的嗓音顺着胸腔传到齐辰耳朵里,在幻境破灭瞬间的尖锐爆鸣声中,清晰地道:“好。”
☆、第54章
尽管耳朵被龙牙捂着,整个人还被龙牙按在胸口,幻境被破的尖锐爆鸣声还是让齐辰嗡嗡耳鸣了一会儿。
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晕车感过后,浓烈高蹿的火舌、长着一株老槐的院落便彻底消失不见。
李正昌家深色的木质地板和楼梯又重新出现在了视野里,封住门窗的黑色帷幔已经没了踪影,退散得一干二净。先前闪了几下便熄了的客厅顶灯恢复了正常,重新亮了起来,灯光照满了屋子。
木质楼梯脚边,李正昌还趴在那里,似乎睡得正熟,但是那姿势光看着就觉得舒服不到哪里去。
龙牙低头拍了齐辰脑门一下问道:“耳朵还塞着么?幻境里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出来俩招子满哪儿乱转!看什么呢?”
之前在幻境里,齐辰有种我迷糊、你迷糊,大家都迷糊的感觉,于是有些比较尴尬的事情就顺势也“迷糊”掉了。
现在周围环境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李正昌家不知哪个房间的窗子还开着,夜里凉丝丝的风拐着弯儿吹进来,吹得人头脑不能更清醒了,于是幻境里的正经事和不正经的事又都涌回了脑中,齐辰那反射弧绕了几条远路,终究还是绕回到了终点——他开始有些莫名地尴尬了。
具体表现在,他看遍了老袁整个房子差点把眼珠子从眼眶里转出来,就是没有抬头看龙牙。
根本原因在于他现在还保持着从幻境里出来的姿势——被龙牙半护在怀里。而在这之前,他被龙牙渡过气,两口。
就着这个姿势,再冷不丁想到那两口气以及那一瞬间嘴唇上的触感,齐辰只觉得心脏直蹦,连带着耳朵尖都充血了,耳膜跟着心脏的频率“突突”震着……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悲叹:耳鸣不消反重,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好不了了。
继续维持这个姿势呆下去,估计要不了一会儿龙牙就能感觉到他心跳有多不正常了,于是齐辰内心疯狂刷着弹幕,面上却一脸淡定地扯着话题道:“不塞了,我没乱转招子,就是想看看李正昌醒了没?”
事实证明跟龙大爷聊天的时候,有个专门负责躺枪的人在旁边有多重要!尤其当龙大爷本就对躺枪的人满肚子意见时,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就见龙牙确认齐辰不晕之后,便撒开龙爪,眯着眼大步流星走到李正昌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直接抬脚踢了踢李正昌的小腿:“姓李的,你可以醒醒了——”
可惜李正昌被迷得不清,一时半会儿根本醒不来,整个人被龙牙的脚尖抵得晃了好几下,从侧躺被踢成平躺,又被踢成侧躺,愣是没睁眼。
龙牙耐心耗尽,边踢边威胁:“我说,你是猪投的胎吗这么踢都不醒?再不醒老子直接照脸踹了啊!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着,他一脸土匪相的回头冲齐辰勾了勾手指头,比了个手势使唤道:“去倒一杯水,最好是开水。”
齐辰瞟着他的指头,抽了抽嘴角:“你要做什么……”
“浇啊!”龙牙一副恶霸附体的样子,十分不是个东西地指了指李正昌:“照着关键部位浇,我就不信他能不醒!”
“……”齐辰光听这话就莫名有种感同身受的痛感,赶紧走过去,把那即将炸毛的祖宗顺到旁边去,耐着性子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李正昌弄醒。
在回头看到龙牙一脸遗憾的神情时,齐辰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货是故意的,他就不信身为灵异界的一员,龙牙叫个普通人都叫不醒,百宝囊那一堆五花八门的符纸里肯定有能起作用的。
李正昌不知道自己逃过了龙牙的酷刑,醒过来之后有几分钟还是迷迷瞪瞪的,不断地用手揉着太阳穴,锤打着后勃颈,一副越睡越累浑身不畅快的样子。
龙牙看他哼哼唧唧半天没缓过来,耐心告罄,抬脚就想用鞋底帮他醒醒梦,被齐辰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拦我干什么?”龙牙斜了一眼李正昌,道:“我看他打个哈欠张那么大嘴就想把鞋塞进去!”
被他这话一激,正想张嘴再打个哈欠的李正昌毫不犹豫闭上了嘴,总算从迷糊中彻底醒过来了。他神智清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扶着扶手三两步上了楼梯,俯身在那里一顿摸瞎,而后指着其中一处,冲楼梯下的齐辰和龙牙道:“又来了!看,三片白色槐花花瓣,还有一点踩出来的水印!”
“你那对招子真尖呐!眼珠子大的花瓣都能看见太不容易了,多稀奇啊!”龙牙“啧啧”两声之后开了一串嘲讽,“我们女鬼都抓完还看了几十年的戏,您老人家终于醒了,还不赶紧给我滚下来!有话问你!等你半天了!再磨磨唧唧一惊一乍我就真拿开水泼你了你信不信?!”
齐辰:“……”
李正昌八成是信的,因为他一听龙牙这话便再不纠结那花瓣和水印,立刻“蹭蹭”下了楼,再不敢让龙牙那位大爷仰视他,走下楼梯的时候,还不忘在地上摸了一下,摸到自己的眼镜重新架上鼻梁,然后站在龙牙面前道:“照专家刚才那话的意思,在我这房子里作祟的人……额,鬼,你们已经捉到了?那专家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幻境确实被我们破了,作祟的是什么我也有数了,至于捉嘛——还没开始。”
龙牙这一句拖音的话,听得李正昌脚一软,差点踉跄一下,他瞪大了镜片后的眼睛,诧异道:“还没开始捉?”
齐辰听到这话也是一愣,他毕竟不了解那些捉妖收鬼的流程,刚才从幻境出来,他以为已经大功告成了,原来作祟的还没捉?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是,在幻境里龙牙就说过,形成这个幻境的基础是那个被记录下来的一瞬间,光破了这次的幻境,不找到载体还是不去根。
“我这不正要问吗!”龙牙一身不耐烦,凶巴巴地冲李正昌道:“我问你,你收过的古玩藏品里,有没有一幅画?画里有一株老槐树和一个正在下楼的女人。”
李正昌一听这描述,一拍脑门:“对啊!槐树!有!我有收过那么一幅画,只是那画有破损,我平时不挂出来,一直收在柜子里,一时给忘了。”
齐辰听了问道:“那画你从哪儿收的?”幻境最后的火海中,确实有一幅画被风扫到了一边,或许那就是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幅了。
“这画的来历说起来其实不太……”李正昌边领着两人上楼,边解释道:“我们这个小区建的时候,推掉的老房子里有几间是宋明时候的建筑了,但是那几间毁得太厉害了,有一间还被烧过,塌了一半,剩下一半也被灰土埋得一片狼藉,除那之外的几间也都是危房,补都补不起来的那种。总之,磨到最后,开发商还是把房子都推了,只是推的时候在里头挖到了这么一副画,这画从开发商手里转到一个文物贩子手上又转到我一个朋友那里,后来一次打赌输了便送我了。”
李正昌虽然交代得不算清楚,那朋友姓甚名谁也没提,但是齐辰还是从里头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依照李正昌这说法,之前齐辰自己分析的估计八·九不离十,那书生所住的院落原址大概就在这一块地方,偏偏住在这块土地之上的李正昌又如此巧合地拿到了这幅画,这手法,怎么听都像是那个缩在槐树里的人的惯用方式。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就是那人布下的一个局,就为了把他们引过来落他的套,帮他把那符阵破了。
齐辰瞥了眼龙牙,果然就见他也想到了这点,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幸好李正昌没有在龙牙怒意直泛的时候磨叽作死,他直奔书房,开了柜门,从里头找到了那幅简单装裱过的画,拿出来平摊在了桌上。
果不其然,这幅就是书生最初画的那一幅,只是这唯一存留下来的画也只剩了大半,下半截被火舌撩了一下,毁了一部分。
“嗯,就是它了!”龙牙扫了这画一眼,道:“画里凝了那书生太多执念,便有了成精的基础,偏偏被画的人又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而记录她的画又受了火烧,唯一存留的这一幅也被燎了一半,怨念自然就生了。有执有怨,再被我那玲珑宝珠一刺激,就开始作怪了。这画——”
龙牙后半句还没说,李正昌已经毫不犹豫地摆着手道:“专家你们要是要就拿去,这画我留也留不起。”
“嗯,算你识相!”龙牙卷起画,冲齐辰道:“回头找惠迦那秃驴把这上头的怨给度一下,你先打个电话,喊单啸来善后。”
齐辰默默给劳模单啸组长点了个蜡,而后拨了电话过去简单说了一下。
单啸显然已经习惯了龙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