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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枕书慢慢转身,温润五官被夜明珠诡异的绿光映上一片诡谲森冷,近乎狰狞。不远处的台阶前,少女犹如一滩烂泥委地,双目大睁面色煞白,正浑身颤抖的看着这一切,这在她沉闷古板的青春里唯一一次亲眼目睹到的,血腥恐怖的死亡全程。
我们年幼的时候,总不明白为何生命如此脆弱,你曾饲养过各式各样的宠物,你喜欢它们有时候更甚于鲜活的人,是因为它们足够单纯天真,近乎于痴傻的迷恋你给的恩宠。然而它们的生命又如此短暂和脆弱,脆弱到好比一只飞蛾,稍稍一用力,就能在自己指尖肠穿肚烂。
在她花一般盛放的年纪里,她也曾迷恋过窗外妖艳的蝴蝶,羡慕过苍穹里盘旋的秃鹰,认为它们是自由而动人的,孰不知天空只不过是更大的一方鸟笼而已。她是如此的规矩与刻板,她在父亲的训导和众多子嗣争宠的压制下,无时无刻不保持着严谨的姿态,成为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亲眼看到一个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逐渐消逝……
或者,亲手令它消逝。
“啧,被看到了啊……”隅枕书苦恼的蹙起眉,剔骨刀锋利的尖头轻轻抵在他下颚上,那模样像在思索,可是因为满身的血腥而无比恐怖狰狞。
——大哥,大哥!你同殷色、那是殷色……你,你难道是想要……
杀了他?!!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已吓的说不出话来。冷汗顺着鬓角一股股滑下来,脊背全湿。
“被看到了,该怎么办呢?”男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半蹲在他身前,漫不经心的玩着手里的剔骨刀,淡淡的望着她,似乎真的在等一个答案。少女哆嗦着嘴唇,满眼惊恐的看着他,那样无助的姿态,仿佛对方已不是往日里亲切和蔼的兄长,而是,恶魔。
“你来找我何事?”男人耸肩一笑,神情自在,剔骨刀尖锐刺目的光刺痛她的双目,却第一时间唤回了她散落的理智,意识回归,她想起现在立足此地的原由,是因为——
“阿、阿棠……”颤抖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强自压下那倾巢而出的惊悚,努力的克制住目光不往那垂死的少年那里看,隅枕雪感觉她像行走在刀刃上一般,举步维艰。
后悔麽?竟然一时想不起来。是因为连日来隅枕棠的颓废激怒了她,他发奋努力,却掩盖不住日渐憔悴的形容,父亲问话的时候甚至会神情恍惚,她惊怒隅殷色对他致命的吸引力,也恼恨他的不争气……争吵频频发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入夜时分荒僻的院子里,她无数次看到他野兽般通红的眼睛,那挣扎在爱情和现实里痛苦的表情,他忘不掉那少年,越是想忘,就越忘不掉。
于是不知不觉的,她也开始恨。怨恨隅殷色这个卑微而懦弱的生命,怨恨他像一枚毒瘤般横亘在她姐弟二人的生活里,怨恨他即使离开了也依然对隅枕棠的生命有着致命的伤害力!是的,她一直以为他真的离开了,像他渴求的那样,被隅枕书想方设法的剔出三个人的生活,然而。若非她再一次看到隅枕棠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忍无可忍前来向长兄求助,然后神使鬼差的,她摸进那扇令人向往的大门,走进他的寝房,却无意间发现了这惊天的秘密——
隅殷色没有走,他始终都在这里。当她松了一口气,以为心爱的弟弟终于可以逃离他的干扰和诱惑时,却发现这个人,仍然活生生的存在于他们的生命里。
心,瞬间又狠狠的揪起。
许是那一秒她复杂的眼神没能逃脱对方眼睛,她看到隅枕书漾开个诡秘阴沉的笑意,忽然伸手,温柔的握住她纤细的腕,甜美的嗓音轻轻说着:“原来,你是这样恨他啊……”
——恨,他?恨他麽?原来这种浓稠而化不开的怨怼,压抑到让人发狂的感情,就是恨?!
手心一凉,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玉指间出现一柄锋利的刀,森凉如霜,周身的颤栗竟然停了下来,血液开始沸腾,迅速的贲张在她娇小玲珑的身体里。
隅枕书菀然一笑:“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
任何,想做的事吗?她一愣,脑中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杀了他!
杀了他!!他必须从这世上消失,唯有如此枕棠才会死心,当他如复一日的沉浸在无法见到他的空虚和寂寞里时,他才会死心,会冷静下来,会明白这违逆世俗所建立的爱情永远是虚无和不牢固的!爱是欺骗,是背叛,是虚荣的占有,是盲目的奢求!杀了他!杀了他就能结束一切苦难!!……
疯狂的念头布满她全身每一个角落,从发梢到指尖,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在沸腾,滚烫的几乎要将她的灵魂燃烧殆尽。眼睛逐渐被蒙上一层阴影,少女垂着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手心那一柄小巧精致的剔骨刀,慢慢地,嘴角慢慢漾开一抹诡异的笑。
“杀了他。”
像木偶一般失去思维能力,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杀,她迈着机械的步子走上前,向着奄奄一息的少年,僵硬而缓慢的举起刀——
“阿姐……”
微弱沙哑的嗓音细如青烟,轻轻一吹就能散去,明晃晃的刀锋映着她失去理智的双眼,刻骨的仇恨令她奋力举高手中的刀,疾风之中仿佛能听到空气被撕裂的声响,就在那尖锐的利器即将刺入少年胸口时,她听见那微弱的声音,无助的,这么唤她。
阿姐。
身体浑然一僵,手腕瞬间像被抽了筋脉那样无力,下一秒,失去力量扶持的骨刀在半空中笔直降落,然后“噗哧”一声,浓烈而鲜艳的红,喷上她呆愣的脸。滚烫,腥涩,那真像是,泪水的味道……
视线僵硬下滑,落在少年痉挛了两下的身体,左边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啧啧,你杀了他哦……”一根手指凑过来,抹了一把她面颊上娇艳的红,男人伸出殷红舌尖颇为着迷的舔了舔指尖上的血,露出一笑,寒光四溅,“你竟然,杀了他。”
还没有,那个时候的他,其实,还没有死。
某个瞬间他发觉自己的耳力达到超乎寻常的敏锐度,像是专门为了聆听这一刻死亡的脚步声一样,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匕首划破空气时微妙的风声,胸口一麻,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过了几秒,疼痛方开始从胸口蔓延开来,一点点密密麻麻的传遍全身,胸前的空洞正汩汩往外流血,似乎全身的血都在向这里集中,迫不及待的往外冒。越流,身体越冷,心就越冷。
他怕冷,于是他动了动几乎粘在一起的嘴唇,最后唤了一声:阿姐。
既然是死在她手里,那么,好歹也留下个纪念吧!让活着的她日后每每想起这一幕,都要在重温血腥和他所带来的甜美呼唤中渡过,这将是她一生无可逃脱的罪孽,永世循环的噩梦!
“不要、不要死……”少女突然惊恐的后退,却撞上那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黑暗中冷冷的睥睨着她,布满阴霾的脸,从未有过的丑陋和狰狞。她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满身是血的少年,微睁的双目,维持着最后唤她的口型,那口型,竟然像是在笑!
“不要!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她捂着脸撕心裂肺的尖叫,只一声,身后一双强壮的手臂猛然堵上她的嘴,她无力的挣扎,在他怀里拼命踢腾着,惊恐的眼睛里,泪水成串成串冒了出来,砸痛地面。空气里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在潮湿阴暗的密室里挥之不去,顺着周身毛孔钻进血液,钻进她和他的肺腑里,浓郁而粘稠。
“你也想永生麽。”他冷冷的看着她,眼底结了一层霜,眉心紧蹙。少女一怔,挣扎停下来,方才听到地上传来的嘈杂脚步声——
“少爷、六少爷!大少爷他不在这儿……哎,六少爷!里面不能进……洪恩君主她……”是隅枕书贴身书童的声音,带着焦急无奈。
因为密室内设了暗窗,虽不能看,却能听的清楚地上的动静。隅枕书的黝黑的瞳孔爬上一片阴鸷:竟然是隅枕棠?呵,今晚如此热闹,误打误撞进来一个隅枕雪,现在难道要再加上一个隅枕棠吗?……微微眯起眼,他当他的卧房是什么地方,说闯就闯?!
卧房门前,书童焦急无奈的挡在门口,身前站着的青年阴沉着脸,完全没有往日的明朗大度。
“六少爷,这都入夜了,您还是快些去歇息吧!大少爷早就歇
26、承?穷徒生末路 。。。
着了,郡主她体弱多病经不得吵闹,您要是这么直就闯进去,啧……”大少今日特意吩咐过要早些歇息,除非父亲隅卓有事传唤,否则谁都不能轻易打扰郡主休息。如今六少爷火急火燎的来,他当祖宗似得拦不住,回头大少爷若真怪罪下来,他如何担待的起??
“不是叫你们去通报了麽,我在这里等总可以吧。”隅枕棠寒着一张脸,表情有些阴沉。胸口蓦地一痛,像有只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呼吸,他脸色白了一下,莫名心慌。——殷色,是你吗,殷色?能如此牵动我的情绪我的心,是你回来了吗?冥冥之中他似乎又看到少年冲着他嫣然一笑,柔顺的眸子温婉的看着他,恬静如水,无欲无求。
隅枕棠心慌的厉害,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这预感促使他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跟隅枕书对峙来问个究竟,那一日放殷色离开实属他恼怒之急,可是等他后悔追去的时候,少年竟然没了人!他出不得府邸,又没在长掖庭,他是躲起来了麽,可是偌大府邸又有何处能容的下他?!
霎那间心痛欲裂,他蓦地发现,原来他根本就不曾了解过他。他是紧紧想和自己在一起,还是其实他更想离开这座华美的囚笼?生是隅家人,死是隅家鬼。他不是看不到他眼底的渴望,甚至于当自己一次次自欺欺人的避开他热忱的追问时,那眼底蓦然黯淡的光……
地上,地下。
地上的世界里,青年忽然揪着长发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他如此用力的呼吸,却依然抵挡不住迅速汹涌的泪水,死死盘踞在眼眶,无法决堤。
地下的密室里,少女像傻了一样呆呆立着,紧捂住她嘴的男人面沉如水,聆听着上方的动静,却始终一眨不眨的盯着沐浴在鲜血里的少年。他身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红像极了一大片蔷薇花瓣,安静躺着的身体,微睁的眼睛带着一丝悯柔,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他惊艳于他死亡时刻的美态!眼神控制不住,无法从他身上挪移,直至听到头顶世界传来的喧闹,皱眉,松开手对少女沉沉说了句:“呆在这儿,一步也别离开。”转身紧走几步上了台阶,凉凉的又飘来一句:“如果你不想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你隅枕雪亲手杀了自己弟弟的话!”
那一句话像诅咒般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紧绷的身体轰隆一声,塌陷在地。
——枕棠,枕棠……
弥留之际,他依稀听到远方传来的熙攘之声,有陌生而焦急,却还有隅枕棠冰冷如霜的声音。枕棠,枕棠,他忽然有了力气动一动手指,心脏蓦地窜上一缕讶异,他慢慢坐起身,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盈。他终于扭头,却看到他的身体还安静的躺在那里,浑身的血,流干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