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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王爷不再夜游了。
我不知道食人村没了夜游作祟的僵尸,那些被诅咒的村民是否会比往日过得好些;然而我没有机会去见,便只能在心底想想,整日被僵尸王爷圈养在这不见天日的阴间府邸里,一边担忧着同学,一边与他看似友好地相处。
说是看似友好,事实便是我不想与他友好;毕竟我没有理由去与随时可能将我变成僵尸,或是生吞活剥的阴间物事友好。
我是活生生的人,不会饮血茹毛,要想存活下来自然得靠阳间的吃食;然而薛云给我端来的吃食,我是不敢碰的,总觉得那些看似肥美鲜嫩的肉块是香灰饭的障眼法,生怕自己会在吃了它们的下一刻长出獠牙来。
话虽如此,为了苟活于世去救我的同学,还是免不得要吃上些许,待薛云走后便扼住自己的喉口将大部分吐出,只在胃袋里留下可供行动消耗的一小部分。如此反复,我便不可遏制地虚弱起来,却仍是觉得自己在一天天变得僵硬冰冷,就快要化作一具活尸。
薛云将我的变化看在眼里,千方百计地寻来阳间的鸡鸭鱼肉,要他那些模样怪异的侍女去给我烹饪新鲜的菜式,也变着法子将他的府邸装饰得更加人气,想以此来博得我的好感。
然而我始终对在这里的吃喝玩乐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想着要与薛云佯装得更加熟稔,好问出宋志良的下落。我在家中有好些个兄弟,即便是死了也无足可惜;然而宋志良家中仅他一个独苗,又有怀孕的妻子在北京等待,若就这么葬身于此,就算我日后独自脱险,也难逃余生的悔恨。
薛云显然窥不出我的心中所想,用更多的花样来讨我喜欢;知道我对僵尸十分恐惧,便不再现出他阴间的原形,在我面前的模样总是与寻常人别无二致,身躯也似有温度。若是见我没有留意,还会时不时倒走一番,用那不知何般模样的阳眼来窥我。
起初我只觉得毛骨悚然,然而这般情形经受得多了,便也不再感到稀奇。僵尸王爷孤寂了千年,已许久不曾有过人陪,想要个有些知识的学生来做朋友,这心思我是懂的;至于僵尸王爷为何会看上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倒是没有去细想。
僵尸和人的想法,终究是不一样的;我揣摩不出他的心思,也无意去了解更多,只知道自己若是惹他厌烦,便会落得个被生吞活剥的下场。
我还算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在那朔月之夜前,还需挂上一副恩爱友好的假笑。
“毅鸣,昨日城里那家周记的酥点可还合心意?”摆放着各式点心的圆桌边,一袭青色长衫的薛云端坐在那里,镶有泪痣的眼角虽还凝着若有似无的愁,却也浮上了些淡淡的笑意,看着我缓缓道,“听闻周记是这豫地最好的酥点铺,你若喜欢,我回头还教人多买些回来。”
他说着将那精致的瓷盘递到我面前来,又端起旁边纹着青花的茶壶,殷殷地为我续了一杯。他眉眼低垂的模样很有几分妩媚,因为唇角扬着,看上去也似活人般灵动;只要忽略他那有些微僵的动作和被熏香掩盖的尸气,倒还真像是请学生做客的富老爷了。
我看着手中的茶,始终觉得它像忘川水。
那一点畏惧被我掩藏起来,极力地作出自然的样子,仰头饮尽了茶。“周记是极有口碑的铺子,毅鸣大饱口福,让王爷破费了。”我瞧着这些捏成花瓣形的点心,就像在瞧一把把香灰,刚刚把呕吐的欲望按捺下去,便见薛云巧笑倩兮地拿筷夹了一个过来,忙苦笑着道,“只是这些花糕太甜,毅鸣多吃不得,王爷还是……”
他见我如是说,便将那花糕递向自己嘴里,似是咀嚼了几下,若有所思道:“果然是有些过甜了,稍嫌腻口。”
原来僵尸竟也是能觉出滋味的。“既然毅鸣不喜欢甜的,那下次便不再买它。”我正出神地思索着那花糕究竟是被他吞到了何处,便见他放下筷,看着窗外的某处道,“外头山花正烂漫,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可好?”
面对僵尸王爷的邀约,我不由隐隐的心慌,忙扶住自己的额角,摆出歉意难受的姿态来:“我,我今儿个有些头疼……”
薛云听罢静坐了许久,也没有怀疑些甚么,半晌只是道:“头疼便歇下罢。”起身走了出去。
待他那轻而清晰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耳畔,我便扑倒在不远处的痰盂边,扣着自己的喉咙将方才的茶水呕了出来。
因为每日都要如此吐上几回,我已变得十分娴熟,看到痰盂里已积攒了不少黄水,便起身默然地擦了擦嘴。薛云虽已不去夜游,可仍是经常莫名地消失在府中,我不过问,心里也乐得自在。模样令人难受的僵尸侍女已被薛云遣离了这里,此时此刻,空阔的府邸中只余下我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青年——活着的青年学生。
除了他的书房,这府邸中的每一处我都可以自由走动,因此在被圈养的这些天,我已然把这里的地势摸了个透彻。只可惜这阴间的景物都是虚的,许多我触碰不到,自然也就找不出甚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一边模糊地辨认着年代,一边朝更深的地方摸索。
“咿……”
当我终于辟出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在那昏暗阴灯的指引下打开一扇造型奇异的黑门时,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怪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抬头看去,只见绣着金线的帘子后窸窣动静了一阵,半晌露出一个怯生生的青灰脑袋,竟是一个僵尸美人。
不同于香魂坡的僵尸美人,看她的打扮,是薛云的侍女。
知道薛云的侍女断然不敢去伤主子的人,我便放心了下来,抬脚迈入那扇虚掩着的黑门。僵尸美人在帘后呆立了许久,步履僵硬地跟了过来;我懒得理会,见她并不碍事,便也随着她跟。
这黑屋里混沌一片,手中的阴灯窥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些许物事的虚影,恍然间竟似走到了阎罗殿一般。我揉揉眼睛,在角落里摸索了一阵,见没有甚么值得我驻足的罕物,便叹息着打算离开。谁知就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原本就昏暗的阴灯倏然熄灭,脚步一个不稳,竟迎头撞上一面蒙着布的坚硬物事。“咿!”身后的僵尸美人惊叫了一声。
我扶着撞痛的额头停下脚步,困惑地打量着身前的东西,抬手将蒙在它身上的布扯了下去。
这是一面极为精致的古镜。圆润通透的琥珀镜面,四周镶嵌着不知名的暗色宝石,通身上下没有丝毫瑕疵,在我眼下散发着古老浑厚的光泽。
——灵媒古镜?
传说中渴求长生的薛灵王曾通过它召唤出了许多稀奇的物事,包括那只名唤通天仙者的飞僵。我看着它,一时间也不好确定,刚想伸出手来碰一碰镜面,便见身边的僵尸美人寒毛炸起,跳过来打开我那只快要碰上它的手,着急地比划道:“咿,咿……”
“你说甚么?”
她将古镜重新用布蒙好,推到原来的位子上,仍是比划着道:“咿咿咿……”
我实在听不懂她的语言,又见她比划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失了钻研这面古镜的兴致,将那盏熄灭的阴灯提在手里,打着呵欠离去了。
……
夜半我醒来,身侧并没有薛云的影子。
惨白的满月在窗外朦胧地挂着,千年的王邸里寂静得出奇,连夜露从野草上淌落的滴答声都清晰可辨。我坐起身来愣了一会儿,睡意被窗外涌来的山风尽数吹散,掰着手指算出自己在阴间耗掉的日子,又想到自己那生死不明的同学,心头不由得苦楚起来。
我已不再害怕这僵尸王府中的阴冥了。披上衣物出了屋,我在空阔漆黑的走廊上漫无边际地晃荡着,半晌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的脚步果然已变得僵尸般整齐僵硬。
正欲苦笑的时候,我听到远处的纸窗边传来了些许动静,两个人模糊的对话声渐渐飘入耳际。我躲在高大的珐琅瓶后犹豫了许久,终是拨开帘子朝那里看了过去。
月光在纸窗边投下两个清冷的影子,一个是薛云,一个是不久前在黑屋邂逅的僵尸美人。“……好大的胆子。”薛云背对着我教训僵尸美人,话里隐含着怒意,“碎嘴的奴婢,本王可曾允许过你与他说话?”
僵尸美人扑通在他身前跪下,仰起头来凄然地咿咿说着,像是在解释些甚么,可薛云的模样却很是不屑,身影愈发冷然起来。“念在你服侍本王多年的份上,这次姑且放你一马。”他俯身看着脚下的僵尸美人,冷笑道,“哪只手碰了他?”
僵尸美人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右手,薛云便轻柔地握住了它。
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枯灰的手蓦然化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掉在地上溶成了一滩血泥。“……好自为之罢。”薛云说着从她背上踩了过去,渐渐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他走后很久,我才忽地意识到——
僵尸王爷是背对着我的,那我方才偷窥的举动,应是都被他脑后的阳眼看了进去。
☆、朔月夜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颤,揪着帘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僵尸美人仍在地上跪着,枯灰的右手臂血肉模糊,隐隐有腐败的气息从那齿骨不齐的口中溢出,掺杂着几声低低的呜咽。我见她似是哭了,却不知该如何上前安慰,站在珐琅瓶后静默了许久,竟无端生出些许愧疚来。
僵尸王爷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样,喜怒无常。就是不知明早他醒来,是否会惩处我这个窃听的朋友。
于是我心绪复杂地回到卧房中睡下了。这里虽是阴间,却也布置得十分温暖,若非我有坚定的意志,此时极有可能已被这看似舒适的日子磨去了戒心,一天天变得枯灰腐败起来,直到彻底沦为僵尸王爷的禁脔。
我究竟何时才能找到自己不知所踪的同学……又何时能离开这阴森的地域,回到我所爱的人间来……
暂且将这悱恻的思想放下,我合上了双眼;再次醒来时,薛云果然已经睡在了我身边。
他好似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抑或说是,并不打算追究我昨日的窥视。他明明知道自己已将最阴郁暴戾的一面展现在了我面前,却仍是佯装若无其事,好似要我打心底感到战栗,从而真诚而敬畏地匍匐在他脚下。
王爷的计谋注定要落空了;他实在不了解我,不了解一个追求自由新思想的学生。无论我的身体变成甚么可怕的模样,心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丝毫。
日子一如往昔,我在他面前故作惬意地享受那些花样繁多的吃食,与他讲述这天下的格局,文人和军阀的故事。我总是将它们讲得很详尽,想以此来换取僵尸王爷的信任,可他却只口不提千年前的往事,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偶尔出言问一两句,仿佛并没有对我敞开心扉的打算。
我虽然憋闷,却也尚无话说,只能耐下心来等待传说中的朔月之夜,并在心中默默画好了这座阴冥王邸的地图。在薛云与我同眠的时候,我本想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