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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那一票正在高谈阔论的人,他们的制服是属于一所声誉并不好的私立高中,而且其中有人大咧咧地叼着烟,所以她鄙夷地将眼光避开。
几回目光流盼,她发觉他正心不在焉地瞄着她,却又好像很怕被旁边同学知道似的。
她几乎每隔一两天,便会在火车上看见他,有时次数多了,她甚至不禁要怀疑,他是否刻意地老出现在她周围的视线里。
再到周末时,她依旧留在学校搞展览而晚走,在火车站月台上,她竟又看见他似乎正心有所盼地等着,当他那焦灼的目光和她交接时,他竟有种松一口气的表情,于是给了她一抹意味深远的微笑。
她还是快速地把目光移开了,心却狂跳不已。
在火车上时,她不安地站在靠走道的座位上,他在她身旁经过几次,最后好像说给她一个人听似地大着胆子说:
“两两么八!嗯,真好记!”
他又走开了,他当然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因为他念的正是绣在她左胸上的制服学号,她的脸涨得通红,把头低得更低了。
但是,潘欣云竟开始在日记上记着这件邂逅,她的心不知不觉地陷入一种莫名的期待,连续几天没在火车上遇见他时,她便在一天日记的最末写着:
“那个冒失鬼不知道怎么了!”
她第一次和他说话,也是在火车上。那一天她错过了第一班车;结果被下课的学生人潮挤到车厢之间的连接穿道上。
他来了,好像找了她许久,第一句话是:
“嗨,两两么八!”
穿道上没人,他胆子变得很大,她故作镇定,白了他一眼说:
“凭什么这么叫人?”
他苍白的脸上仍是一副满不在乎。
“那你可以告诉我名字啊!”
她不甘示弱地顶回去:
“我欠你吗?”
“哎,别那么凶巴巴的嘛!
她反唇讥道:
“那可不一定,烂学校的!
“我又不是坏人。”
他的笑意更深了,存心跟她周旋。:
“咦,骂起我们学校来啦?我可以告你毁谤哦!”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多坏的学生,至少他没故意将制服的钮扣留个不扣,或是在书包上画龙写字什么的。
再说,她也并不真讨厌他。
于是她语气稍缓和了些,但是那种面对“臭男生”的剑锋仍在。
“你是太无聊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无聊?”
“干嘛老盯着我?”
“嘢,更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盯你?”
“你!”
她被堵得羞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
他似乎很洋洋得意,但嘴上却说:
“对不起,别生气嘛!”
她没好气地斥道:
“懒得理你!”
他笑了笑,视线一直没离开她脸上过。
“你家住台南啊?”
“我说,我懒得理你!”
“好吧!你不说没关系,那我跟踪你!”
“你敢?”
他将两手掌在胸前挥了挥说:
“我不敢,不敢!”
到站了,她掉头便下车出站。
他很狂嚣地在背后喊着:
“喂,两两么八,再见!”
她没有回头,但是听见时,她脸上忍不住漾着一抹笑容。
他一直喊她“两两么八”,她则一直在日记上叫他“冒失鬼”,一个星期里,总有三两次会在火车上碰见。
都谈些什么呢?无非是一些不伤和气的唇枪舌战。
他竟一直没主动约她呢,好像他们只注定在火车上见面,而且连对方名字都没问。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交给她一个小牛皮纸信封。
“送你的!”
两个人依然半生不熟,她仍是微吃一惊。
“为什么?”
他简简单单地说:
“生日快乐!”
“可是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那就随便啰!”
“我不能乱收人东西!”
“你还没打开看呢!是我自己做的!”
她打开信封,抽出那方小木框,隔着一片玻璃压着一只五彩缤纷的花蝴蝶。
“啊?你好残忍!”
她倒不是真心骂他残忍,只是一种纯女生的反应。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便急丢下一句:
“糟,我同学看见了,得先闪一步!”
他掉头便往下一个车厢走,另一端角落上,她看见几个跟他同校的男生在窃窃私语。
她连忙将像框收进书包里,直到回了家才有机会仔细端详。
他为什么送她蝴蝶标本呢?是想留住这一段火车上的美丽邂逅?
那只从此不死的蝴蝶,被细心地压在一张不知从何处剪下的杂志图案上,是一片淡淡渲染的粉彩,散落着几行英文字。
他仍没有留下署名,她也一直没说出她的。
这是潘欣云在成长少女阶段中,第一次有种引为憾事的怅然。
因为在同一天的晚上,潘父向全家宣布了又将调防搬家的消息。
那一夜在写日记时,欣云情不自禁地哭了。
在她年轻、单调的学生生活里,好不容易,一件美好的事正在发生,一个人影,正逐渐在她懵懂的少女情怀中产生重量。
然而,这一切就将像那一只被压在玻璃片下的花蝴蝶一样——定格不动了。
她连续几天都抱着期待的心情,一登上火车便开始搜寻他的身影,她想告诉他即将转学、搬家的事。
但是几次她都见到他和其他一干同学在一起,
他们也许发现他和她交谈,他们也许取笑了他,他也许拉不下脸在众人面前找她谈话。
她看见他在众同学簇拥下走过她身旁时,他眼中的焦虑、失望和无奈。
她又考虑到自己的矜持,她更不可能主动去找他。
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台南火车站的广场上,他失神地望着她,隔着一小段距离。
她走着去公车站经过他时,他的一位同学正催促着他快跨上机车后座。
他投给她最后一抹微笑,然后跟一票人骑了机车呼啸离去。
后来她便再也没见到他,一直到三个星期后她随家人搬到了高雄。
说也奇怪,那最后的三个星期,她在火车上就没再遇见他,他好像一下子在空气中消失似的。
他如一场幻梦般,一下子就走出她的生活、她的世界,也走出了她的日记。
但是,这并不是一场幻梦,明明那一小方框里的蝴蝶标本,一直好端端地伫守在她书桌的一角,那是唯一的证据,足以证明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孩曾在她记忆中辗转过大约两个月的时间。
她常在想,这一切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不管那一场梦幻似的相遇有没有结果,她都要问清楚他的名字,至少在日后回忆时,不至于那般模糊不清。
但是,时间并无法倒转回去,虽然高雄、台南在地图上,是几乎相连的两个小点,而她却从此没再见过他。
他,只是活在她的回忆中。
回忆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在她日记的思维里。
日子一晃眼,竟已快十年过去了,那只蝴蝶标本,却依旧鲜艳如昔!
第四章
在“蓝石文化企业”的工作,因为有董伟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潘欣云总觉得在每天早晨踏进办公室时,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充满了活力。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全公司上下没有人不知道;董伟安在摆明着态度追求潘欣云。
易舒婷有一回就半开玩笑地跟她说:
“欣云啊,小董这家伙,一直到碰上你,才开始不像个小男孩!”
她漾着满心喜悦,故意装不懂地说:
“为什么?”
易舒婷咬着手上圆珠笔杆,翻着眼细数道:
“他呀,至少懂得呵护、尊重女性了,看他三天两头,不是送你鲜花、传卡片,要不就约你吃饭、看电影,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哪,就会跟我们一票女生最大没小、豺狼虎豹!”
正说着话,只见董伟安又旋到编辑部来,一进门两眸便漾笑盈盈地瞅看着(奇*书*网。整*理*提*供)欣云,嘴上却高喊着说:
“我要过录音室去,中午有没有人要买便当的,我顺便带回来?”
易舒婷向欣云使了个眼色,便站起来促狭道: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细心啦?”
董伟安仍两眼不斜视,抿着笑说:
“我本来就是这么体贴细心啊!”
易舒婷不放过,故意糗他道:
“是因为欣云的改造吧?”
提及欣云,董伟安就没话可说,只假声求饶道:
“易妹妹,你就放我一马吧!”
“那就看你怎么表示罗!”
“唉!又得破财了?好吧,中午我请编辑部所有伟大的女性,每个人特大号泡沫红茶一杯!”
“这还差不多!”
易舒婷不再刁难董伟安,他踱到欣云桌旁,俯下身来轻声问道:
“你中午想吃什么便当?”
看着董伟安老是因为她破财来安抚编辑部女同事,心中很是不忍,便善解人意地说:
“要我自己出钱才告诉你!”
董伟安不依地轻叹一句:
“哎,你这是干嘛?”
欣云二话不说,便开了抽屉去取钱。
“喏,拿去,红茶的钱我出一半!”
“你这么做,不怕我难过伤心?”
董伟安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些,一旁的女同事已
有人在抿嘴偷笑,这令欣云不禁又酡红了粉颊。
“你这个人哪!小声点好不好?”
董伟安又朝她扮了个调皮表情,直说:
“怕什么?”
“好,我怕你!”
“行!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吃饭完了,我负责用机车护送你平安回家,不准有异议,说定啦!”
董伟安说话时语气坚定、字句铿锵有力,话说完便大步往门外迈出,当着其他女同事耳目,欣云只是羞得把头低埋在公文卷宗里,心中则是一股暖流激荡。
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在心中暗忖:跟宋思远的笨拙和不解浪漫风情相较,董伟安更凸显了细心、体贴和感情丰富。
欣云记得两个人第一次出去共进晚餐时,董伟安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有过初恋吗?”
在坦诚谈心的气氛下,她娓娓道出那个蝴蝶标本的故事,说完以后,她竟发现董伟安的眼眶中流转
着泪光,这令她十分意外吃惊。
“你怎么啦?
他自嘲苦笑了一阵,只悄说:
“你的故事太感人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保存着那个蝴蝶标本!”
她凄迷地摇着头说:
“那究竟算不算初恋,我自己也不清楚。”
董伟安思忖了许久才吁缓地说:
“回忆总是美丽的……”
“可是,一只蝴蝶标本,是否也算美丽?”
“你……很看重那个小男孩吗?”
往事历历浮涌,她悱恻一笑。
“只是一场梦,梦里的蝴蝶。”
“你不该一直沉醉在梦里,那个人你几乎不认识,梦外的现实才有可能去继续!”
他说话的音调有些急促,像在替自己当前的位置辨认,他的眸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也许是那一番话,欣云接受了他的追求。
但是这么多年了,面对那张蝴蝶标本写着日记,是她生活中的习惯,她无法对过去那段淡出味道来的记忆一说别离就别离。
她当然明白,这份深藏的心思,对董伟安是不公平的,于是她也逐渐放手付出真心。
这一天下班后,董伟安带她去一家牛肉面馆吃晚饭,一顿饭他吃得心事重重。
“小董,你怎么啦?”
他欲言又止,只是深情地凝望住她。
良久,他才嗫嚅开了口。
“欣云,你现在还常会想念高中的那个男孩吗?”
他一脸认真,欣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怎么?你吃醋了?”
欣云温柔地握着他的手,悄然道:
“他只活在我的记忆里,况且那记忆十分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