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许大夫只得一手抓着裤头系带,一手拢着身上衣衫,将那两人请进内堂。
匠心初时以为,这许大夫的夫人顶多只是凶悍而已;岂料她一踏进内堂,当下只觉得寒意一阵一阵地从脚底板往上冒,背脊的寒毛肃然起敬,就连头皮也阵阵发麻。
内堂之中只有一豆残灯,灯火摇曳着舞动它即将逝去的生命、凭借着残存的热力,照亮了里面那位身穿黑色衣袍的女人。那女人的双眼里簇簇跳动着那点残灯的亮色,阴沉沉气息,冷冰冰脸色,诡异的不似人脸,倒像被人拿捏出来的巫师蜡像。
当然这样的一张脸还不足以吓倒陆匠心,真正可怕的是女人手中那个透明的器皿——火光投在器皿壁上,氤氲出一种暧昧的光线,光线照出了器皿中毒虫互相撕咬的狰狞,那些迸发的毒计,浓稠得和成一团,或惨绿或猩红地溅在器皿壁上。那种丑陋的厮杀,在残灯之下一览无遗。
女道人目不斜视,垂下眼、不去瞧女人的长相,行礼道:“见过黑菩萨,贫道这厢有礼了。”
匠心跟在后头,也忙不迭弯身揖礼。
黑菩萨说道:“真人要我解的蛊毒并不难,只是这回、是真人有求于我,于情于礼真人也不该空手而来才对。”
女道人说道:“贫道两袖清风,一心修行,又岂有俗世财帛。”
“久闻真人常戴一枚千年古玦,虽未知真假,然而我正缺这样的药引呢……”
匠心悄悄地抬起眼来,她私心里希望女道人答应下来、正好以次交换为自己解去蛊毒的机会;然而这样的一枚古玦,对于女道人意义必定非凡,女道人毫无理由跟立场、为了她陆匠心放弃这样一件重要的信物。
女道人拂尘一挥,扬手摘下系于脖颈的红绳——红绳系着半块螟蛉雕纹的碧青古玦。她似是对此毫不留恋,将手中古玦一抛,掷向女巫师。
匠心见状不由哑然,女道人这样决断的动作几乎要让她以为这样的玉佩根本不在女道人的心上,然而、如果这一块玦子对她真的毫无意义,女道人又何必将它日夜挂在脖颈,日夜地放在心尖上。
匠心禁不住上前一步,攫住女道人的衣摆:“真人……”
女道人回首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做声。
这一切自是逃不过黑菩萨的眼,她笑道:“多谢真人美意,这千年的古玦真正胜过我毕生寻到的法器——陆家二姑娘,你且上来,待我为了解下蛊毒。”
匠心浑身一僵,还自迟疑之时,却见女道人袍袖一挥一卷,她已被送进黑菩萨怀里,一阵烟雾扑鼻而来,自此便人事不知。
陆匠心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她首先看到的竟是那浑身黑衣的女巫师。
明明是压抑着自己不要说出来的话语,还是无法违心地藏在心底:“真人,我……”
黑菩萨用袍袖掩去半边脸,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了,然而那双眼里却只有诡异的算计:“陆家二姑娘,既然我得了李真人那么大的好处,不如我顺便为你办一场和合法事,让你与真人结发同心共谐白首。”
匠心忍了又忍,她没听过何谓和合法事,但直觉上对这个女巫师真的无半分好感。
“高人的美意,小女心领了;但是世间情爱该是两情相悦,又岂会因为一场法事改变原有的情谊。”
黑菩萨那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匠心:“你敢说你真的不想让那个人永远爱你,你敢说自己对那个人毫不心动——你想的,就像男人与女人互相吸引一样,你的心早恨不得跟那个人连成一块了。”
“你想的是什么又与你何干?”
“你不想她爱你一生一世,你不想她永远只将你放在心上,你不想她褪下你的衣服,抚摸你、亲吻你——永远结合在一起……”
“住口、住口!”
黑菩萨只定定地看着她,双目炯炯,眼眸里充满了诡异的专注,下咒作法时独有的狂热:“还是说,你忍心看着她迷恋另外一个人,她会追随着那个人天涯海角不离不弃,不管那个人是转世了还是忘记她,她都一直一直地等下去,彻底地忘记你!”
匠心浑身一颤,双手失控地乱抓乱舞;黑菩萨猛地抓住她的双腕,口中喃喃絮语,不绝于耳,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整个思维都被对方口中所形容的一切所占据,莫名的恐惧让她失控、让她疯狂,耳边只听见“嘶”地一声,她扯下了黑菩萨的半截衣袖。
黑菩萨却是半点也不生气,说道:“你想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吗,你知道她爱着谁吗……”
声音一阵一阵地回响在耳畔,萦绕不绝,她眼前所看见的一切都在打转,视线开始模糊。她分辨不出想象与现实,她在黑菩萨的声音中看见了那个所谓诡异与荒诞的世界,这么近、那么远。
刺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这次陆匠心睁眼看见的是女道人。
女道人执着手帕,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黑菩萨已经为了解了蛊毒,从今以后,你算是摆脱了同胞姐姐的控制了。”
匠心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冷不丁地一手攫着女道人的手腕子:“这是何处?”
“古衡道观。”
“原来是梦……”匠心笑出声了,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那个女巫师太可怕了,她不停地跟我说话,不停地用语言刺激我。”
女道人收回手:“……你先放宽心,好好休息。”
匠心还想笑,但是笑容全都僵在脸上,她摸到了被褥里面那半块黑色的袍袖。
“真人……”
“……”
“在你心里,我真的值得、你为我做那么多吗?”
匠心(十一)
陆匠心思绪万千愁肠百结,既不敢返回本家,城中又无亲友可依附,只得先暂留古衡道观。
清晨里与道童一起打扫前门落叶,白日里跟随众人做早课修行,午后便待在房里,手执着借来的钝刀片雕刻人像。
她偷偷问过道童,得知李真人只是古衡道观观主旧友,因观主携了入室弟子回乡省亲,故李真人在此暂代观主执掌大小琐事。至于李真人妙龄俗名,道童们俱是一概不知。
倒是有一位叫潜渊是小道友与李真人同行而至,渊源匪浅。
仿佛是要将自己以往缺失的部分一一补上,她内心深处非常渴望知道关于李真人的一切,然而这种类似于窥探他人隐`私的行止却又让她非常羞愧。
陆匠心将手中的钝刀片放在刀石上磨砺了一遍又一遍,刀刃上的银光映上她的脸颊,她迫切地想要一把称手的刻刀,她很希望在李真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她既没有美貌,也不识风月,然而就算她一无是处、依然想向那个人展现最好的自己。
刀片蹭在刀石上,发出“嗤嚓、嗤嚓”的声音,非常刺耳,每一下都像是贴在耳膜上碾压着一般的让人难受。
“二小姐……”
女道人脚下的一双棉鞋无声无息,踩着云絮一般的,来到她身边。
匠心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这……这磨刀的声音确实不雅,小女打扰真人修行,真是太抱歉了。”
她以麻布包裹磨刀石与刀片,慌忙地抱在怀里,想要再找个没人的地方继续磨刀。
女道人启口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二小姐,你又想躲到哪里去?”
匠心怔了怔,颔首转过身来,却始终不敢抬头去看李真人。
“二小姐百工世家,这样一片薄刀,委实不得施展长才。”
匠心闻言,讶然地抬首,却见女道人以拂尘尘柄挑开左手搭着的一个布包,布包舒展铺张,竟是平摊出半个人身长短的共十数处得布囊格子,每一处格子里都埋着一种刀具,刀具样式用途各异,依稀仿佛就是自己惯使的那套家什。
匠心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去、接过女道人手中的布包:“这是……真人去了陆家,为我取回刻刀?”
女道人一挥拂尘,抿唇不语。
“真人待我如此,匠心该何以报答呢?陆家而今乌烟瘴气,真人实在不该再往那里去的。”
“我不过为你取回你应得的,难道陆家当真还吝啬这么一组刻刀。”
匠心低垂下头,她极力克制着自己靠进女道人怀中的冲动,她幻想着对方胸膛的温度,幻想着自己枕上去的触感。忽然觉得如果当真能让那个人抱上一回,她真的是死也甘愿。
女道人说道:“我听说,天下第一名匠陆老先生临终前曾向陆氏姐妹二人定下比试之约。二小姐,每个人都会拥有一套真正适合自己的工具,你方才磨砺的那片薄刀生锈驽钝、半分配不上你;正如同这样腌臜的小道观,是无论如何也供奉不起真正的大佛大法。你当真甘心陆老先生的心血,毁在你姐姐手上?”
“真人……”
“有些人自甘堕落,有些人气度自华。二小姐,你才是真正应该传承陆家的人哪。”
她想问她,这样说的意思是不是要她离开道观,然而这句话始终没有问出口。她只是慢慢地弯下`身子,行了揖礼:“谢谢真人,渡我于劫。”
匠心(十二)
又过数日,女道人所交付的几幅画卷已赫然雕刻成形;匠心以布帛覆上那几尊木刻的神像,那神像的意态形容更胜似画卷笔墨,乍眼看去,形则仙骨潇洒,凛凛然舞袖生风;意若宝相庄严,声声慢为君渡劫。
此形神俱在,虽出自匠心之手,却还是让她不敢直视。
她本欲告知女道人,木像已成之事,然而道观上下却是遍寻不着女道人。匠心向道童一路打听,总算寻到了女道人的居处——也注定二人由此因缘,恰恰女道人出外未归、门扇半掩;二小姐久慕春`心,情思水漾。
陆匠心立在那扇半掩的门前许久,几次伸手去推木门,又几次收手呆立;她几乎可以肯定女道人并不在这厢房里面,然而这扇门却是横亘在她与女道人之间的一处藩篱,隔绝她探究对方的机会。
只是推开这扇门而已,她就能更接近对方;只是推开这扇门而已,她就能知道那个人心里想的、平日做的究竟是什么?
匠心听到“吱呀”的门声,她看见自己推开那扇半掩的门——门后的就像是另外一个她不熟悉的世界,竹椅木凳一尘不染,经卷道心窗明几净。她忍不住跨过门槛,她在这个世界里面仿佛可以看见女道人平日里手执道经苦苦修行的形容,女道人似乎就在她身边陪她聆听艰涩梵语,品读缕缕青烟。
然后,她看见了那样一幅人物丹青——
画卷上的少女侧身坐于湖边青石,手捧一玦子,眉眼含笑、情意俱生,阅时仿惚能听见湖中锦鲤轻吻水波,女子的嫣然笑语动人。
她忽然知道女道人脖颈上螟蛉玦子的来历,她也知道了为什么女道人要将那玦子放在最靠近心房的位置;或许,那画卷上的少女只是真人的姐妹而已,或许这少女与真人别有一番渊源,但是她绝不能否认,女道人对画中少女的执念有多深。
匠心静静地睨着那幅画卷,唇畔忽而弯起一抹笑,带着一种诡异的嫉妒,她慢慢地走向画中少女——那女孩却依旧嫣然惬意,翦水双眸带着愉悦带着欢喜,那画卷的留白处、端丽秀雅的女道人似已飘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