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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徙的名字一喊出,一片哗声,姘妃队列里的陈忆更是惊讶地瞪着已慌忙跪在案几前的人徙,先前只听说过这个帮自己糊风筝的小孩叫什么徙,没想到居然是他。仔细看时,那低着的脑袋分外像,够了够身子看那伏在地上的双手,白净修长,真的是那双灵活的双手,不由得欣喜非常。
人徙按礼叩拜太宗之时,惊讶之人不止一二。李邦彦颤抖着声音,慢慢吩咐人徙行礼,心下已乱成一团乱麻。心下乱想:怎么是这个被自己虐待过的孩子?居然是六皇子?还好自己够镇静,否则那诏便念得露出马脚。好在皇上应该没有发觉自己所干之事,否则就不会让自己来做这朝会的押班。可天长日久,必有事破之时。皇上认了新的儿子,怎么自己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想到此,瞥了一眼王黼,不瞥不要紧,一瞥便气得七窍生烟。那王黼正含笑看着自己的黄脸点头儿,满脸得意之色。想是他那边早了了,把自己的探子封得死死的!只怕自己虐待孩子一事,他也知道。越想越紧张,汗已湿透了衣背。
梁师成毕竟也与虐待人徙脱不了干系,但只是脸色变了片刻,便恢复自然。他冷冷看着人徙三拜九叩毕,对着满朝文武行礼,接了陛下的诏。就在此时,李邦彦上前一步奏道:“臣有事要奏。虽陛下已认这公子为血脉,但没有证据恐怕难以服人啊。”
徽宗皱了眉回道:“他有朕的信物,朕已确认毕,不要再质疑了。”
李邦彦一时无法言语,只听得人徙笑道:“李大人多虑了,我有陛下给的金锁为证。另外,我在李大人跟前儿上次磕那一个跟头伤,现在已好了,请李大人放心。”
13、十三
宣和二年。元旦(新年)。晚亥时。天街。
年节已到,京城各家各户皆张灯结彩。在平时就繁闹的天街更是热闹非凡,各酒肆茶坊并少数住家门前红灯笼簇新耀眼,窗户上大红贴画剪纸锦绣艳丽,各家木门上贴了门神驱邪,更有甚者,连门外树上草上也挂了红色丝绸,整个天街一片花团锦簇。
虽已过了交年,但今日午后发了皇榜告示出来,说陛下得了新皇子,为庆祝此事,赦免刑犯,拨国库救助贫困,并有祝贺新年等语,民众看了皆满脸喜色,认为在新年得了新皇子应为吉兆。所以这晚越发热闹,就如再过交年一般。
街边一个热闹茶坊内,靠窗边坐着一身新衣的人徙,手拿折扇,甩开扇子,又合上,反复多次。眼见门外闪进一人来,忙冲着问:“怎么着?还没来?”
“恕木格无能,没见着娘娘的面儿……她的小丫鬟说娘娘早走了,不知道去哪里,像往常一样没带人。”来人一只眼睛戴着漆黑眼布,垂手说道。
人徙长叹一声,将一碗茶推到木格面前道:“你辛苦,喝。我统共带了你一个人,别乱跑了。我谁也不信。”
木格端了茶碗,仍不敢坐,道:“窗子怎么不放?爷不冷?爷太多疑了,爷怎么着也是陛下的人,又刚来,能有什么事?”
人徙将身子靠了椅子,将手指放到嘴上道:“嘘。有事你不懂。我刚给你的钱啊珠子啊,恐还没使的吧?过会不行我放你工夫,你买点东西回家看你爹去。”
“木格不放心爷。对了,李大人和王大人都给您送了年货,还有童大爷和梁大人并其他几位大人的,小的翻了翻,荷包玉器大多,也有衣服吃的,就数王大人和李大人的最多最好。爷要等不着,回去小的陪爷喝酒,玩那些东西也比在这受冻强。”木格劝道。
今儿朝会上封礼毕人徙对李邦彦说的那句磕伤了的话,令陛下和百官不解,李邦彦愣了片刻忙回是曾见过人徙少爷,那日恰巧在他面前摔了,磕了腿。众人一笑过,陛下还赏了两罐膏药。这一句一答的意思只有人徙和李邦彦自己知道,令这李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人徙为何要掩过自己的罪过,还这么费心提醒他。无奈之下只得备了厚礼上六一宫谢罪顺便拜年,谁想一见那王黼比自己的礼还送得早,且又多又好,一气之下又添了许多贵重之物,誓要比他丰厚。可人徙领了中午的宴之后又拜了一下午的礼,各路嫔妃加皇子皇女几乎全部拜完,至晚间已经累得直不起头,鞠躬到腰酸,又跑到孙奶奶屋里说笑了好大一会子,孙奶奶又是拿茶又是拿点心,还嘱咐她道‘身份不可漏,亦不可学坏,更不可出风头’,说得人徙连连点头。等全完了事,身上已洒满了果子渣残酒,遂向陛下请命说晚间要出宫游街,作为休整,得了令后换了一身新衣,只不随其他出宫皇子皇女一同,只带了木格一人出了宫去。李王二人的礼只得摆了厅堂内,同其他大人的礼一起,满当当摆了一桌。
“我再等等。”人徙沉吟道,木格只得一旁站了,吩咐小二倒热茶来。两人正端着热茶喝时,人徙猛放了茶碗看那未放的木窗外道:“来了。”说着站了起来。
一人打帘子进来,气喘吁吁四处张望,见近处桌子旁人徙站着看着她笑,找到救星般走到桌前坐下,飞快倒一碗茶咕嘟咕嘟一气喝完,木格愣愣空抬着手,想给她倒茶却没赶上。人徙看木格的发呆模样,嘿嘿笑了,小声道:“你若在这娘娘面前做下人,就清闲罢。”
“我来迟了,别怪罢,六皇儿。”陈忆一身百姓服装,歪着脸瞪大眼笑人徙。人徙张嘴笑出声来,边笑边给她倒茶道:“小声着些。若让人们都知道了,可得了?你若非叫我儿,那我只有叫你娘了。”
元旦前一日晚,陈忆因为年近想家,便多喝了几杯,谁知醉得不醒,直至第二天朝会都要迟了才急匆匆赶去,妆都未梳。好在她人缘极差,众人都无发觉。好容易回到宫里,小丫鬟递给她一个锦袋,说是一个公子早晨挂在石灯上的。打开一看,是一只玉雕的小兔子,外加一张字条,写着:‘前日出宫一事多得娘娘之力,特此相赠以表谢意。’一拍头便想起了糊风筝那小子,猛然想起现在已是六皇子了。至晚间掌灯时,又有人来传话,说六一宫六爷想与她一同出宫赏灯,约在一个茶坊里。可每年此时便是自己出门看爹之时,只得匆匆换衣,先去了爹的下处,才一路寻来。
“殿下……”木格犹豫道,“娘娘是娘娘,您是皇子,这……”
其余两人皆一愣,发觉都未想到这辈分上。人徙自打与她接触,便觉得她不像娘娘,而且年龄相仿,打听得只大自己三岁,姐姐一般,不知觉将她看作同龄人。且想着年节间,自己过未曾太孤单,想起陈忆性格那般乖张,想是也是孤单,便想了这点子约她出来。而陈忆生性不桀,大凡繁文缛节,一概不放眼内,那日风筝之事,自觉与这孩子谈得来,又逢他高升入宫,从此摆脱贫困,打心眼儿里高兴。得到邀约,便欣然赴约,不曾想自己与他从此已是隔了礼节辈分的人了。想着好容易寻着个朋友般的人,却从今往后要碍着这礼节人伦,友人也做不得么?
木格此话一出,空气像更冷一般,两人都低了头,自顾喝茶。木格有些愧色,听着窗外的爆竹乱响,赶紧笑道:“两位主子别闷坐着,出门外看看灯如何?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木格买去。”
虽离小年还有些日子,但天街人向来喜欢节日,人大多也爱凑热闹,所以自打年前,会做灯笼的便开始做与家中小孩玩,那做灯笼花灯生意的,更是赶着将灯笼摆了一串串卖去,所以天街到处张灯结彩,煞是好看。于是二人起身出门,一路沿着天街走过去。
因刚才木格唐突的缘故,两人只看着两边的花灯,并无话。木格后悔不迭,左一句右一句,百般想引二人的话出来。人徙看他那猴子般上窜下跳的模样,不禁笑道:“你小子别忙了,去找找哪有热东西,能拿在手上便得。”木格一连声地应着去了,不多时拿了两块热年糕回来,人徙一看便觉胃满道:“都吃了一下午酒了,你怎么又买这个来。罢了,娘娘拿着暖手。本就是这个意图。”
木格委屈道:“粥铺子到处都是,想买两碗热杂彩羹的,可怎么拿呢?只好买这个。”
“你怎么知道我手冷?”陈忆接了糕道。
人徙咧嘴笑道:“看你时不时对着手哈气,可怜见的,再加上你这身衣服,简直像个乞丐了。”
“那这位小爷,带小女看看灯吧?”陈忆未施脂粉且穿着百姓衣服而已,并无那般狼狈,知对方好意,也暗许这孩子细心,便笑回道。
人徙忙笑道:“若娘娘肚子还盛得下,我们就去这天街最好的一家面食店喝一碗煎点汤茶(宋代人常喝的一种汤)暖暖身子,我没进宫前,早上老爱去市上吃饭,我可知道哪家的好吃。”
气氛渐渐重新融洽起来。两人去粥铺子吃了粥,出来边走边看,木格见两人重有了笑意,更加殷勤,只主子多瞧一眼的东西,便要急着买下,头上已挨了人徙几扇子。
“……所以,还以为我要急着去见祖宗了。”人徙嘿嘿笑着,已将自己的经历讲了大半,左手提着花灯,右手拿扇,“以为要成也曹家,败也曹家呢,多亏了孙奶奶。”
“爷的扇子已经挥得很像样了。”木格插嘴道,冷不防头上又是一扇子。
“这个曹家,还真是好人家呢。”陈忆若有所思道,却见人徙拿扇子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急道:“也不知道曹家如何了!为何今儿加封的时候,没见曹大人呢?”遂看了看四周接着道,“趁此机会,去一趟他家也好,曹大人有恩于我,趁年节拜谢一番。娘娘可与我同去?”
陈忆点点头儿。人徙又想起这次不比那次,不得从撷芳楼的后门出去了,便命木格问了路,买了些年货,一行人七拐八弯才至了曹家那条街。不比天街那般热闹,此街甚为冷清,一两个孩童穿着厚棉衣跑过,木格一激灵道:“下雪了。”
三人抬头望昏暗的天,果真慢慢飘起雪花来,只得加紧脚步走,到了曹府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毫无过年喜色,院内也无点灯,木格透过门缝瞧一瞧道:“爷,屋里有灯光。”
人徙以手扣门,连扣十几声,才听得一人慢慢走来开了门,正是少爷曹绅。那曹绅举着灯看了人徙半天,才惊道:“人徙公子!”
一行人进得院来,见院内摆着木箱行李,空空落落,也不见一个下人,想问时,那曹绅摆手请他们进屋。屋内也是雪洞一般,东西几乎搬空,人徙四处找曹大人,被曹绅请到一个软椅上坐下。
“家父已被贬至郴州。”不等发问,曹绅沉声道,“已去了半个月了。不知到否。”
曹家因曹辅被贬,刘家被抄,仅靠曹绅一人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已维持不了在京的生活,决定举家迁往乡下老家。一家人无心过年,大年上,含泪遣散了众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年后就离京。只曹启死活不愿走,愿跟曹家乡下种地去。
人徙听至此,怔怔半天说不得一言,心沉沉坠下去。想起自身经历,忙道:“少爷可看了今日的皇榜?”
曹绅摇摇头道:“年都未曾过了,还有心看皇榜?”
一旁的木格急了,将手上的东西堆在曹绅面前的小几上道:“快跪罢!爷看你们来了!”急得人徙几扇子又快又狠,敲得木格抱着头直叫。曹绅得知人徙已如此高升,身边同来者乃是当今圣上一妃子时,口中直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