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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嗣去接受时,发现只余一座座空城,人口财富已被金朝悉数拿尽。而流月半年以来跟着金军辗转作战,吃尽苦头,却战功显赫,如今已升至关都尉(金朝武官阶,正四品,守边关郡州)。当童贯围攻南京时,流月因奉命留守,没上得战场,便使人打听人徙的消息。听得人徙已回了朝,不禁失望。后来人徙凭功受封,闹得全城皆知,越传越远,弄到偏远边城也有人说起。流月得知她被封到偏远苏州,离朝廷甚远,便再也等不及,向上头请命要求追剿辽朝余寇,带着兵经过空荡荡的辽国,命人在宋朝边境扎营,带着少余部队化成宋朝装扮,悄悄进入了苏州。因金宋两国还是盟国,边关见金军驻守,也并不在意。
人徙若在京城,流月万不敢轻入,而离朝廷一远,流月便甚觉安全。她此来,是想看看非儿如今如何,如若她与昱王相处甚欢,便悄然离去,而若被昱王欺凌,她便不惜领大军入境,将她的昱王府倒个过来。而叫人化装成讨饭的去王府试探,却发现王爷并不在家,看门的轻描淡写的一句“爷去逛花楼”让她怒火冲天,又知去逛花楼必不带什么人,便将手下留在客店,独自一人找至人徙处。
此刻人徙看看这漂亮的小铜牌,心上高兴,将牌挂在脖子上,与那一直戴着的香袋放在了一起。然后又琢磨信上的“给流月些房子”,想是她每次来时要与非儿单独相处,便欣然叫人去王府周围寻找房舍,要帮她置一个家。
这边正在忙忙的寻房子,到了晚间,王府上下正围坐在桌边吃饭,只听门外马蹄声遍布,人声鼎沸,乱得不可开交,忙跑出去看时,不看还好,一看便傻了眼。
放眼望去,王府周围全是金军,密密麻麻全是人,一眼看不到头,简直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金军将士还穿着厚厚的甲衣,长长的发辫垂在肩上,如今个个热得脱帽撩衣,马匹喘息着去喝河里的水,马背上的小兵一个不防跌进河里,引人大笑。苏州百姓们皆傻傻地站在街边,看着这一大群金军。
人徙简直看傻了,这时流月从人群中挤出来抹了一把汗问她:“房子在哪里?”
“房子在——”话未完,看着那么多金军,猛然大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流月拍拍身上的土,突然上前单膝下跪向人徙拱手道:“金人流月,带领金军一万人,特来投奔王爷,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说完,朝人徙露出一个无比熟悉的狡黠的笑。
昱王府周围大变了样。本来亲王军五千,驻扎在王府周围,这如今又来了一万人,只得还按原规矩发往近郊。但流月坚持要留一些,人徙只得又让十户人家搬迁,雇了平江城大半的泥瓦匠来将王府周围整修,修之前专门找了位师傅画了图纸,由流月参谋,将王府分为“内府”“外府”,层层相隔,修筑围墙和练武场,历时三个月,将王府围在中间修成了一个“王城”。王城内经河便在河上搭墙,河便穿墙下而过,遇桥便做拱门,安铁索大门,有专人把守。王城内不经允许不得过船,不得经商,分为几块由所有的七千人分批把守,远远望去,王城犹如一座小皇城一般,煞是威武。
流月被人徙任命为昱王军总领,所有军队直接由她辖制。她本来带了金军共三万人,但一听说要投宋,立刻有两万来人要求回朝,只留一万深佩流月为人本事的金军愿意留下,永远跟随。那两万人早已回了金朝,上报说参将流月投了盟国大宋。金朝完颜部大怒,咬牙切齿,但现在和宋是盟国,又不是叛国投敌,只能算是盟国间兵力互流,就算向宋徽宗要人,这流月及一万金军乃自愿投奔,根本无从说起,无奈只能把闷气给咽下,着实后悔用了她。至于流月自己,她本身率性不羁,对家国忠诚一类的东西并不看重,进军队只是为了日后找回非儿,如今目的已达到,便整日十分活跃地为人徙操练军队,将从金朝学的本领毫不保留地教给了宋人。
这日,人徙从各军营巡视回来,见木格躲躲闪闪地在厅内等着她,便长叹一声伸手道:“又来了不是?拿来!怕什么!”
木格委屈着脸从身后拿出个小绢包儿来递给她道:“是爷上次厉声叫我不许收的,我是为爷好才替爷收了,爷还这么大脾气!”
人徙不理他,打开那个绢包儿,果见是一张手帕,上面娟秀整齐地绣着几个小字:‘不见君,泪两行’。
连着三个月,人徙没有再去过紫烟楼。自打她不再去,隔一段时间便有跑腿的小厮给王府送东西来,不是香袋,便是刺绣,要么就是荷包,各种用来传递儿女情意的东西几乎送遍,人徙向来便是拿来看看,好好收在那里,不再理。如今已连送了两个月了,东西已摆了一抽屉。木格看人徙忙的时候还罢,一闲下来眉头便没舒展过,眼里全是雾一般的悲伤,十分着急。见紫烟楼的空音姑娘如此有意,又听袁陶等人说她美得像天仙,便时常在人徙面前说好话,希望她把空音姑娘接来王府。
此刻他见人徙又将东西折进怀里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急道:“爷是不是嫌弃空音姑娘是青楼女子?爷要知道,秋兰夫人也——”话还没完,脸上就挨了人徙一巴掌,顿时泪汪汪地跑了。
人徙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后悔,又无法,只得进了内室,关上了门。
自打流月来,左边最大一间偏室便是她和非儿的,秋兰要搬来与她同住,她坚决回绝了。因为她时常一坐就是半夜,愣愣地看着窗外发愣,她要见了又是担心,还不如自己住清净。
如今,便又是枯坐了。
京内无半点消息。曹申的信倒是常来,可内容没什么变化。她也时常叫曹辅写回信回去,连空音的事也故意夸大写了进去,可仍是杳无音信。她等着等着,时常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一次次都觉得自己猜错了,一次次想要放弃。可一想放弃之后的自己,又觉无所适从,死一般的难受。她真的不想,也不愿意去想——她的忆儿,真的不会回来了。
帕子的事过去没两日,就又有人送东西来,人徙不在意地一打开,却惊着了。此次仍是手帕,上面一个大大的恨字,只不再是刺绣,鲜红的颜色让人徙心里一紧。看的时候仍是在厅里,一旁的流月一眼瞧见,啧啧连声,连劝她去看看。
人徙握着手帕,心终于软了。但脸色缓和片刻又复坚定,咬牙道:
“我去。”
几个月来已对平江城十分熟悉,人徙一个人不带,在大白天进了紫烟楼。看门的见居然有人白天就来,正要赶人,一见人徙的服色,不敢吭声了,引她到了凝香阁前匆匆退下了。
人徙看了看那记忆中的木门及红帘,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一进门的一幕,让她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涨得胸腔疼痛。
空音穿一袭青衣,长裙垂地,趴在桌上睡着了。那无助的姿势,像极了忆儿在院中睡着的样子。人徙轻轻走过去,轻捏起她的手指一看,一道深深的伤口刺疼了她的眼,忍不住将她整个手握起来,放在手心。
空音被惊醒,一见是她,登时惊得满面通红,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人徙心不由得颤动,但她想起来的目的,便在她面前站住,伸手就解自己的衣扣,两下解完,将腰间玉带松到地上,接着一拉,衣衫坠地,而后将内里猛地向上一撩,冷笑着对空音道:“如此,还爱么?”
空音惊得面色惨白,惊喜的面色消失殆尽。人徙哈哈大笑两声,飞速穿好衣服就走,临出门时道:“你要讲出去,所有知道的人都没命,一个不留。”而后又低声说了最后一句。
“如此,就了局了。”
门啪地一声重响。人徙边沿着栏杆走边笑,心内却一片空白。
及至走至楼梯时,只听身后又是一声门响,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自己双腿一热,转头一看,见空音抱着她的腿,脸靠在她的长袍上,泪流满脸轻道:
“不论如何,你仍是空音的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这时是人徙,我就没法了啊没法了。。怎么处呢
80、八十
十二月的平江城,带了冬天的冷意,虽说比汴梁要暖和得多,但适应惯了宜人气候的昱王府上的人还是猛然觉得冷了,各个紧添了冬衣,缩着脖子藏着手。这日清晨,看门的刚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干净,正准备开门,就听一阵微弱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见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哆嗦着瞧他,嘴里问道:“昌克赤在这里么?”
看门的听不懂,见他衣衫褴褛,以为是讨饭的,便挥手赶他走。却见他一把上前抱住看门的大腿,嘴里嚷着:“听人说,就是你们牌子上的那个字,找到这个字就找到昌克赤了!”
看门的一听这话有点意思,弯腰叫他指指是哪个字。这孩子立刻将手指向那个大大的“昱”字。看门的不敢作主,忙进去报给了人徙。待人徙一出来,也不认得,却见那孩子仔细看了她半晌,突然笑着说:“你一定认识我昌克赤!因为她跟你长得一副样子,像女的!”
人徙上前把他拖到院子里,正遇见从各院巡视回来的流月。那孩子一见流月,挣开人徙的手抱住流月的大腿,哭着道:“昌克赤!不要再丢下溪源!”
流月吃惊地弯下腰搂住他道:“你这小犊子!那么远跑来非要跟着我?”
他们说的是女真语,旁边的人通听不懂,等安抚住这孩子,才听流月讲了讲经过。
溪源自打跟着流月进了军队,就因为小一直被安排到伙房烧火帮忙。流月一直升官的时候,他还是在烧火。及至流月要来找人徙的时候,他非要跟着,但是流月觉得危险就把他留在了原地。没想到这孩子从金营里跑出来,一路流浪一路问一路找,他只记得他流月叔叔要去苏州,要找一个什么王,进了苏州境内才问出了那个“昱”字。从金国经辽国再到这里,他整整流浪了四个月!还好他是个孩子,跑来跑去像个乞丐,没人理,否则还真活不到这时候。
听完以后全府上下都唏嘘,人徙和流月便要留下他,更何况其非一见,就搂着哭个不止,简直成了孩子的娘了。溪源满脸是泥,大眼睛却转了一转,停到人徙身上,走到她面前行了个女真大礼——单膝跪地,左手扶膝右手下垂,低头严肃说道:“既然昌克赤归你管,那我也归你管,长大了,我替你打仗!”
这一句话夹杂着女真语和汉语,众人忍俊不禁,人徙也笑着答应了他。可这孩子后面的一句话却让人徙命流月把他提溜到了桌前用点心堵住了他的嘴。
只见溪源在流月其非人徙身上巡视一遍,突然得意笑道:“你们会靠我养活的,因为你们生不出孩子!”
人徙每日仍过着深夜枯坐和清晨起来恍惚地开始一天的日子,流月渐渐看不惯了,一日说道:“你这样不行。虽说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如此你身体会坏的。你也说了,一直有人想要你的命。你这副身板,有什么事全靠我给你顶着?那我这总领当得也太累了。”
人徙看她一副牢骚的模样,知道她心里是为自己着想,便笑着答道:“依你说,该怎样?”
流月对她上下打量一番,二话不说把她领到后院一片土地上,指着地一块石头道:“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