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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听名声只是一个私造局的掌柜,可因船出他手,苏州这一带的漕运也与他有较大联系,就连掌管海外贸易的江南船舶司也与他关系甚密,自然也没不了朱勔的眼睛——朱勔要插手漕运,必然要和他接触,而其他想牟利的各路人马也是对他必恭必敬,想着法子拉拢。但他不知是不知变通还是心性正直,对哪个人都是不卑不亢,一视同仁。
此时人徙一行人站在江宁制造局前头的大院里,看着小工忙忙碌碌地搬运木料,晒网,上彩,一时眼花缭乱。片刻之后,从外头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灰色的长衫上头锈着黑色的花纹,虽看着朴实,懂行的人一见便知是好料子。这男子进院就对人徙等人拱手道:“小人孟元冲,是江宁制造局的大掌柜,听闻王爷亲临,十分惶恐。因手头有要事,接驾来迟,还望王爷恕罪。”一边说,一边拿眼打量来人,显然无法分辨哪个是王爷。
此时人徙从人群后面站出来,背手笑道:“王爷在此。”
孟元冲一转头,一下子怔了,半晌才看着人徙的脸道:“王爷如此年轻,像极了舍弟!”
人徙出来时,故意没穿王服,只穿了件白布衫,戴了个小布帽,粉面白脸,明目皓齿。此时见他如此说,心内喜悦,只说道:“因此已不是本王的封地了,故此打扮。”说完招一招手,身后将士忙跑到院外赶来一辆马车,将车上的一口大箱子搬到孟元冲面前。
见孟元冲看见箱子脸色带了不耐烦出来,人徙忙道:“本王匆匆跑来,大掌柜铁定猜着了是要做什么。不错,本王同其他倾慕大掌柜的人一样。”说着命人将箱子打开,孟元冲一看又是一惊,眼里带了复杂的神色。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人徙便往木料堆那边走,边走边说道:“本王和别人不同,倒是和大掌柜有些相似,因此这礼嘛,也是特别。”说完随手从竹板料里捏起一张竹皮,三下两下折了一只小船,走回来递给孟元冲,笑着说道:“也许你也喜欢呢,是不是,哥。”
孟元冲听她叫“哥”,看着人徙明亮无邪的笑脸,一时失神,怔了半天才接过小船,默然不作声。人徙倒一拍脑袋,“哎,看你年纪比我大,就叫顺口了,请大掌柜谅解。”
孟元冲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命人将那口箱子里的东西好好拿出来,恭敬搬到了屋内,又请人徙进去看茶。
人徙在江宁制造局呆了三日。这三日,她不让孟元冲离开,总和他谈论些河流、船舶的事,还一起拿纸、木板等东西做小船,两人相谈甚欢。而人徙笑得最多,还总时不时叫他“哥”,叫了两日,孟元冲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应了一声,应完忙下跪道:“小人该死!怎么能做王爷的哥哥呢!”
人徙忙拉起来郑重道:“若不嫌弃,我们在私下就以兄弟相称!”
孟元冲见手被人徙拉着,对方又是一副天真的模样,终于含泪点头。
到第七日上,人徙终于要返程,临走时,孟元冲已是依依不舍,送了好些衣服吃食给她,并一车的好木板,说让她平日拼着玩。人徙拉住他的手道:“大掌柜,若小弟有何事要求,大掌柜可应么?”
孟元冲立刻拍胸脯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回去的路上,人徙一直得意地笑个不停,孔理年也连连佩服,连说人徙好谋算。人徙咧嘴看着手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伤口,忍不住说道:“这也不枉我来之前的一个月来老是和木板糨糊打交道,学着用竹皮折船还学了三日!”
人徙送给孟元冲的“大礼”,乃是一艘箱子大的船样子。船样子也就是现在俗称的船模,大多由木制,上明漆,有的还提字。古人打仗时,经常以这种船模模拟各式战船在地图上演习战事,而人徙送的不是战船,而是一艘“飞蓬船”。飞蓬船是鱼船的一种,在苏州等地颇为常见。之所以要送这个,是因为孟元冲的亲弟弟孟元亮十分喜欢这种船。
孟元亮和孟元冲乃亲兄弟,关系十分亲密,孟家父母早亡,元冲和弟弟元亮相依为命。元亮聪明手巧,和哥哥志趣相同,善良天真,生前常常与哥哥一起制作船模,帮哥哥在制船上想办法,哥哥找不到想要的料,他便偷偷跑到沿海地带去寻,差点迷路回不了家。可元亮十几岁时一病死了,孟元冲急痛攻心也病倒,一个月才起来,至今仍十分想念弟弟。当人徙故意打扮成生前元亮差不离的模样出现时,他便心里一咯噔,而见了送他的船,却是那长久不敢去看的飞蓬船,再加之人徙与弟弟虽然面貌不同,气质和神采都十分相像,时间一长便十分喜欢她,以为是死去的元亮让这王爷来见他的,因此二话不说倒向了人徙这一边。
至于人徙和孔理年,为查孟元冲的所好那是颇费心神,终于知道了此道。孟元冲身为大掌柜,衣食不缺,对财富又无特别大的爱好,且为人骄傲,所以不理会任何人的示好。而那些送礼都无用的人们,是因为虽知道孟元冲爱船,也送过船,但哪里知道他内心的心事?
人徙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回到平江城,却左瞧右看不见流月,忙问秋兰:“流月和非儿呢?我命流月驻守,她跑了不成?”
秋兰满面愁容,只向人徙向里屋指。人徙见全府的守卫士兵们也是垂头丧气,不禁起疑,忙进去内室,见流月用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躲在床上,而其非也缩在桌子边哭,不由急了,一把将流月从被子里拉出来道:“堂堂都尉,你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见不得人?”
流月本不想答,被逼急了,冲着她大喊道:“我如今已是众人所敌了!你去了个把月,可知道你们宋朝已出了大事?”
见人徙被她喊愣了,流月不吐不快地接着说道:“辽国灭了!如今大金已与大宋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实话说快要结束了。。
82、八十二
人徙一听这话,惊得无可不可,半日就那么站着看着流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流月见她这副模样,翻身下床,吊儿郎当晃荡着长腿,满口戏谑地说道:“瞧瞧你昱王爷养出来的兵孩子们罢,昨日还低声下气地叫我总领,今日一听说我们金人毁了盟约,立刻翻脸不认人了,一群人追着我打,现在我的人和你的人还在打架呢。”她口气虽嘲笑一般,脸上也笑着,声音却颤抖。
宋宣和四年,辽保大二年十二月,辽朝残余军臣有的要投奔童贯,有的要降金,一片混乱。天祚帝已退逃到了漠外,耶律大石和残余部队找到了他,但他的儿子和亲属不是被俘便是被杀,虽然他还梦想着收复燕京,但已是回天无力了。次年正月,金军攻破南京。就在人徙忙着收兵谋士的时候,辽朝事实上已被宣告灭亡。
当金军攻破南京之时,就知辽朝已是大势已去,还未喘息片刻,就将面临宋朝的边关全部封锁,在留在金朝的马良嗣面前当众撕毁宋金海上盟约,且未给他一句问话的机会便将他关押在天牢。消息传到宋朝,一时人心惶惶——金国现在虽还未明确下一步棋,却已用举动向宋国示威了。
此刻人徙听着流月的描述,转头看了看还在哭泣的其非,突然失声道:“那非儿呢?她可是你们金朝完颜部的完颜饰郡君!当初陛下宋金和亲是为了什么?”
“如果非儿有用的话,她还会在这里哭么?”流月不屑地瞥了一眼人徙,不去看其非,“她老爹本就不喜欢她,一直连家书都没有一封。这时候,她能有多大分量?”
人徙沉默了。屋内气氛压抑。及至秋兰和曹辅端茶进来,人徙猛然跳起来冲流月道:“你说,你的人在和我的人打架?”
流月哼一声,众人都发现她的汉话已是如此像回事。“纠正一下,是金人和宋人,保国派和入侵派的打架。”
人徙听完,猛地站起来,手握成了拳头跑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没见有什么异常,因为王城前院守卫的全是宋人。人徙飞跑到后面两个偏院,发现斗殴集中在最大的操练场上。
如今这个说是最大也不大的操练场上尘土飞扬,全是人,一片混乱和叫喊声,人和人抱在一起打在一团。只是他们手上都没有兵器,怕是流月紧急之下强收了所有的武器,否则就不止这么简单的斗殴了。
尽管如此,还是十分激烈,金人长相与宋人不同,又留着长发,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宋人就是靠着这个分辨对方,见长发的便扑。被打得趴在地上的,流着鼻血的,手上全是伤的,抱着胳膊说自己骨折的,整个场面像极了一群野兽在争夺地盘。人徙皱着眉头,一眼看见场地边缘躺着一个小小的身体,忙跑过去将他半抱起来,见溪源鼻子全破了,满脸泥土血浆,顿时愤怒冲顶。她放下孩子,飞跑至伙房,拿过一只大铁锅盖,一手抄了铜勺,回到场地。木格吴衡等人也跟着她跑。
人徙站在场地边缘,将锅盖举过头顶,拿铜勺使劲一敲。一声无效,她用尽力气使劲敲了三声,险些将锅盖敲破,声音刺耳尖利。众人这才猛地停住了手,各个朝人徙望着。人徙冲着他们大喊一声:“你们疯了么?!”
众人愣了一瞬,有人便朝她喊道:“王爷!这群金朝狗,还是趁早消灭,免得他们半夜里捅我们一刀!”
“你敢说我们是狗?”旁边的金军立刻回道,照头就是一巴掌。一时间又乱起来,人徙冲到中间叫道:“够了!!”众人碍于她在中间挤着,渐渐停下来。人徙环视一圈,表情阴沉起来,慢慢命道:“宋朝王军全部站出来!”
人群开始移动,因为听人徙口气说他们是王军,因而十分骄傲,出来的时候都拿眼瞧金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等约有一半的士兵纷纷站到人徙周围时,人徙扫视他们问道:“谁要消灭这里的金人?”
那些宋将好容易见他们王爷回来,腰杆都硬了,便有人大胆答道:“我!”人徙看了看他,见是个年轻小伙子,便不理他继续问:“还有谁?”
一些人便开始纷纷答应。人徙掂量一圈,命一位年迈老兵出来。那老兵留着胡子,但刚才打架被人揪了好多,也是一副可怜模样。听人徙叫他,便恭敬站了出来。人徙向旁边的吴衡耳语几句,吴衡脸色一变。人徙又要求,他才转身去了,不多时拿来一把斧子,没等众人反应,照着那老兵头上就是一斧,顷刻人头落地。木格和秋兰等惊叫起来,随后赶到的流月见状也是吓怔了,所有士兵更是吓得不敢作声,一开始第一个说消灭金人的小伙看见老兵黑色的血慢慢融进沙地里,腿软跪地,呕吐起来。
人徙看着众人威严道:“流月流都尉诚心投奔我们,一直以来精心训练我们王军,对我们毫无保留,而底下的金军也抛弃了家乡同我们成为弟兄,吃睡一起,苦乐同享。而你们现在就因为他们的国家与我们为敌,就要盲目地把他们也看成敌人么!?这位老兵是个教训,谁若再敢内哄,同他一样下场!本王在此封地上有生杀之权,下次便不分年龄一律砍头!如若你们觉得本王偏袒外人,愿意跑路的,本王赞助盘缠,回家养老!现在就开始提!”
一片沉默。没有,没有一个人提出要走。
流月眼眶湿润,对人徙单膝跪地道:“流月愿为王爷肝脑涂地,两肋插刀!”
人徙上前扶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