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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霖深思的盯在她的脸容五官悠游一巡,没吭声。
“别看得太仔细,我怕你会爱上我。”她冷声嘲讽他。
“走!”齐霖拖着她走向房车。
“走去哪里?”
“到我落脚的地方。”
她蓦地煞车!
这男人不只外型酷似类人猿,连行为也停留在远古的生活模式──在路旁看上一个妞,就打昏她拖回自己洞里,甚至拒绝和当事人商量一下。
“我才不要跟你去,台湾是讲法治的国家,你别以为我没亲人出头帮腔就可以随便带人家乱来。”她的双脚死命抵住柏油路面。
“我想和你谈谈。”齐霖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人人天生应该遵从他的命令似的。
“谈什么?”
“谈你,你的房子,和……你的父亲。”从他莫测高深的眼神完全看不出这男人究竟存着何种目的。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过来,他自行回到车里,给她充分的时间考虑是否应该跟上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倚月终于有了一个体认,显然她离开殡仪馆是个致命的失误。虽然逃掉了葬仪社负责人的追杀,却躲不过命运安排的另一记伏笔。
倘若她料得没错,这只类人猿绝对是来讨债的。
“发了,发了!”倚月开心地叫出来,开始攻击眼前的粮食。
类人猿的台北公寓位于市中心。她打从一进门就看见两部餐车停在客厅正中央,看样子是他事先订好外送服务,准备自个儿在块朵颐一番,这厢遇上了她饥饿的空胃,当然老实不客气的进攻喽!任何死刑犯都有资格要求享用临死前的盛餐。
餐车上头摆满中式料理和西式茶点,目前十来种精致的餐碟中起码有六盘已经吃空了──为了避免自己入宝山空手而回,她连中餐和下午茶的本一起捞回来。
反正她自诩为机会主义嘛!而机会主义者一逮着“机会”当然就不该轻易放过,毕竟下一餐暴饮暴食的日子还不知要等到民国何年何月。
“你似乎不太伤心。”齐霖提出他冷眼旁观的结论。
“你……唔……你说什么?”倚月的嘴里塞满红油抄手。
“你的亲人今天出殡了,你好像一点也不伤心。”齐霖对她狼藉的吃相皱了皱眉头。
“我当然难过……嘿,好吃。”她满足地拍拍肚子,转而攻击馨芳四溢的伯爵茶。“可是,无论多么伤感,肚子还是要填饱呀!”
难得碰到一个让她揩油的倒楣债主,这种机率可遇而不可求,她再傻也懂得该把握良辰美景。
“令尊呢?”
“死了。”她抬眼看他,右手仍然抓着没啃完的鸡腿。“你和老头子是什么关系?朋友?”
不消对方回答,她早已排除掉这个可能性。
“朋友?”齐霖冷笑起来。“即使他仍然活在世上,我也永远不可能与他结为朋友。”
嘿嘿,果然!
既然他和老头子并非朋友,当然就是仇人喽!类人猿的年纪与她父亲差了一截,她只能假定他们的恩怨缘起于老一辈的人身上。
“让我猜猜看。”她开始发挥推理的天才。“当年有一个为富不仁的商贾苏为仁瞧中齐家某种具有价值的珍品,于是出尽百宝,不惜施展各种吹拐哄骗的伎俩将它拿到手。失去这项珍宝之后,齐家顿时陷入困境,苦哈哈地挨过这些日子,因此你的心头一直挂记着这血海深仇,立誓将来飞黄腾达之时向他讨回公道,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苏为仁向你提过我们?”齐霖的眼光降低到零下五度。
“错!”她不屑的撇撇嘴角。“老头子过世后,起码有三十个人带着相同的故事上门。我已经把故事大纲背熟了,随时可以动笔将它写成小说。”
“那么,想必你对令尊的形象不再存有任何幻想。”齐霖忽然有点同情她。当然,只有一点点而已。──“放心吧!我早八百年前就对老头子放弃幻想了。”她抛掉鸡骨头,相中一块起士蛋糕。“相信我,当你必须为一个生份的父亲扛下所有指责,而他生前甚至不太疼你的时候,任何幻想都不可能存在太久的。类人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样尽管说吧!但是我先把导话说在前头,我可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任你抠的,顶多等于发完牢骚再走路,就当赐给你抒发郁闷的管道。”
齐霖起身,开始在宽敞的客厅里绕圈圈。
据他所知,苏倚月今年刚满十九,连她人生中的四分之一都尚未走完,然而她的父母、亲人、朋友却大部分消失于她的生命中。
来视察空地之前,他原以为自己今天会看见一个泪涟涟的落难千金,哭倒在地上恳求他网开一面,施舍她一点生存的空间。毕竟在她的十多年生命中,早已过惯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女生活,而近来一连串的打击对她而言,实在超越了所能负荷的程序。
但令他讶异的,站在眼前的“柔弱小女生”竟然穿戴了刺猬般的全副武装,随时等着攻击对她存有恶意的敌人。从她外放的强悍气质来研判,这种自我保卫的能力绝非短期之内培养出来的,而是经过长期的磨练。
形诸于外的凶悍气质,与她的外表形成突兀的对比。素色上衣和牛仔裤装扮,使她看起来就像平凡的年轻少女,既不比其他女孩娇贵,也不比她们落魄。清秀的五官稍微有别于同侪的寻凡长相,然而若要夸她“美貌得足以担任模特儿”,又显得太过盛誉了。除去她细腻的磁白色肌肤,和清汤挂面的黑缎色青丝,严格说来苏倚月只是一个比平常人亮眼几分的女学生。
他不了解为何一个生活优渥、无忧无虑的娇娇女,会长出一身锐利的芒刺?
本来他对苏家后人还有其他的打算,但是,目前苏家只剩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倚月,而为难一个年轻小女生实在与他的做人原则不符……
踱步半晌,他的脚丫子蓦地站定。
“算了,你先回去吧!”他摆摆手。
“什么?”倚月没料到敌人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着实吃了一惊。
“我必须再好好考虑一下。”他向来把公私划分得一清二楚。
真正亏欠齐家的人是苏为仁苏倚月是因为运气欠佳,才出生为他的女儿,如果把旧帐清算到她头上,未免显得他缺了几分度量。
而且冤有头债有主,由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丫头来承担苏为仁的恶行实在有失公平。即使他真的要对付她,好歹也得等到五年、十年之后,等她长成独立自主的大女人再说。
“房子呢?”她非常得寸进尺。
“拆都拆了,难道还要我替你重新盖好?”齐霖瞟她一记白眼。“你吃完就走,五年后你再回来。”她的俏脸蛋皱了起来。开玩笑!她没工作、没考上大学,连栖身的地方都被他摧毁了,而齐霖仁兄却随口撂下一个“走”字,他想叫她走到哪里去?凭她此刻的窘困,五年后类人猿只找得到她的墓碑。
“瞧你目前的状况,似乎混得还算不错。”她忽然调查起他的身家背景。
“还算可以。”齐霖怀疑她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
他决定持保守的态度,暂时观望。
“请问你府上从事何种行业?”她的笑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归诸于谄媚。
“制茶业。”答案从四个字缩简为三字真言。
她领悟到,要想逼这男人多说一个字,似乎比钻天入地更困难。
“通常制茶业者都会拥有连锁机构,从茶园到工厂到行销网路一手包办,对吧?”希望的火花渐渐在倚月眼中焚烧起来。
由齐霖目前的架式来看,他的连锁事业显然颇具规模。
“没错。”现在只剩两个字。
若真如此,她可碰见“贵人”了!虽然她的贵配合意思非常低落,而且绝不是出于自愿的,但,那又如何?
倚月第一千百次提醒自己,她是个“机会主义者”,而眼前正好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不容她错过。谁教类人猿偏要选在她最无助的时刻出现,如今被她利用算他活该。
“我真替你感到羞愧。”她忽然迸出正义之鸣。
“什么?”他愣了一下。自己好心放她一马,孰料竟然落得一个“羞愧”的臭名?
“好歹苏家和你也算有败家夺宝之恨,你居然完全不思复仇,当心你的行为引起人神共愤、天所不容。”
“是吗?”齐霖挑高一边眉毛,不痛不痒的反问。
他还没弄清楚这女孩的葫芦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狗皮膏药。在情况尚未明朗之前,他习惯把持少开口多听话的原则。
“老头子虽然嗝屁了,好歹他女儿我还活着呀!”她热心踊跃地向他自我推荐。
齐霖被她的论调搞得哭笑不得。难不成苏倚月竟然鼓吹仇人向她报复来着?
“我没有迁怒他人的习惯。”他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了一杯冻顶乌龙,凑近鼻端深吸了一下。好茶!
“然后放任你仇人的女儿在外头逍遥?”倚月咋咋舌头,一副他犯了滔天大罪的模样。“类人猿,我对你太失望了。”
“那敢问阁下有什么高见?”他等着聆听她的长篇大论。
“‘高见’我不敢当,但是‘低见’阁下倒有几句。”倚月大刺刺地跷起二郎腿。“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把无依无靠的仇人囚禁起来,这种对手整弄起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为她强出头。然后我会对她痛加折磨,教她当女仆啦、擦地板啦,做尽所有粗重的工作,并且付给她低廉的工资,让她明了赚钱不易,任何人都不应该贪图他人的财物。”
“所以?”齐霖有些明白了。
“所以,”倚月漾出甜美得仿佛沁出蜜来的笑容。“类人猿,你的茶园还缺不缺临时女仆?”
第二章
离开台北之前,齐霖给倚月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包袱,次日一早他换回自己留在市区、惯用的吉普车,载着这名不速之客奔向南投山区。
回程的途中,齐霖不断自问着,任何有理智的人,绝对不会答应让一个称呼自己“类人猿”的小鬼头介入生命,遑论这小鬼恰好是他死对头的后代,而他向来把理智当成第二生命。
那么,他究竟发什么疯?
当然,这段时间也足够让倚月全盘考虑好自己的未来。
一个女孩儿家莽莽撞撞的跟着“仇人”回到他的地盘,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皆属于不智之举,然而倚月倒是不太紧张。反正天下人都知道苏家大小姐已经没啥子好失去的了;别说她已然不复昔日千金小姐的身份,即使“苏禾”机构的规模仍然存在,老头子愿意施舍多少甜头给她都值得研究。
她的生命正处于跌停板的低谷期,举目无亲,又没有银两护身,所以每一个在绝望关头出现的目标都可成为她的浮木──而齐霖,恰巧是这个幸运儿。
根据她的推断,类人猿符合三大条件:第一,他具有“明是非”的特质,而且还算有良心,这从他能控制自己的怒火,拒绝将前人的恩怨迁怒于敌人后代可以得知。
其次,他的经济能力应该够宽裕。增加一员临时工人对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的小事,然而却提供了她生活上必需的财经来源。
而最重要的,他的茶园远在南投山区,完全脱离大台北的是非圈,不但能提供她安静无干扰的温书环境,也让其他讨债鬼逮不着她的小辫子。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却连倚月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齐霖带给她难言的亲近感,两人似曾相识,但她又非常肯定自己的朋友群之中没有类人猿这个品种。
无论如何,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只需要对付齐霖一个人就行。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