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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人昨晚惨白的脸色,年晓米担忧地绞紧了手。
出租车师傅有点奇怪:“那个,你是过桥去明珠岛还是在桥头下车啊?”
年晓米说我也不知道,你沿着桥开吧,我找人……
好心的师傅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有人要自杀?那赶紧报警啊!”
年晓米说我也不确定,总之先找找看吧。
于是师傅把年晓米拉到明珠岛又绕回来,桥上行人寥寥,没有邵怡的踪迹。年晓米无奈下车,跟师傅讲了声抱歉。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月圆:“你在哪儿呢?”
“明珠岛大桥。”
月圆说我们分头在找人,家里没有,几个健身中心也没有,我现在在疾控守着,还没见到人,你仔细想想,还有哪些地方他可能会去?程子在虎头湾公园……
年晓米放下电话,回头望了大桥一眼,
纯白的桥面从蔚蓝的海面上飞过,把海中碧绿的岛屿和这边的高楼大厦连接起来。早上的阳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每一道波纹里都有一个灿烂的小太阳。
点点白帆在海面上自在地飘着。
天气晴好的时候,这里是大家都爱来的地方,因为风景很美。哪怕只是看看海,心情也会开阔很多。
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成为自杀圣地。
很美的风景……
邵怡是怎样的人呢?一个星期七天,差不多有六天半在上班,在各个健身中心教舞蹈,兼职演出,拼命赚钱。然而即使这样还老是抱怨自己穷,因为要花很多钱买昂贵的护肤品和做皮肤护理。他对自己是真的狠,但也是真的好,很怕自己会老,怕自己不够漂亮钓不到喜欢的人。
一辈子都漂漂亮亮的人。没办法漂漂亮亮地活着,至少死的时候也要漂漂亮亮的。他记得明臻这样感慨过一个病人来的。
年晓米握着手机,又走回大桥上去。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一种直觉。
事实证明,有时直觉这玩应儿比什么推理分析都管用得多。
他在大桥中段靠近明珠岛那一侧看见了趴在护栏上的邵怡。
邵怡穿着去年和年晓米一起逛街时买的那件外套,一副干净清爽的样子。
年晓米一颗心落下一半:“邵怡!”
青年回头看见他,呆滞了片刻,忽然拔腿就跑。
年晓米的心嗖地又提起来,他分明看见了邵怡白‘皙干净的脸上,两只红肿得可怕的大眼睛。
脚底下比心思转得还快,年晓米抬腿就追。
虽然他跑不过体力变态的自家男人,但是作为大学短跑拿过年级第二上班后长期追公交车的大好青年而言,追上邵怡这种凡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谁知对方眼见跑他不过,扶着栏杆停下脚步,利索地爬了上去。
年晓米赶紧刹车,一个趔趄差点栽倒:“邵邵邵邵怡!你你你你要干啥!”
明珠岛大桥结构特殊,护栏有内外两层,内侧护栏高度到成人胸‘部,外侧护栏是大桥斜拉钢索的一部分,邵怡停下脚步的地方刚好是大桥混凝土立柱的部分,钢索很密集,想爬出去相当不容易。
邵怡也发现了这一点,然而年晓米马上要追过来,他只能不管不顾地从护栏往上爬,想要爬到支撑柱的混凝土平台上去,那里正好有个很宽的钢筋缝隙。
年晓米被这险境刺激得有点大发,脑子里不知道哪两根线儿碰到一起,噼里啪啦地短路出了一个馊主意。
他比邵怡动作还快些,在对方手舞足蹈地壁虎般往上爬时,已经跟猴子附体似地从另一侧爬到了混凝土平台上:“你你你你给我站住!”
邵怡抬头,绝望的表情慢慢变成了震惊,在年晓米看来几乎是有一点喜感的。
俗话说演戏演到底,送佛上西天……呸呸呸……年晓米在内心唾弃了自己一把,脑补了一番自己被沈嘉文抛弃的剧情,声情并茂地喊起来:“你不就是要死么!来!我陪你一块儿!沈嘉文要去结婚了!我也不活了!……”
演戏这个事就是,没人搭理也就算了,或者演着演着出戏也就没戏了,哪知道年晓米一想到沈嘉文真要结婚跟自己分手,简直是发自内心地悲从中来,竟然就这么站在平台上哭了出来。
邵怡自己是真想死,但他从来没想过要看自己的朋友去死。他脸上表情空白了片刻,焦急起来:“年晓米!你别干傻事!快下来!……”
谁知年晓米脑补得有点大发,这一落泪就有点刹不住,干脆在平台上蹲下来,专心埋头痛哭起来。
邵怡不上不下地攀在护栏上,简直快要急疯了:“年晓米!你快下来!你为了个人渣不值得!……”
两个人这么一闹,过路的车纷纷停下来,好心的行人都以为年晓米失恋要闹自杀,纷纷哄劝,有个年轻女孩站在下面打110:“喂,滨海派出所么……对,明珠岛大桥这儿中间,有人要自杀你们赶紧过来啊!”
年晓米本来哭得很投入,一听110,终于觉得事情发展有点超出预期,然而情绪一时转换不过来,只是抬起头,一抽一抽的,呆呆望着邵怡。
邵怡早忘了自己要干啥,一个劲儿地在下头手舞足蹈地比划:“我们快跑吧!警察要来了!”
年晓米抹了把鼻涕,让缝隙里的海风一吹,人稍微清醒了一点,回头看看缝隙里的一片汪洋,脚底下瞬间就软了,一秒从奥斯卡影帝变回怂蛋一枚。
最后还是好心的围观群众把他连拉带拖地从平台上弄了下来。
年晓米被人抱下来时羞得头都不敢抬,只嗫嚅着说了声谢谢,就拦了辆出租,急匆匆拉邵怡逃跑了。
谁知车子刚从大桥上下来,在等信号灯的时候,邵怡忽然打开车门跑了,年晓米给师傅丢下二十块钱,跺着脚追出去。
找到人的时候,青年正沉默地坐在海防堤的石凳上。工作日的早上,这边几乎没有人,只有成群的海鸥轻盈地来回滑翔。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海水一浪浪涌上来,把海防堤下的礁石慢慢淹没了。
“涨潮了。”
邵怡一脸木然,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年晓米沉默了一下:“走吧,陪你去疾控。”
“不。”
“起码要确认一下吧,万一不是呢?”
“我知道是。”
“……总有个万一……好吧就算是,有病要治啊!”
“治不好。”
“可是……”
“你不懂。”邵怡盯着远处盘旋的海鸟,红肿的眼睛滑下了一滴泪:“你不会懂的。”
年晓米说我懂,死是最容易的,活着才难呢。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好的风景都看不到了,好吃的也都吃不到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就算你真的感染了,可以治的啊,有的人感染后还能活好几十年呢,跟正常人寿命差不多的……
“我对不起强子。”
“……可是……”
“死了的话,他会恨我少一点吧。”邵怡埋下头,抽泣起来:“活到这么大,除了我妈,他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我的人啊……”
有一些人,生来拥有很多爱,不论发生什么事,总有人能够一路陪伴他挺过去。也有的人,一直一无所有,偶然得到一点爱,那爱就成为他生命的全部支撑,一旦失去,整个人生也就完全坍塌了。
说到底,邵怡怕的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抛弃啊。
年晓米想通了这一点,轻轻顺了顺邵怡的背:“不管怎么说,先去做个检查吧……有结果了再说以后的事。我会陪你的,程哥他们也会一直在的。”
去疾控的路上,年晓米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邵怡那时候被交往才一个月的前男友劈腿,那个前男友劈腿的对象就是领带男,他一时气不过,当着前男友的面在酒吧把领带男勾走了。原本不过是为了赌气,并不打算真的做什么,谁知道对方是早有预谋的。即使不情愿,那种情况下,也就那样了。
清醒过来后自然是生气的,他揍了领带男一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同志圈本来就很乱,被这样那样占了便宜,并不是很稀罕的事。法律上只有女性才有被强‘奸的说法,男人即使遭到了这种事,也无法可依。报警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而已。
何况真要计较起来,他勉强也算是半推半就了。权当是被狗咬了,如此而已。
路上邵怡情绪一直不稳定,经常走着走着就停下脚步发愣。年晓米在一边又哄又拖,情绪在难过和忧愁间来回摇摆。
疾控中心人并不多;偌大的大厅里空荡荡的。月圆握着手机跑过来;拍了拍邵怡:”我帮你挂了号;走吧。”
邵怡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后退了一步:”算了。”
年晓米紧张地盯着他:”来都来了;我给张强打个电话”
”不。”邵怡抹了把眼睛:“走吧。”
看诊的医生倒是很平静,问了高危的时间,开了化验单:”伴侣也做一下检测吧。“然后看向年晓米:”我给你们一起开了?”
年晓米:“……我不是伴侣……”
“哦,和他有过性‘行为的建议都做一下……”
年晓米脸涨得通红:“都说了不是了……我是他朋友,陪着过来的。”
医生很严肃:“年轻人不要讳疾忌医。还有你,你是他什么人。”
月圆面无表情:”我是女的,谢谢。“
医生:”……我没有别的意思,一般来讲陪同过来的都会一起检测一下……“
到了化验室,邵怡忽然停下了脚步:”多久能出结果?“
月圆说我刚刚问过了医生,快的话今天下午,慢的话要明天。
邵怡在候诊区坐下来。年晓米看着他双手攥在一起,微微颤抖着。
月圆和年晓米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默默站在一边等待着。
谁知过了片刻,门口传来一声呼喊:“邵怡!”
青年颤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头。
张强满头大汗地从门口奔过来,跑到他跟前,蹲下来狠狠抱住他。
年晓米看着邵怡的眼泪像变戏法似地一下子流了满脸。
憨厚的男人声音闷闷的:“昨天……对不起啊,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家里负担重,还指望我赚钱回去呢……不过后来想想也没啥的,人都有个生老病死,我们村支书才三十多岁,去上个茅坑都能犯心脏病没了,还有东头老王家儿子,那年十六,从屋顶上摔下来没的……唉我没别的意思,这要真得上了,我都寻思了,也是命。再说往好了想,正好咱俩凑做堆,你也不用老嫌弃我了,一块儿过下半辈子,挺好的。我知道,我没文化,长得也一般,没什么钱,跟你在一块儿,你委屈是应该的。但我身体比你好,往后应该能一直照顾你……”
“别说了……”邵怡邵怡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别说了……我……我一直都……”
后面的话声音太低。年晓米揉揉耳朵,没听清。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张强去开了张单子,和邵怡一起抽了血。出人意料的是程晓风也一起抽了血,见年晓米一脸疑惑,笑了笑不说话。
月圆叹了口气:“你别瞎想。程哥跟邵怡可没啥的,不过包过他的那个人说不准。”
这话信息量实在有点大,年晓米脸上空白了片刻,掩饰地咳嗽了一声。他和沈嘉文在一起久了,有些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