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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让人舒服得直叹气。只是坐了十个小时的车,即使冲了澡,膝盖以下仍然是僵硬的。年晓米出了卫生间,又兑了一盆热水泡脚。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地响着,他仿佛能看见水流混着泡沫从沈嘉文结实温暖的胸膛前流过……然后很快他就会被抱紧,又暖和又安心……
年晓米嘿嘿地傻笑起来。
回家真好啊。
沈嘉文匆匆把自己洗干净回来,卧室里却一片悄无声息。
年晓米双脚还在水盆里,上半身却平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胸口里的欲望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酸涩的温柔。他蹲下来想帮他把双脚擦干,却在触及对方肌肤时有一瞬间的愣怔。
疤痕。踝骨,脚跟上面,拇指的指骨……深浅不一的瘢痕扎在肿胀发白的脚上。伤痕是沉默的,但这沉默已经足够了。
记忆力对方的脚不是这个样子的。
年晓米本质上是个很有些娇气的人。穿的也好用的也好,一向很看重舒适。所以他一年四季都是不同款式的运动鞋,绝少穿皮鞋。又很爱干净,天天洗澡洗脚,不然坚决不肯上床。
所以,这人身上最白最细腻的地方,除了大腿根和腰背,就是双脚了。
温润到像是不属于一个男人。偶尔狎昵时,捉住揉捏,像是一对落尽掌心的软瓷。年晓米那时候就会有些羞怯地往外爬,总是爬不出几步,就又被扑倒了。
据说看一个人过得好不好,除了手,也是可以看脚的。直到这一刻,沈嘉文才明白这句话的来由。
他实在是什么都不必说了。
年晓米还在无知无觉地睡着,小腿和双脚依旧微微肿胀着。
沈嘉文把他擦干净,挪进被子里抱住了。
他的心窝微微刺痛着。大概人都是有些犯贱的,自己挨点累吃点苦,都不当回事,可是重要的人哪怕擦破了半块油皮,都要心疼上半天。
明知道对方吃这样的苦并不是全然因为自己,他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年晓米休息的日子通常是沈嘉文最舒服的日子。青年会尝试新菜谱,做好吃的东西给他和宝宝。吃完了有时一家人什么都不做,就歪成一团,像三只挤在一起的仓鼠。
不过那只是通常。
年晓米出差半个多月,家里的垃圾桶里堆满了速冻食品袋子和快餐盒。他又心疼又生气,忍了又忍,还是决定体谅男人的不易,直到在枕头下面发现了脏袜子,青年终于炸庙了:“沈嘉文!这是啥!”
男人正在沙发上和宝宝啃奶酪干,闻言抬头,轻咳一声:“啊,我忘了……”
“你的鼻子是坏掉了么!你吃啥呢……那个硬!你的胃又好受了?!”
沈嘉文把剩下的奶酪条塞进嘴里,爬起来给年晓米顺毛:“我来洗吧……”
年晓米天生不是个多有脾气的人,火气再大,也就那么一点点:“算了,胃痛不要碰凉水,你吃药了么?”
沈嘉文真诚地点头。
年晓米叹了口气:“今天好些了么?”
男人笑起来:“好多了。没事的,小毛病。”
早饭是加了牛肉干熬的小米粥配大油饼,年晓米又做了个木耳烧豆腐。野生黑木耳的质量是越往北方越好的,指甲盖大小的干木耳,能泡发出来拳头大的一朵,咬在嘴里肉嘟嘟的,有股菌类特有的鲜香。
沈嘉文把松花鸡腿切了,年晓米叹气道:“胃不好其实应该少吃这些熟食的……”
“偶尔一次么……这都多少年没吃过了……”
年晓米说不过他,有点无奈地看着他把成片的松花鸡腿夹进新烙的油饼里。
宝宝的饮食上,除了爱吃甜,其他的口味基本都随了沈嘉文。一大一小在算不上太丰盛的早餐桌上吃了个肚子溜园,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年晓米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吃了饭就窝到床上去,脑袋沾到枕头时想起来脏袜子的事,只得硬着头皮爬起来换枕套和枕巾。家里门锁轻轻一响,才出门的男人又回来了。
沈嘉文看着他顶着一脑袋鸟窝换枕套,无奈道:“你是有多洁癖啊……”
年晓米哈欠打得眼泪都流出来:“这才不是洁癖……下次别把脏袜子往枕头下塞了,多不卫生……”
男人把他的头发顺手揉得更乱一些,从钱夹里抽出了一张票:“忘了说,这儿有个酒会的入场券,市里餐饮协会办的。你晚上要是觉得想去可以去一下,好吃的有不少,刚好就不用做晚饭了。我也去,不过是作为嘉宾,大概要比较晚。你吃饱了可以先回来,不用等我。”
“宝宝呢?”
“没有带小孩子去的。我让小赵放学接他回家。这个是内部票,你进门签到签鲍师傅的名字。”
有好吃的一定会去吃大概是吃货的本能。年晓米白天给姨妈和妈妈送了特产,晚上就兴冲冲地跑过去。结果到了地方有点傻眼。这个酒会看上去很正式,往里走的人大都西装革履的,只有他自己穿着格子衬衫。管签到的小哥一直在低头发短信。年晓米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混进去了。
会场很大,他溜着边走,远远看见沈嘉文和赵恒志端着酒杯陪一个老头子说话。餐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服务生每过一段时间还会来撤换冷掉的热菜,可惜参会者似乎都不是来吃东西的。年晓米见没人注意他,取了个小碟子,躲到角落里慢慢吃起来。菜品很正式,从开胃菜到甜品一应俱全。虽然这里没什么人认识他,但是还是不好意思吃得太凶。温了的洋葱汤也很好喝,他还吃到了红烩牛肉和奶酪大虾。甜品种类很多,他挑了一只堆满水果的维京果篮。酥皮有微微的咸味,水果是甜的,吃起来一点都不腻。消灭了手里的这一个,他再看向长桌的目光有点眼巴巴的。
会场里的服务员很尽责,没有因为他看上去格格不入而忽视他,一个长相娇小甜美的姑娘凑上来:“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么?”
年晓米吓了一跳,但对方始终微笑着,很真诚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弱弱地询问能否打包。
小姑娘点点头:“餐桌下有纸盒,您需要什么,我帮您取。”
年晓米就打包了两块甜品,想着带回去给宝宝吃。
少了几块点心的餐桌立刻被补满了。年晓米回头张望了一下,看沈嘉文端着酒杯,向一个被好几个人围着的男士走过去。那位客人神情很倨傲,只是淡淡地瞥了沈嘉文一眼,然后好像没留意到他一样,继续同其他人闲聊。
年晓米看着他的爱人端着酒杯静静等候在一旁,那点好吃的带来的喜悦忽然就没有了。
他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
抱着袋子,他在大门口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在台阶上。
社会就是这样,他懂的。但是亲眼看到了身边人遭受这些,还是有些难过。尽管只是如此细微的小事。
夏末的风卷起叶子,有一片正落在他膝头。那叶子还是碧绿洁净的。但它落下来,就表示,秋天又快要来了。
年晓米把那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没有任何声响。他把它放回手心里。从小哥哥们都会吹叶笛,只有他不会,不论多少次,永远没有声响。
这一直是他少年时代的遗憾。
人生确实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里大大小小的事更是。所以倘若有一件能顺心如意,都应该是充满幸福和喜悦的事。比如他的家人都很爱他,也比如,他遇见了沈嘉文和宝宝。
年晓米把袋子整理了一下,暗暗祈祷回家的时候盒子里的点心不要碎掉。
他对着商务会馆门口的大槐树发呆。身后一直很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揉了揉他的脑袋。
回头,见沈嘉文双手插兜,倚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夜风又起,男人在飘飞的叶子里眯了眯眼。
年晓米站起来,呆呆地看了他好一阵。
男人忽然大笑起来:“做什么,傻乎乎的,吃完东西又犯困么?”
年晓米脸忽然红起来:“没有,我们回去么?”
“嗯,回去。不过我没开车,我们走回去,还是打车?”
“走回去吧。”
坐久了腿就发麻,年晓米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沈嘉文眼疾手快地拽他,还是崴了一下。
男人脸色变了:“你活动一下,要不要紧,不行我们去医院……”
年晓米自己倒不是很在意:“没事。那年冬天崴滑了,总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沈嘉文仔细按了几个地方,见他确实没有大碍的样子,微微放下心来:“那我背你吧。”
“诶?会被人看到……”
“没事儿,酒会没散呢,我先跑出来的。这里不好打车,我们要走一段路。”说着不由分说地蹲下来:“快上来。”
见年晓米面色犹豫,佯怒道:“不上来就把你扔这里,我坐老赵的车回去。”
年晓米只得乖乖趴上去。
他不熟悉这里,就在沈嘉文背上,由着男人背着他慢慢走。中途他几次想下来,被沈嘉文在膝弯轻轻一掐,人就软了。男人熟悉他的身体,总爱这般拿捏他。
晚上降温,风有些冷。但沈嘉文背上却很暖。年晓米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恍惚地想起,好久以前,男人也背过自己一次。那时候的遗憾,此时似乎得到了一个弥补的机会。于是他的唇轻轻贴在男人颈后,落下了一个带着奶油和水果香味的吻。
身下的人身子一僵:“别撩拨人。”
知道男人看不见自己通红的脸,年晓米的胆子似乎大了起来:“我没有……就是觉得,嗯,你刚才……挺帅的。”
沈嘉文不以为然:“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因为我帅才看上我的,肤浅。”
“才不是。”然而后面的话不知怎么,让他突然特别害羞。好久,当沈嘉文以为自己不会听见答案时,年晓米细弱的声音在风里响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你……像我爸爸……”
这个答案太让人心塞了,沈嘉文一口气没上来,紧接着听见他后面的话:“……很温柔,很温暖……”
这两个形容词让沈嘉文有些惊奇,他笑起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年晓米把他楼的更紧些,有些忐忑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却总是忘记问的问题:“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沈嘉文低声笑了好久,最后敛了笑,平静地回答:“很温柔,很温暖。”
“诶?你又骗我……”
“不,我说真的。我现在背着你,就像小时候秋天从晒谷场背着一麻袋大米回家。”
被拿来和大米相提并论,年晓米有点郁闷:“一样都很沉?”
“不。晒好的谷子脱了壳还是热的,背在背上暖洋洋的,那是一整个冬天的粮食。你说,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年晓米好像明白了什么。
路上一直没有车,沈嘉文也并不嫌弃他沉,一路不撒手地背着。这场景让年晓米想起了那些年轻的小情侣。
凉凉的夜风和黑暗的街道似乎都变得旖旎起来。。
和沈嘉文在一起这样久,细想想似乎很少如此这般谈情说爱。男人是个不爱把感情挂在嘴上的人,年晓米自己大多数时候又是被动的。偶然有这样的机会,能从爱人口中听到平日听不见的话,突然就显得特别珍贵。
于是他埋在心底好多年的话,像是被打开了盖子。
“我那时候……觉得你真好。又温柔,又亲切,还很有男人味……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