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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房间里,鸿旧衣盘腿坐在几十步开外的矮桌前,桌上清茶笔墨,还有一幅淡彩。
鸿旧衣抬眼看看长秋,说道:“你画的杨柳潇洒飘逸我很喜欢,但是你的名字我却很不喜欢。”
不是卧房却是书房,不提侍寝反而一本正经的讨论画作,这和长秋的料想大相径庭,不免有些慌乱,愣了下神才说道:“小人的名字是入门后一个大哥给的,掌门不喜欢小人即刻就改。”
鸿旧衣不再看长秋,说:“名字也是气节,这么随便的改来改去和水性杨花有什么分别。”
长秋看鸿旧衣似乎立刻对自己没了兴趣,心中想他真不愧是在皇帝身边待过的人,简直阴晴不定又古怪乖张,可事到如今,自己已经不能后退了。
“掌门的话小人不敢苟同。小人以为,名字就如衣服,不过是种修饰,只要心中有所坚持,不管外在怎么改变也还是原来的自己,叫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呢。”
鸿旧衣没搭话,却站起身款款的走向长秋,驻足在他的咫尺之外。他似乎这才注意到长秋脸上那道细长的伤口,用拇指轻轻拂过,道:“这么长的疤,可惜了这张脸。”
长秋不喜欢别人碰,虽然有理智的支撑,他还是忍不住想躲闪,只得尽量顺从的笑道:“小人惶恐。”
鸿旧衣一笑,长秋根本分不清是不屑还是欢喜,但他的身体的确靠了上来。没等长秋有所反应,鸿旧衣的唇已经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局势彻底让长秋乱了阵脚,地点诡异也就算了,可他很清楚鸿旧衣的底细,本想在他露出破绽时攻其不备,却没想到他这个太监竟在动真格的时候如此镇定,还说来就来,比自己家里那位还要干脆!不过长秋可没打算让寒竹吃亏,看来成败就在此刻了!
于是长秋笑着推了推鸿旧衣,右手却滑向了自己的腰间。早在进藐云阁的时候长秋浑身上下就被那个管事的搜了个遍,伪装成儒生的长秋自然没傻到长枪短剑的带上一包袱来给自己找麻烦,他只带了一件兵器,那就是一直缠在腰带里间的无骨银鞭。鞭子是蛇,虽不及野兽尖牙利爪却更加灵活毒辣。
机会只有一次,抽鞭必须利落,就在长秋集中一切精神握住鞭头准备亮鞭时,鸿旧衣突然把他按到了墙上,那动作看上去绝对是和风细雨,长秋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被压碎了。
不等长秋收手,鸿旧衣就也将手盖了在长秋腰部,似有似无的笑道:“别急,先让我看看这是什么。”
长秋后背一凉,心中念道:不可能吧,这么快就被他识破了?!
就在长秋忐忑慌张的空,鸿旧衣伸手扶上了他的脖颈,紧接着他只感到胸前一凉,师傅临终前留给他的长命锁就被拽了出来。
无视眼前人的狐疑,鸿旧衣捏着那个锁片仔细端详起来,钳制长秋的手劲也随之越来越大,要不是练过功夫,长秋的手腕大概已经脱臼了。
不明就里的长秋心已经凉了半截,尽管鸿旧衣尚未出招,但自己已经体察到两人内力间的悬殊差别,紧紧是角力尚且如此,要再加上身法,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水莲,”鸿旧衣用手轻轻托起长秋的脖子,云淡风轻的问:“你祖上姓王?”
长秋完全听不懂鸿旧衣在说些什么,他可以说姓容、姓周、哪怕是姓林都可以,怎么也姓不到王上啊!
“小人……!”未等长秋争辩,他的脖子就被狠狠捏住,胸口瞬间如同要爆炸一般。
脑子已经顾不得思考,什么策略,什么招式,什么应变,此刻统统成了鬼扯!空气一丝丝的从体内抽离,长秋觉得自己成了没骨头的布偶。
“不对!不能就这么死了,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突然听到自己心底的呐喊,长秋立刻瞪大了眼睛。没错,他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毫无意义的突兀的死掉,难道自己费尽心机只身入虎穴只是为了送上门给刘钦掐死的吗?!于是长秋拼起最后的力气,再次抓住了冰凉的鞭头,却在下一刻被鸿旧衣的手轻轻拨开,紧接着只觉腰间一松,软鞭便连着腰带落在了鸿旧衣的手上。
长秋眼前一黑,心中念道:哥,我完了……
菟於山陌裔派的主院里,寒竹正裹着被子躲在床上看剑谱,说来也怪,自从长秋走了之后,他的身体不仅没有继续恶化,反而有越来越好的趋势。就拿昨天来说,寒竹在武场练习相忘剑谱中的【孤翅问天】一式,此式为整套剑谱中极为消耗内力的一招,杀伤力自然也很是惊人,若是以前,寒竹每每练过都有种虚脱的感觉,可是这次他却完成的异常轻松,逼出的剑气竟然在他收招后还把桩子震得嗡嗡作响。
对上一次比试时败给长秋,寒竹心里一直觉得不对味,此刻自己功夫有了如此长进,简直迫不及待的想和长秋再论雌雄。
说到长秋,寒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和长秋是在阳春四月相好的,这次小别也不过是在十月出头,这半年里两人虽然不乏同塌而眠,但即便最冷的时候一床薄也就足够了。如今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很快就要到天寒地冻的严冬,等那时长秋一回来,他们两个岂不是就可以一起窝在厚厚的棉被里冬眠了吗,这还真是个值得期待的事情,肯定比一个人暖和的多哟。
寒竹收起书,扇了烛,蜷身缩进被子里,对着床里那片清冷的空间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呼呼的睡了过去。
——唉,真想早点过年啊。
28、第廿八章 。。。
恍惚中似乎摔进了万丈的沟壑,长秋惊得猛然张开了眼,四周依旧漆黑一片,飘满的都是咸腥的味道。
被吊起的双臂早就没了知觉,长秋想既然自己还是站着的,那它们大概还是在的吧。这是他第几次清醒过来了呢……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从被关进来已经过了多久……不知道……
视觉用不上,感觉就越发的敏锐。长秋曾经听说苗人有一种招式叫万蚁蚀象,而他此刻就仿佛周身爬满了无数的小虫子,它们连成线,连成片,将自己的身体咬的体无完肤。
鸿旧衣显然不想声张,所以他只是把长秋独自关在这间暗室里,由自己亲自审问。时间在这里变得虚无,而长秋经历的就是在这绝望的虚无里一次次因为剧痛而昏厥,再一次次虚弱的醒来。鸿旧衣似乎从来都不着急,永远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悠悠的询问他想得到的答案。
长秋忘不了第一次在这里看到鸿旧衣的场景,那时他正在燃着的烛火边喝茶,见长秋醒来才款款的来到他眼前,一边把匕首刺进长秋的左腿,一边平和的问:“你和王寿存是怎么个关系?我要听实话。”
肝胆处疼得厉害,长秋在黑暗中紧紧的咬住下唇。他并不是笨蛋,经过这么久的思量,他当然明白祸事就出在了那片长命锁上。虽然对首饰从没讲究,但自己脖间的那块锁片一定有某些特征会指出拥有者独一无二的身份,结合鸿旧衣的反应,如果没猜错,这长命锁八成就是师傅处心积虑要为之报仇的大哥——前朝大将军王寿存的家族传器。
仔细想想,在被收养的十几年里,师傅有无数个更理由充分的场合将寓意健康长命的银锁交给自己和寒竹,但他偏偏挑在那两位王家公子来看望他之后,所以这两个锁片很有可能就是他那时才刚从王家公子手里要过来的。对于惨遭灭门的王氏遗孤,这种传家之物一定是十分珍重的东西,而他们舍得交给师傅必然有什么难以拒绝的理由,如今冷静下来想想,这个理由大概就是师傅临终前唯恐两个徒弟在他死后对复仇心生倦怠,敷衍求死,最终杀不了刘钦,于是干脆将这代表王氏宗族的锁片套在他们身上,让他们从此以王家遗孤的身份生活下去,这样即使某天他们失败身亡,至少彻底解放了亡命天涯的正牌的王公子,也不算毫无意义了。
刚参透这一切的时候长秋很想笑,可是放眼四下,才发现根本找不到该笑给谁看。像他们这样的孤儿,本就没有了半个亲人,血统又如草芥般低贱,当然比不上那些名门望族,就是死了也没有人真的在意。
暗门“吱扭”一响,密室便有了一条狭长的光芒。长秋眯着眼听着鸿旧衣款款的脚步,心脏跳成了一团。不会有比这更让长秋羞愧的事了,对于这个一点点毁掉自己的人,他居然在害怕。的确,在这不见天光的日子里,不管是肉体的疼痛还是心灵的绝望,长秋都真的怕了。
毫无悬念的,鸿旧衣又像以前一样,慢条斯理的点燃蜡烛,例行公事般的问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长秋吸口气,全身的肌肉立刻像被撕扯般的疼痛。
“我说了……王寿存是我先父,拜你所赐,我们全家就剩下了我一个活口,这么多年来我只求能取了你的性命,如今一时大意落在你手上,我认栽……”
真不知自己还在执着些什么,明明心都凉了却还是飞蛾一样扑向师傅设好的局,逆来顺受了这么久,其实早分不清自己拼命想达成的结果到底师傅的夙愿还是自己的,不过都无所谓了,容米,周长秋,水莲,抑或是王家公子,不过一个代号,真的全都所谓了。
鸿旧衣听后摇摇头:“当初处置王家时一时疏忽落下了两个小子,害我从此寝食难安。多年来我一直寻二人未果,而如今你却带着王家的传家宝锁自己送上门来,怎保不是个圈套?”
长秋轻叹:“……事已至此,我会替人带罪吗……?”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可惜可笑。
鸿旧衣凝视满身疮痍的长秋良久,说:“姑且算你是王家的后人,那你的兄弟去哪了?难不成陌裔的那个新掌门就是他,而你们一直都躲在那里?”
长秋闻言一惊,终于肯定他们的计划已经传到了鸿旧衣的耳朵里,而那个什么聚贤大会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只是听鸿旧衣此时的口气,大概只是知道陌裔对他有逆鳞之意却并不知晓其中原因,怪不得藐云阁在师傅死后也没有为难过陌裔,原来是想顺藤摸瓜啊。
了解到的真相越多长秋就越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不只自己,还有寒竹,蹴雪,流楫,周栖以及林魁,他们简直就是一群自鸣得意的杂耍戏子,上蹿下跳的玩了半天命,到头来看戏的只有师傅和刘钦。
“听不懂……。”做戏子也有做戏子的贞操,既然粉末登了场,死也要死在台上。
鸿旧衣毫不讶异长秋的回答,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认为我真的指望从你嘴里得到真话吗?”
“既然不信干嘛还问,多此一举……”听了如此滑稽的话,长秋不由笑出声来。
鸿旧衣也不生气,一板一眼的答道:“不过图一乐罢了。别急,这这就有人来给你验明真身。”
语落,鸿旧衣旋开身边的机关,暗门再次“吱扭扭”的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随之闪了进来。
“就是他,你看看认不认得。”鸿旧衣转向来者,顺手将桌上的烛台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