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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霈文问。“是红色的吧?我
想,这是我太太布置的。”他轻耸了一下肩。“红色、
黑色、蓝色,像巴黎的咖啡馆!客厅,该用米色和咖
啡色。”“哦。”方丝萦震动了一下,紧紧的看著柏霈文。“你为什么不把它布置成米色和咖啡色呢?”
“做什么?颜色是给能欣赏的人去欣赏的,反正我看不见,什么颜色对我都一样。那么,让能看得见的人按她的喜好去布置吧,客厅本不是为我设置的。”
方丝萦心头掠过一抹怛恻,看著柏霈文,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女儿告诉我,你对她很关怀。”
“那是应该的,她是我学生嘛!”方丝萦很快的说,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近乎虚伪的客套,因此,她竟不由自主的脸红了。“仅仅因为是学生的关系吗?”柏霈文并没有放过她,他的问话是犀利的。“当然也不完全是,”方丝萦不安的笑了笑,转头看看站在一边,笑靥迎人的柏亭亭。伸过手去,她把那孩子揽进了自己的怀中,笑著说:“我和你女儿有缘,我一看到她就喜欢她。”“我很高兴听到你这句话。”柏霈文说,脸上浮起了一个十分难得的微笑,然后,他对柏亭亭说:“亭亭!去告诉亚珠开饭了,我已经饿了,我想,我们的客人也已经饿了。”
亭亭从方丝萦怀中站起来,飞快的跑到后面去了。这儿,柏霈文忽然用一种压低的、迫切的语气说:
“告诉我,方小姐。这孩子很可爱吗?”
“噢!”方丝萦一愣,接著,她用完全不能控制的语气,热烈的说:“柏先生,你该了解她,她是你的女儿哪!”
“你的意思是说……”
“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方丝萦几乎是喊出来的。
“多奇怪,”柏霈文深思的说。“她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你说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我看……”他沉吟了片刻。“你们是真的有缘。”方丝萦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柏亭亭跑了回来。很快的,亚珠摆上了碗筷,吃饭的一共只有三个人,柏霈文、柏亭亭,和方丝萦。可是,亚珠一共做了六个菜一个汤,内容也十分丰盛,显然,亚珠是把方丝萦当贵客看待的。方丝萦非常新奇的看著柏霈文进餐,她一直怀疑,不知道一个盲人如何知道菜碗汤碗的位置。可是,她立刻发现,这对柏霈文并非困难,因为柏亭亭把她父亲照顾得十分周到,她自己几乎不吃什么,而不住的把菜夹到她父亲的碗里,一面说:“爸,这是鸡丁。”“爸,这是青菜和鲜菇。”
“爸,我给你添了一小碗汤,就在你面前。”庭院深深7/59
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和亲切,好像她照顾父亲是件很自然的事,并且,很明显她竭力在避免引起被照顾者的不安。这情景使方丝萦那么感动,那么惊奇。她不知道柏亭亭上学的时候,是谁来照顾这盲人吃饭。像是看穿了方丝萦的疑惑,柏亭亭笑著对她说:
“爸爸平常都不下楼吃饭的,今天是为了方老师才下楼,我们给爸爸准备了一个特制的食盒,爸爸吃起来很方便的。”
“哦。”方丝萦应了一声,她不知如何答话,只觉得眼前这一切,使她的心内充满了某种酸楚的情绪,竟不知不觉的眼眶湿润了。一餐饭在比较沉默的空气中结束了。饭后,他们回到了客厅中,坐下来之后,亚珠重新沏上两杯新茶。握著茶杯,方丝萦注视著杯中那绿色的液体,微笑的说:
“该是柏家茶园的茶叶吧?”
柏霈文掏出一支烟来,准确的燃著了火。他拿著打火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他那茫无视觉的眼睛虽然呆滞,但是,他嘴角和眉梢的表情却是丰富的。方丝萦看到了一层嘲弄似的神色浮上了他的嘴角。“你已经听说过柏家的茶园了。”他说。
“是的。这儿是个小镇市,柏家又太出名了。”方丝萦直视著柏霈文,这是和盲人对坐的好处,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研究他。“柏家最好的茶是玫瑰香片,可惜你现在喝不著了。”柏霈文出神的说。“怎么呢?”方丝萦盯著他。
“我们很久不出产这种茶了。”柏霈文神色有点萧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深思著什么,然后,他忽然转过头去说:“亭亭,你在这儿吗?”
“是的。”那孩子急忙走过去,用手抓住她父亲的手。“我在这儿呢!”“好的,”柏霈文说,带著点儿命令的语气。“现在你上楼去吧!去做功课去,我有些话要和方老师谈谈,你不要来打扰我们!”“好的。”柏亭亭慢慢的、顺从的说,但是多少有点儿依恋这个环境,因此迟迟没有移动。又对著方丝萦不住的眨眼睛,暗示她不要泄露她们间的秘密。方丝萦对她微笑点头,示意叫她放心。那盲人忍耐不住了,他提高声音说:
“怎么,你还没有去吗?亭亭!”
“哦,去了,已经去了。”那孩子一叠连声的喊著,一口气冲进饭厅,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楼去了。
等柏亭亭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后,方丝萦靠进了沙发里,啜了一口茶,她深深的看著面前这个男人,慢吞吞的、询问的说:“哦?柏先生?”
柏霈文深吸了一口烟,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喷著烟雾。好一会儿,他才突然说:
“方小姐,你今年几岁?”
方丝萦怔了怔,接著,她有些不安,像逃避什么似的,她支吾的说:“我告诉过你我并不很年轻,也不见得年老。在国外,没有人像你这样鲁莽的问一位小姐的年龄。”
“现在我们不在国外。”柏霈文耸了一下肩,但,他抛开了这个问题,又问:“你还没有结婚?为什么?”
方丝萦再度一怔。“哦,柏先生,”她冷淡的说:“我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些什么?难道你请我来,就是要调查我的身世吗?”
“当然不是,”柏霈文说:“我只是奇怪,像你这样一位漂亮的女性,为什么会放弃美国繁华的生活,到乡间来当一个小学教员?”“漂亮?”方丝萦抬了抬眉毛:“谁告诉你我漂亮?”
“亭亭。”“亭亭?”方丝萦笑笑。“孩子的话!”
“如果我估计得不错,”柏霈文再喷了一口烟,率直的说:“在美国,你遭遇了什么感情的挫折吧?所以,你停留在这儿,为了休养你的创伤,或者,为了逃避一些事,一段情,或是一个人?”方丝萦完全愣住了,瞪视著柏霈文,她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久,她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软弱的叫了一声:“哦,柏先生!”“好了,我们不谈这个,”柏霈文很快的说:“很抱歉跟你谈这些。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在短时间之内,不会回美国吧?”
“我想不会。”“那么,很好,”柏霈文点了点头,手里的烟蒂几乎要烧到了手指,他在桌上摸索著烟灰缸,方丝萦不由自主的把烟灰缸递到他的手里,他接过来,灭掉了烟蒂,轻轻的说:“谢谢你。”方丝萦没有回答,她默默的啜著茶,有些儿心神恍惚。
“我希望刚才的话没有使你不高兴。”柏霈文低低的说,声音很温柔,带著点儿歉意。
“哦,不,没有。”方丝萦振作了一下。
“那么,我想和你谈一谈请你来的目的,好吗?”
“是的。”“我觉得——”他顿了顿。“你是真的喜欢亭亭那孩子。”
“是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搬到我们这儿来住。”
“哦?柏先生?”方丝萦惊跳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请你住到我们这儿来,做亭亭的家庭教师。我猜,这孩子的功课并不太好,是吗?”
“她可以进步的——”
“但,需要一个好老师。”柏霈文接口说。
方丝萦不安的移动了一下身子。
“哦,柏先生……”她犹豫的说:“我不必住到你家来,一样可以给这孩子补习,事实上,现在每天……”“是的,我知道。”柏霈文打断了她。“你每天给她补一小时,而且拒收报酬,你不像是在美国受教育的。”
方丝萦没有说话。“我知道,”柏霈文继续说:“你并不在乎金钱,所以,我想,如果我告诉你,报酬很高,你一定还是无动于衷的。”
方丝萦仍然没有说话。
“怎样?方小姐?”柏霈文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些。
“哦,”方丝萦困惑的皱了皱眉头。“我不了解,柏先生,假若你觉得一个小时的补习时间不够,我可以增加到两小时或三小时,我每晚吃完晚饭到这儿来,补习完了我再回去,我觉得,我没有住到你这儿来的必要。”
柏霈文再掏出了一支烟,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急切。
“方小姐,”他咬了咬嘴唇,困难的说。“我相信你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传说。”方丝萦垂下了头。“是的。”她轻声说。“那么,你懂了吗?”他的神色黯淡,呼吸沉重。“那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是的。”方丝萦也咬了咬嘴唇。
“所以,你该了解了,我不止要给那孩子找一个家庭教师,还要找一个人,能够真正的关切她,爱护她,照顾她,使她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
“不过,我听说……”方丝萦觉得自己的声音干而涩。“你已给这孩子找到了一个母亲了。”
柏霈文一震,一长截烟灰落在衬衫上了。他的脸拉长了,陡然间显得又憔悴又苍老,他的声音是低沉而压抑的。
“这也是我要请你来的原因之一,”他说,带著一份难以抑制的激动。“告诉你,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孩子,如果她受了什么委屈,她不会在我面前泄露一个字,那怕她被折磨得要死去,她也会抱著我的脖子对我说:‘爸爸,我好快乐!’你懂了吗?方小姐。”方丝萦倏然把头转向一边,觉得有两股热浪直冲进眼眶里,视线在一刹那间就成为模糊一片。一种感动的、激动的,近乎喜悦的情绪掠过了她。啊,这父亲并不是像她想像那样懵懂无知,并不是不知体谅,不知爱惜那孩子的啊!她闪动著眼睑,悄悄的拭去了颊上的泪,在这一瞬间,她了解了,了解了一份属于盲人的悲哀!这人不止要给女儿找一个保护者,这人在向她求救啊!“怎样呢?方小姐?”柏霈文再迫切的问了一句。
“噢,我……”方丝萦心情紊乱。“我不知道……我想,我必须要考虑一下。”“考虑什么呢?”“你知道,我是正心的老师,亭亭是我的学生,我现在再来做亭亭的家庭教师,似乎并不很妥当,会招致别人的议论……”“哼!才无稽呢!”柏霈文冷笑的说:“小学教员兼家庭教师的多的是,你绝不是唯一一个。如果你真在乎这个,要避这份嫌疑的话,那么,辞掉正心的职位吧!正心给你多少待遇,我加倍给你。”方丝萦不禁冷冷的微笑了起来,心里涌上了一层反感,她不了解,为什么有钱的人,总喜欢用金钱来达到目的,仿佛世界上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来。
“你很习惯于这样‘买’东西吧?”她嘲弄的说。“很可惜,我偏偏是个……”“好了,别说了。”他打断了她,站起身来,他熟悉的走到落地长窗的前面,用背对著她。他的声音低而忧郁。“看样子我用错了方法,不过,你不能否认,这是人类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好了,如果我说,亭亭需要你,这有效吗?”
方丝萦的心一阵酸楚,她听出这男人语气里的那份无奈、请求的意味。她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走到柏霈文的身边。落地长窗外,月色十分明亮,那些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