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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昂看了我一眼,“你去打桶水来。”
我提着水桶回来时,魔昂已经把爷爷的身体放进了土坑中,他接过水淋在爷爷的身体上,然后把土都回填。
一切都发生在青天白日下,一切又都像没发生过一样。唯有一个小小的草包寂然突起。
魔昂闭着眼跪在草包旁。我也跟着跪下来,等了许久,才开口问他:“你真是我的哥哥吗?”
他没睁开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的事,我并不知道。”
“有些隐情,我也是刚知道。但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要对谁报仇。”
“但是……我不记得小时见过你啊。我的记忆里除了松脂的味道,就只有大海……”
魔昂突然睁开眼,直直地盯着我,仿佛在警告我不要说谎,“如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要给我忘痛丹吃。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愧吗?”
我便把那个老者可能想陷害我的事情讲了,以及如何被藏在大鹏鸟身上。
魔昂听完后,站起身,只说暂时先这般信了我。
回到茅草屋中,我看到草笼里的一朝颜只剩下一层白色的灰烬。想起爷爷说过的话,这有罪的灵魂终于轮回尽了。到后园中,摘些果蔬照例做了晚饭,我盛出一碗送到爷爷的青包之前,像往常放到他那双大手中一样。
“你难过吗?”魔昂看着我的举动,声音淡淡地问我。
我摇摇头。这个举动自然而然,我忘了问我的是我的哥哥,死去的是我的爷爷,我们身上背着百年的仇恨……我只是头脑中忽略了一切判断,自然而然地摇摇头,如果为这个动作追本溯源,可能是因为我才刚刚知道他们、而爷爷本也安于上天这样的安排。或者,我只是承认自己从来不知晓哀伤该是种什么情绪。
我抬头去看魔昂,他的面色冷静如往。
“我明天会继续找路。”
“逆风往南走么?”
“对。”
“爷爷说那样是走不回去的。那阵南风——”
正说着,风就呼呼刮起一阵。魔昂眯着眼睛,似乎也明白了穿越这风的难度。
天渐渐黑下来。夜空中挂着星星。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魔昂宿在爷爷的房间。房子的窗子盖子都被风掀走了,我能从空落落的窗口看见魔昂仰躺在床上。渐渐,听到他悠长的鼾声。偶尔风大了一阵,他的鼾声立刻停下来,我看到他警觉地弓起身朝我这里探望了一眼,再重新睡下。
我又做起了那个梦。我在海水中一路上浮出水面,这一次我看清了岛上那个朝我摆手的神仙,他原来就是爷爷。他笑着对我说:“不急不急。”
我也想笑,可是我才是一颗蛋啊。于是,我在梦里淌下两行泪。
☆、第八念
清早睁开眼,透过窗口,我看见爷爷的床已经空了。
走出门外,见到魔昂背对着我而立,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方的朝阳。
他的周身依旧只围着那块青色的鱼皮,黑亮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双脚站得那么定,仿佛能扎进泥土里成为晨光中的一棵树,与昨天跪在爷爷旁边周身怒气的那个魔昂判若两样。
突然,他警惕地转过身,两步跨到我身旁。而我也听到了一阵疾疾的脚步声从远处黑土辽原上传来。泉水被震荡得一圈圈荡开。白云犬跑着叫。
片刻,十余个穿着兽皮的男女聚到茅草屋之前。他们的速度之快,就像一大群野兽。
白云犬在我和魔昂身前,仰着头嗷嗷吼叫。我拍拍它,它浑身轻搐一阵方安静下来。我看向魔昂,他的目光正盯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的相貌穿着都比较突出。她毫无惧色地迎上魔昂的目光,嗓音爽利而略带沙哑:“是你抢了我们的猎物?”
魔昂摇摇头,仍是看着她,目光停在她裹着血红色毛皮的胸口。
那女子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色似笑非笑,毫无赧意。这时,另一个小个子的女子来到她耳边,探着头说:“公主,找到了,就在房子后面。”随后,两个男子搬过来一堆骨头。我认得,它们是爷爷的收藏品。
女子拎起一截骨头,指向魔昂的眼睛,“你还有什么话说?”
魔昂看向我。我便把骨头的来历说了出来。
女子听后,不相信地笑了笑,“净是胡编乱造。”随手一指刚才那位小个子的女子,吩咐道:“把事情讲给他们听,叫他们死个明白。”
矮个女子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原来,他们在上次黑暗来临之前出来打猎,千辛万苦才把两只熊追赶到这里,本已把它们打得快要断气几近得手,结果却被爷爷截了下来。他们和爷爷较量,但爷爷无论怎么受伤都死不掉,最后把他们一小队都累倒了。
“原来如此。”魔昂听罢,若有所思,“我再捉来两只熊还给你们便是。”
“说得轻巧。”那个矮个女子白了魔昂一眼,“那两只熊可能是魔人国里最后的两只熊了,我们搜寻了好久好久,为了追它们才来到这光秃秃硬邦邦的荒原,随时都有可能被渴死饿死。你上哪里再寻一头熊来?”
“把那个坏事的老头叫出来吧。”领头的女子对魔昂说,“我要与他比试比试,如果他胜了我,今天便暂且算了,我以后再来。如果他输了——”矮个子的女子接着说:“那就把他喂野兽,也好让猎物长得肥一些。”
魔昂听着她们的话,已经失了兴趣,没什么表情地回复:“可惜你们来晚了。他已经不在,身体早化成了灰烬。不过,你们可以找我算账。”
“好啊!”领头女子眉毛一挑,“我叫魔兰,是这魔人国的公主,你有何名头?”
“我叫魔昂,你先出手吧。”
魔兰也不客气,甩开双臂捏就两拳,左拳冲向魔昂眉骨,右拳紧随着顶向下颚。原来这魔人国的子民并没有法术,全靠拳脚,怪不得各个长得精壮,即使是瘦子,裸露的胳膊上也是筋络虬结、力道横生。
魔昂扯起腰身先后躲过魔兰两招,双腿却纹丝不动,不露任何慌张。魔兰便劈腿去扫,眼见着要击中魔昂右腿,魔昂才挪动一下,动作利落,不多一分零碎,仿佛和魔兰事先演练过一般。
打了十几招,魔兰摸出魔昂无意进犯的心思,便也收了拳。“你这手脚倒也利落,经常打猎?”
魔昂摇摇头,“我原住海中,日常行为都顶着海水,所以在陆地上才颇感轻松而已。”
魔兰听到“海”的时候,神色一滞,有些疑问尚未开口,地面却突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
众魔人都反身去看,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大熊仓皇奔跑而至,瞬间就到眼前。魔人已散开两边,几个弓箭手立刻上弦射箭。距离近,力道猛,箭钻进黑熊皮肉就只剩下短短的箭羽在外。但那黑熊似乎被什么吓得没了神也不晓得疼痛只是一个劲往前冲,而前方就是泉水。
此时,魔昂和魔兰都在水边。当黑熊经过时,魔昂伸开双臂从后面拽住已经插入黑熊双髋的两道箭羽,那箭似刀刃从黑熊身体中生生划开,磕到骨干才卡住!黑熊一声惨叫,两只前蹄跪了下来。
“好力气!”魔兰才称赞一声,众魔人尚未到前来收拾黑熊,又是一阵贴着地皮的疾疾声响,一只红眼的猛虎出现在后。
那猛虎本是来追黑熊的,一见到剑拔弩张的众多魔人,也不敢擅自上前,盯着已经倒在地上的黑熊,眼露不舍,但在草地上徘徊几下,终于掉头跑了。
几个男魔人想要去追猛虎,被魔兰制止住。“已经斩获了黑熊,还是先留着那猛虎吧。”
黑熊摊在地上已经断了气,原来它身上本就有被猛虎咬下的致命伤,又不知道惊慌失措地跑了多远,来到泉边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虽然倒下,但身宽体阔有十个魔人那么大。和它比起来,白云犬显得小巧得多,但白云犬正嚣张地冲着它叫。
见魔人们看向白云犬的贪婪目光,我便把它叫到身旁,让它老实点儿跟在我身边。
魔昂看向魔兰,“你们刚才还说这里没有熊了。”
“这该是最后一只了。”魔兰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熊,恐怕已经活了上千年。”
“那此前两只熊的账可以勾销了?”
魔兰狡黠一笑,“那可不能,这只熊再大,也没有两只熊加一块大呀。”
“事情不能这么比。一个有用的,顶得过两个没用的。”
“可是吃起来,还是两只比较顶饿。要么把那只小白狗也给我,暂且就先这么算了。”
我能感受到手下的白云犬一哆嗦,然后呲着牙朝魔兰叫。我不知道魔昂怎么想的,但讨价还价确实比较烦恼,此前在仙都,师父让我把价格讲到零,我一次也没成功过。
“狗是不行的。”魔昂淡淡地拒绝,“它认得我。”
“那你呢?”魔兰说出心里话,“你来到我的队伍里,用打猎还债吧。”
“我也正有此意。”魔昂毫不推辞,引得魔兰反倒噎了一下。
“把他也带着。”魔昂指了指我。
魔兰问,“他有什么用?看起来没多少力气。”
“他是没什么用,但他吃素。”
晚上的时候,魔兰亲眼见到魔昂和我在小木桌旁边吃素菜,表情相当好奇。
魔昂请她试一试,她犹豫了一下才抓起一块黑菜放嘴里,旁边的随从都瞪大了眼睛瞧着。魔兰就在他们的注视中嚼啊嚼啊,试了好几次要往下咽,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瞧我一眼,接过去,刚要喝,就被那小个子随从拼力拦住。
“公主,这泉水不能喝啊,您忘了那石碑的魔力了?”
魔兰把小个子紧紧箍在水杯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无奈地说:“咱们魔人国里根本就没有魔力这一说,咱们靠的都是体力、是头脑,不要被那些讹传的东西吓到。”说完,魔兰把水一饮而尽。
夜里,魔昂和我宿在大间的茅草房,另一间让给魔兰住。而魔兰的随从都宿在泉边的草地上。
爷爷的床本也不大,魔昂和我并肩躺下,手臂都能贴在一块。房顶是早就不见的了,天上的星光毫无遮蔽地洒落进来。
“你认得星星吗?”魔昂忽然轻轻地问我。声音里听不出感情来。若不是房间里只有他和我、以及不会说话的白云犬,我真要以为他是否在跟我言语。
“星星么……我只认得北斗,原来去密林采松脂,要靠北斗识别方向。”
我停下来,屋子又变得静悄悄的,听得到魔昂和我、以及白云犬的呼吸声。
“北斗七星总是在北面,原来在大海中,我就指给你看过。”魔昂似在追忆往事,“那时的北斗就离我们很远,现在我们早穿过了北方的密林,可是它还离我们这么远。”
我望向北斗,那七颗星星里有一颗亮度最微弱,如今看来仍是飘忽闪烁,可见与我们的距离确实没有拉近。但我不明白魔昂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也许方向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
我更加糊涂了,只能听他似自言自语地说着。
“早上时,我看到太阳从正东面升起。在海中,它也从正东面升起。除非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太阳,否则,天底下就不能只有一个正东方。”
“如果没有一个正东方会怎样?”
“……”魔昂没有回答,只是翻下身,“睡吧。”
我似乎听到隔壁的魔兰也翻了下身,而魔昂已经响起了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