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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火是家主,最先向魔兰公主问候一声,语气中已然透露着疲惫。魔兰让他关注身体,说些身体是魔人存续的根本之类。言辞枯燥,房间很快又陷入寂静,睡意正渐渐回到我眼皮上时,却突然听到魔兰说了句“上次的大火着实抱歉。”
我沉沉的眼皮便又挣扎着抬了抬,看到魔兰正用少见的柔和目光注视着我和魔昂。而魔昂只是淡淡地回她道:“火又不是你燃的。”
“但必定是因为我。”魔兰似乎决定下来要承担这份责任,笃定地解释道:“我醒来后,一切都听说了。你我平时志趣投合,他们便想诬赖你是我的异恋伙伴。而你平日又不顾树敌,肯定是有心的魔人借此煽动起了这次燃火的事端。害你和无所求险些没命,又垮了房子,我必然要与你道歉。”
听她有板有眼地坦白,如同亲历一般,我自然是听进了心里。但魔昂却没什么所谓地说:“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我做过很多事会让魔人记恨。就连他,也会惹来杀气。”魔昂说着拍拍我,让我不明所以。
魔兰也不信,看我一眼,对魔昂的话发出疑问:“他有什么好杀的?”
“他无意中知道了一个秘密,还在秘密主人的面前露出了痕迹,自然要惹来一些歹意。”
我听着魔昂的话,心想这是在说我么?师父总说我是泥巴扶不上墙,想给我的心思打个结都打不上,何来魔昂口中这般复杂的行迹。
我迷惑地看向魔昂,而他也看向我,眼神似在说:“你看吧,到现在还不明白。”
“就是黑土辽源上吾妻墓的事。”魔昂终于跟我讲出来,我登时有点点领悟,不由轻“啊”了一声。
“什么吾妻墓?”魔兰没懂魔昂和我之间的言语,连带着双火花卫也终于好奇起来。
“吾妻墓?”花卫念叨着,“是一种木头,还是坟墓?”
“是坟墓啊。”我打着哈欠说,“就是一个埋葬妻子的墓地。”
花卫又问:“妻子又是什么?”
我想着怎么解释是好,便看向魔昂,以为他会代劳,但他往墙上懒懒一靠,一副没兴致多说的样子,我只好尽力用笨拙的语言来跟花卫描述:“比如你和双火互相看好,之后在天地为证后成亲,你们住在一起过日子,那么,你就算是双火的妻子了。”
“那双火也算我的妻子吗?”花卫看看我,又看看双火,而双火再看向我,也跟着问:“对啊,我算她的妻子吗?”
“你叫郎君,女的才叫妻子。”
双火与花卫双双对唤了一声“妻子”“郎君”,结果难得在愁云惨淡中大笑起来,直说“好别扭,还是唤名字来得舒坦。”
魔兰却没笑,等大家都看向她时,她才有些犹豫地说道:“我醒来后曾听说过一点点流言,说魔君本想要让我和魔昂参拜天地,以谢违和之罪。这和无所求说的天地为证是一回事吗?”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但魔兰心里已然有数,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只是猜测对吗?”魔兰忽然问了一句。我和双火花卫闻之俱是一愣,不明她何来此问,直到魔昂轻轻点了一下头。
窗外忽然响起吱呀的声音,似乎是小刃在树丫上动了一下。而在屋角犯迷糊的白云犬遥相呼应地,从梦中惊觉起来,抬起脑袋四下看看,然后跳到了床上。
时辰已经不早了呢。但魔兰公主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公主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啊?”双火试探着问,“要我和花卫先出去吗?”
“不必。”魔兰摇摇头,“这本就是你们的房子,况且,恐怕你们也早就知道的。我,其实是异恋。”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双火与花卫的表情中显然透露着惊喜。虽然他俩早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听魔兰亲自说出口,尤其还在这样惨淡的时刻,着实让他们俩个倍感窝心。
花卫与双火对视一眼,感慨道:“我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更不后悔跟双火在一起,可是我也不觉得光荣。现在听公主这么坦然承认,我咋有点儿——”说着,花卫竟然微微哽咽,眼睛也跟着红了。全然没了往昔开朗利落的模样。双火自是赶紧把她揽过去。花卫本推脱,但双火不松手,她便只好把头往双火怀里埋了埋。
魔兰轻咳一声,把大伙视线又吸引过去,原来她还有话要说。只是这次,她牙齿咬着下唇,脸也燥得红润,试了几次都没能开口,终于微微发怒地看向魔昂,吐露道:“我忘了自己的伴儿是谁。究竟是你吗?”
花卫登时从双火怀里拔出脑袋,一头凌乱地看向公主,再看向魔昂。双火也张大了嘴巴,眼睛里溢出光彩。看得出,他们都希望公主的问话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双火甚至不由自主地说:“如果是真的,我铁定愿意和你去探海。”
然而魔昂却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是?”魔兰不甚相信,“如果我看上的不是你,还可能是谁呢?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啊。”
“那是因为你的心现在空了。”魔昂淡淡地说,“如果你的心里本就是满的,再看到我,就不会有这种念头。”
魔兰闻言,脸上的红霞已然消退,现出了失血后的苍白底色,口中喃喃地说:“如果两次都能遇上同一个,该有多好。”
听着魔兰的话,本与我遥不相干,为何我的心却突地动了一下呢。我的心现在是空的,可它曾经满过吗?在冲破浓浓松脂味道的遥远过去,我的心有为谁满过吗?如果有一天,它再溢满,还会是为了同一个吗……想着想着,如同触动起遥远厚重的尘埃,睡意就渐渐潮涌而至,不知不觉中起了大浪,把我拍进了梦的海洋里。
我不知道魔兰什么时候走的,再次睁开眼时,已然是倒在床上躺着,天还未亮。估摸是后半夜的光景,我抬眼去看窄窗,只有几颗灼亮的星星嵌在夜空,却没有月亮。难道已是这个月的最末了吗?
我轻轻侧身去看身边的魔昂,他正面对着我侧卧而睡。昏暗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眉眼,只听得到呼吸匀长而沉稳。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流碰撞到我的脸上,痒痒的,暖暖的。我闭上眼睛,很快又睡入梦境,这一次醒来天空已经大亮。
我起床走出门,见魔昂正站在院落里望着西面的天空。好像从前在泉水边第一次见到那样,可以站成一棵大树。他听见看门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抹笑意。那笑意没对我隐藏,而是持续着,我听到他说:“月亮没了,明天就是涨潮的日子。”
话音才落,小刃就“咚”地一声从大树上跳下来,兴奋地说:“那么今个就走喽?”
双火与花卫正从外面回来,脸上映着晨光比往日轻松许多,接着小刃的话说:“我们也跟着去。”
就在那么一瞬间,太阳的第一缕金色铺洒下来,天地间登时暖了。
从魔人城去海边,脚程快如魔昂可以朝发夕又回,但其余的伙伴,尤其是我,需要的时间就说不准了。于是,简单吃过早饭,我们便出发了。没有从城中大道走,而是绕着城的边缘,沿着河边。
那大河呈一个拐角的流势绕在魔人城的东北角,奔腾向北而流,直至入海。魔人城沿河而建,但走着走着,岸边的黑房子渐渐稀少起来,河水与魔人城正渐渐分离,流向更幽深的远处。
随着河水绕到一处山脚时,在草木隐约间,竟然见到采药的苍耳,他背着一只背篓,还带着两个与小刃年纪相仿的魔人,他正教他们辨识河边的一种蒿草,直到我们一行走近才发觉。
他看到魔昂有微微诧异,但魔昂却并没留意他,于是他又定下心来,问双火是要去哪。
双火也不避讳,直说了要穿过大海去仙人国。
苍耳听后哈哈大笑,终于把魔昂探究的目光引去时,又立马停下笑来,而是从背篓中掏出一只木勺子。
他把木勺子放到一洼静水中旋转起来,嘴上说着“这是木司南,在木头中藏一点点磁石,背着不累,又照样能指南。”他的话停下来之后,勺柄便对着回城的方向。
他又旋转了一次,勺柄依旧指着回城。他便对我们摊摊手说:“仙人国比魔人国在更南的位置,你们完全走错了方向。”
双火以为他在耍把戏,便也动手去转了一下木勺,勺柄指向依旧。
魔昂却没在意,已然迈着大步前行了。双火虽然对木勺好奇,却也赶紧跟上。而苍耳在我们身后叫着:“你们是回不去的。连个司南都不带,指定会迷失在大海里。”
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还听到苍耳的喊声依稀传来,“那个叫双火的,我能治好你的异恋症呐!”
☆、二十六念
河水一直绕山而行。山峦交错,偏偏给河水留出一行通路。只是有时,那通路太窄,是夹在两面山壁之间,形成深涧。
临近黄昏时,又来到一处山涧。两面光滑的峭壁只相隔展臂之距,河水从间深深流过,岸边无从落脚,我们便游入水中。
只是游着游着,双火花卫漂到了水面上去换气。小刃却跟我较着劲儿,一直留在水中。而魔昂则阔步走在水底。唯有白云犬不得消停,在又窄又深的山涧中浮浮沉沉,偶尔向上撞到了双火的肚皮,偶尔又向下踩到了小刃的后背。明明静水流深,却偏偏让它搅动起气泡点点,搅碎了铺洒在水中的霞光夕照。
终于游出山涧,又走入一片矮树林。林中枯叶厚重,踩下去就留出一个深重的脚印,脚印里慢慢便渗出水来。而那条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许是已消散进这整片矮树林根部的沃土中。
待从矮树林中走出时,眼前顿时豁然空旷。虽然天黑得浓重,但依稀可辨远方那洪大的海面。想来我过去天天见得到大海,从早到晚四时常伴,而如今别后重逢,只觉得熟悉却又生疏,想游入其中一探究竟。
然而,不得痛快的是,我见到了魔昂与双火说过的那片滩涂泥地。那泥地就横亘在大海与林边之间,阻隔了我们的去路。小刃先下去试了试。才走几步,就迈不开腿,因为双脚沉陷,一直让泥水卡到了腰部,若再往里走,恁是力气再大恐怕反而陷得更深。
我们坐在泥岸边,尚有稀疏小树的地方休息。双火他们拿出肉干吃,我则啃一只久经霜冻痕迹斑斑的黑瓜。瓜皮太厚实,像在霜冻中练就了不坏之身,唯有就着远方的风景才能吃得顺畅。
泥地虽无法走,但在星空下却如一片暴露的矿藏,痕光点点。也许很多年前这泥地上也长着身后那种玲珑的小树,只不过被什么力量连根拔起,唯剩下这一方辽阔的滩涂,隔断了海水与树林。唯月初时凶猛的大潮,才能勉强冲过来,与树林浅浅一握。
花卫感慨说:“真有种一去不复返的预感。”而小刃和双火则畅想着大海对岸的崭新风光。此时此景,却截然不同的心境。
魔昂远远眺望,不知他纵使眼力再好难道会辨认出海水一层一层地升高?我只是看着茫茫远方,渐渐产生了回家的困倦。迷迷糊糊中,听到魔昂说:“估计日出时,会有一次大潮,借着入海最合适。潮一退,便没有回头路。能否活着到岸,全在你我。”
小刃听了立马说:“绝不后悔。”
双火与花卫静默一瞬,齐着说:“听天由命。”
我没什么想说的,渐渐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