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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
他停下来,侧过头看我。
“这泉水……”我想着解释一下,但决定还是快步走到那块石碑前面,用灯笼把字照亮。
魔昂扫了一眼石碑,没什么反应,低下头把水喝完,又舀起一捧。
难道他不认识字?于是,我把灯笼放到一旁,把石碑的意思解释给他听,顺随着还把爷爷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此间,魔昂似乎已经喝饱又洗了两下脸。
被我们的声响惊扰,爷爷从茅草房里走了出来,在黑暗中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小求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既然还喝水,想必你是愿意留下来陪我啰。”
“不愿意。”魔昂冷冰冰回答。
这可把爷爷气到了,“不愿意你干嘛用我的泉水?”
“这附近唯有这一处有水,我不得不喝。”
“你这家伙!”爷爷气得在草地上跺脚,“喝了我的水,还讲什么不得不喝!你打哪个没有道法的鬼地方来的?”
“我来自之处,水尽管取用。”
爷爷再说什么,魔昂已经不听了,似乎准备要走。
“你走吧,有胆子你就走!”爷爷威胁着说,“你违反了石碑上的话,会受到惩罚的。”
魔昂背对着爷爷和我,闷声问了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嘿嘿,你怕了吧。”爷爷得意地笑了,“你以为我跟着你,你就不会受到石碑的惩罚啦。你做梦吧,我偏不跟你走。”
魔昂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在问他!”
我吗?白云犬拱了拱我的腿,似乎在说“对啊对啊。”
“他也不会跟你走的。”爷爷抢着回答,“他比你识时务多了,他怕受到石碑惩罚,所以早就决定留下来陪我了。对吧,小求?”
“嗯。”我点点头。
魔昂似有些不屑与失望,“你怎么变得这么贪生怕死。”
我跟着魔昂,他极有可能吃了我,我会死。我留下来陪爷爷,又安全又清闲……而且我已经适应这里的日子了,会过得很轻松。我选择后者,看来确实符合“贪生怕死”的定义。所以,我也没有反驳。
魔昂已经迈开步子了,只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即使总是做出胆小的选择,你现在不也和我一样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不知道你何时能醒悟!”
魔昂越走越远,脚步声渐渐淹没在绒草之中,终于和黑暗融成一片。白云犬在他和我之间不停的来来回回奔跑着,终于累了,又趴回我的脚边。
晚上,和爷爷一起吃饭。爷爷称魔昂为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以为自己很聪明呢?”
我不明白。
爷爷吃了口黑乎乎的菜,给我解释说:“他呀,他以为自己可以再走回仙人国去。”
“可是,这里黑乎乎的,又辨不清方向。”
“傻孩子。”爷爷用木筷敲敲我的头,“辨别方向,可不一定要靠光明。天底下,有那么多活在黑暗中的生灵,他们都有各自的本事。”
“那魔昂是靠什么辨别方向的?”
“他啊……”爷爷摸摸胡须,“我不告诉你,万一你也学他怎么办?剩下我一个孤苦老人家。”
“我不会学他的,不陪你的话,我不就会受到石碑的惩罚吗?”
“说的也是。”
“可是,我昨天看到一只硕鼠,它为什么偷喝了水,却没事?”
“它啊……它其实已经是只死鼠了。”
“可是,它身体还热着。”
“死了也可以热的。你看我们吃的炖菜,这些菜都死了,不是也是热的吗。不说这个,我还是告诉你那家伙靠什么辨别的方向吧。”
于是,爷爷拉我走到屋子外面去,让我闭上眼睛,虽然我不知道在黑暗中闭不闭眼睛有何关系。
“闭上了吧,现在动动自己的耳朵。”
我尝试张嘴、咧开嘴角、挪动下巴,但耳朵似乎纹丝不动。
爷爷的手伸了过来,抓住我的耳边,“嘿,小求的耳垂真软。用你的耳朵仔细听,用你的脸庞仔细感受。”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渐渐忘了自己的呼吸。
“感受到了吗?”
“是清风么?”
“对啊。”爷爷拍拍我的肩膀,“这有一阵南风,连年不断地吹,总是这一个方向不变。风口就在仙人国边境的森林之中。”
“那魔昂一直逆着风走,就能回到仙人国了?”
爷爷得意地笑起来,“那才不会呢。这股南风才是仙人国的真正屏障。现在感受到风小,可是越往南走,风就越大,没等靠近风口,就已经走不动了。而且啊,这阵风最近有些增强的趋势,说不定一会儿就把那个家伙给吹回来了。”
果然,半夜里,风开始大起来,呼呼鼓动着我的小木窗。开始没去在意,可后来风竟然把木窗吹掉了,直直灌进屋子里,那气势像洪水一般。爷爷在门外叫我快出去,躲进泉水里。
于是,爷爷、我和白云犬都下到了泉水中,只露出脑袋,头发似乎都要被风吹掉去。
天空中突然轰隆隆打起雷。
爷爷把我的头按进了水里。
刚开始,我还闭着眼,但渐渐有光芒透过眼皮撑起亮度。我微微睁开,竟然见到了水底的卵石、水草,还有浮浮沉沉的白云犬。我扬起脸,见到天空正像一道大幕在拉开。原来此前的天空一直被盖着一层厚重的黑云,现在黑云正被大风吹动着向北方退去。天光随之铺洒下来。
还好是清晨。还好在水中。否则,在黑暗中待了这么久突然见到光芒,真怕眼睛会被刺瞎掉。
爷爷也在仰着脸看天空。原来他一直跪在水底,想必是在虔诚地祷告。
忽见魔昂从我们头顶飞了过去……
天空中的乌云终于完全被风吹走了。久违的朝阳正傲然浮在东方既白的天空,旁边簇拥着被晨光晒得透明的霞彩。它们远高于那片低低的黑云,根本不受到这阵贴地风的撼动。
我们走出水面,见茅草房的盖子、门窗都不见了。但一点都不沮丧。因为天空下,这一方水土明净得比仙人国还美妙。清澈的泉水、岸边是绿油油的浮草,偶尔立着几棵卓然的树木。而更广阔的地方,则是黑土辽原,虽然那些黑土上寸草不生,但黑得发亮、毫不逊色。
“呵,真是久违的白天啊。”爷爷抻抻懒腰,“如果天气一直这么好,我真愿意一直醒着,一直都不睡觉。”
“我也是。”
“这里多舒服。”爷爷和我并排躺在浮草上,“不知那个家伙被风吹到哪里去了呢,嘿嘿……”
爷爷正说着,忽然听到远处浮草中稀里哗啦响起一片声响,魔昂从中站了起来,头上还沾着细碎的草叶。随着脚步,大片大片浮草被他踩倒。他经过爷爷和我的身边,看也没看一下,径直走向泉水边。
“喂——你还执迷不悟吗?”爷爷讥讽着问,一边朝魔昂走过去,“你是回不到仙人国的。”
魔昂不理他,顾自取泉中的水来喝。
我想起之前爷爷说过的话,不知道水到了魔昂的肚子里会不会变成冰。
爷爷停在魔昂身边,两位比肩临水而立,个头相近,魁梧相当。
正低头看向水面的魔昂,突然间僵直了身体!随之,爷爷也是。
发生了什么?难道魔昂喝下去的水已经结冰了吗?
我很好奇。白云犬也紧张地贴着我汪汪叫。
他们凝滞的身体被白云犬的叫声唤醒,彼此缓慢地转为对视。
“爷爷?”魔昂低沉的声音里竟带着几分颤抖。
爷爷使劲地点头,似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回问,“你是明昂?我的大孙子?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声音苍老而喑哑。
两位大力地抱在一起,像两块岩石撞到了一块。白云犬也跑过去凑热闹,挤进他们腿间,然后瞪着黑眼珠朝我“汪汪”叫,似乎在说“你也来啊。”
我摇摇头。如果魔昂和爷爷是一家的……那我现在应该逃跑吧!
我才转过身,刚迈出一步,白云犬就跑过来扑在我腿上,咬住我的衣角。这一闹,把抱在一块的两块巨石吵醒了。
爷爷问魔昂,“那这小家伙——”
“是明央。我的……弟弟。”
“咝啦”我的衣角被白云犬扯掉一条。
“我就说,我就说吗,”爷爷笑得暴躁,朝我走过来,“我一见他,就想叫他小央。”爷爷来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摆正,左右看了看,边跟魔昂说,“我离开你们的时候,你还是瘦巴巴的,才到我胸脯那么高,而他呢,才是一颗圆滚滚的蛋。”
爷爷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我的头发、肩膀,“哎呀,那时你才是一颗蛋,跟现在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呐。你那时候总爱从海底往上漂,我还以为你准会是个淘气包,现在怎么这般乖?是谁把你教坏了?”
“是白眉老道。”魔昂冷冷地说,“他已经被白眉收服。我原想着去找他回来,结果反被他算计,才叫白眉给抓住。”
“——”爷爷听魔昂这么说,抓着我的手不禁大力了许多,把我的筋骨险些弄错位,“你怎么能帮着外家算计自己的哥哥呢?”
“我……”我有些云里雾里,只能先听他们说。原来在一百多年前,魔昂一家住在海中的一座小岛上,原本安稳富足,却不料横遭灾祸,被仙君、白眉和沧海大鱼联手偷袭,全家被俘,关进了仙人国的囚牢里。
“都怪我。”爷爷很是自责,“是我犯过错,才叫他们有了整垮我们的名头。”
“跟爷爷无关,他们肯定本就有这种打算的。”
“是啊,当时仙君来到岛上说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我还以礼待他。他白天信誓旦旦地说,已经得到了上天的旨意,要把职位禅让给鳞发兼具者,说就在我们这一家之中。当时,我还以为他是真心禅让,好不欢喜,害得大家都多喝了几杯。没想到了半夜,他就跟白眉、大鱼里应外合要灭了我们。”
爷爷说得痛心疾首,魔昂则面露不屑,“他不过是想保持自己的地位罢了。”
“是啊,真是个卑鄙的家伙。他当时拷问我,问我家中谁才是最有资质的。我当时以为……”爷爷懊恼地说,“以为他要找出对他最有威胁的杀掉,我就说是我自己。哪想到他的本意却更毒,他把你们父母叔伯都杀了,唯独留下我,他说如果我死了,上天就会派来新的继承者,所以他把我送到了这里,还给我身上加了许多罪恶的生命,让我困在这、求死不得。”
爷爷越说往事,声音越喑哑,头发上的银光也一点点消逝。开始,我们以为他只是悲伤过度,然而,他的身体竟然也开始干瘪,像那些一朝颜临死的时候,身体迅速脆弱、皮肤几近白纸。
“一定是时候到了。”爷爷翕动着干薄的嘴唇,“仙君那个老家伙一定发现,哼哼,真正的继承者是我的大孙子,他不再给我输送生命了。”
魔昂要做些努力,爷爷则笑着说:“不必,天意如此。况且我也早就想死了,今天还能看到你们两个,已是上天慈悲——”
……
周遭静悄悄的。我能感受到南风轻轻刮过脖颈。
魔昂跪在地上,双手抓着爷爷干瘪的肩膀,面容充满仇恨。我则傻在一旁不知作何是好,眼见着爷爷的身体在阳光中苍瘪如蝉翼。
许久,魔昂才把爷爷放到地上,冲进草屋里找出一把铁锹,开始在草地上挖,我想过去帮忙。
魔昂看了我一眼,“你去打桶水来。”
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