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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念高中以來,我每天踏著同樣的步伐,只知道向前走。
我從未看見路旁的一切,雖然只要停下腳步就能欣賞路旁的風景,
但我的腳步卻未曾停歇,甚至越走越急。
念書與考試佔據了我所有的時間,我也只為了念書與考試而活。
偶爾我會想,念書與考試其實不是佔據我的心,而是一種腐蝕。
如果有一天,我停下腳步,路旁的風景應該已經完全陌生。
而我,會不會也對自己陌生?
幸好有她。
一個跟我同年紀但卻不是聯考的競爭對手,而只是單純的朋友。
她讓我知道,我只是一個17歲的高中生,正站在青春的起點。
她也讓我提醒自己,不要因為這時候所看到的光怪陸離現象,
影響我日後看世界的角度與眼神。
『我會聽妳的話。總之,我好好念書就是了,不去想太多,也不扭曲
自己的個性。但連續寫三次同一篇作文實在很誇張。』
「也許你的國文老師自比為黃石公,然後把你當張良,他只是在試探
你是否孺子可教。你應該要這樣想才對。」
『妳這個笑話好笑,我不爭氣地笑了。』
「我是在開導你耶,不是在逗你笑。」
『喔。我想起了一個冷笑話:小孩不孝怎麼辦?答案是逗他笑。』
「這笑話還是零分。總之你要記住,我會默默站在你背後支持你。」
『這比喻不好。默默站在背後的,通常是鬼。』
「喂!莫非你希望我再裝鬼嚇你?」
『我只是說妳的比喻不好而已,因為只有鬼才會不出聲默默站在背後
嚇人啊,恐怖片都是這麼演的。』
「那我點首歌送你,《Bridgeovertroubledwater》。」
『謝謝。這首歌真的很好聽。』
「像橫跨在惡水上的大橋那樣,我願躺下化身為橋,幫你渡過惡水。
Likeabridgeovertroubledwater
Iwilllaymedown……」
『謝謝妳。我很感動。』
「算你有良心,還知道感動。」
『明天早上要考化學,妳可以躺下來化身為橋了。』
「化學我一點也不會。你只好跌進troubledwater了。」
『最好是這樣。』
「喂,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說我很感動。』
我確實很感動。
尤其是看了《Bridgeovertroubledwater》的歌詞後。
老師們都把高二下當聯考衝刺的起點,不斷快馬加鞭、鞭了又鞭。
念書的壓力雖然越來越大,心情卻洠в性阶冊皆恪
一旦有苦悶的情緒,我可以利用抽屜當作宣洩的窗口。
而她會用心傾聽我的抱怨,不管我抱怨的文字有多長。
當然她還是喜歡轉移我的注意力。
「聽說台北有個地方叫貓空,請問為什麼要叫『貓空』?」
『妳又來了。』
「猜猜看嘛。猜對的話,我送你一樣禮物。」
『這簡單。因為狗來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睿蚁肓撕芫靡!
『因為我們的等級差太多,如果想猜對妳的問睿荒苡闷降族伜莺
敲腦袋三下,結果變笨了,所以就答對了。』
「最好是這樣。禮物在抽屜裡。」
那是一張約巴掌大的體溫測試卡,造型很可愛。
把它貼住額頭約一分鐘,體溫正常的話會浮現綠色的笑容圖樣;
輕微發燒是橘色的愁眉苦臉;嚴重發燒則是紅色的哇哇大哭。
『謝謝。這量得準嗎?』
「準!寶島買的。如果身體有些不舒服,要記得量哦。」
後來她又想到一個方法抒解我的苦悶。
那就是她會告訴我,她昨晚為我彈了哪首歌。
「昨晚為你彈的是《Palomablanca》,白鴿。
I'mjustabirdinthesky
UnaPalomablanca
OverthemountainsIfly
Noonecantakemyfreedomaway……」
我回家後便會仔細聽這首歌,然後身心都覺得痛快淋漓。
就像歌詞中所描述飛越群山的白鴿一樣,洠в腥丝梢詩Z走我的自由。
不管是旋律非常溫柔的《Moonriver》、《Edelweiss》(小白花);
還是旋律輕快的《Knockthreetimes》、《Sukiyaki》(壽喜燒)、
《Elcondorpasa》(老鷹之歌),她都曾寫在紙條上。
不過她最常寫在紙條上的,還是JoanBaez的歌。
我常邊聽錄音帶,腦海中邊幻想她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的模樣。
久而久之,我忘了她其實只是「寫」在紙條上,而非真的彈給我聽。
我甚至還會跟她點歌。
『彈彈《Jackaroe》吧,這也是JoanBaez的名曲。』
「這首歌太悲傷了,不適合你。」
『《DonnaDonna》也帶點小小悲傷,妳還不是照樣彈給我聽?』
「《DonnaDonna》不同,起碼歌詞中還有嚮往自由的意思。
而《Jackaroe》的旋律和歌詞,都有一股化不開的悲傷。
我怕你在物理考不好的心情下聽這首歌,會想跳樓。」
『那麼彈《DiamondsandRust》吧。』
「《DiamondsandRust》要等我們見面時,才彈。」
萬一我們洠в幸娒妗
才剛在紙條上寫下這些字,突然覺得不妥,趕緊將字劃掉。
字雖然劃掉,但還是看得出來寫過什麼字,
於是我又在字上面亂塗亂畫,直到完全看不出寫過什麼字才停止。
她似乎打從心底相信我們一定會見面,可是我的想法實際多了。
何時見面?在哪見面?怎樣見面?
還有最重要的是,為什麼見面?
如果見面只是為了滿足彼此的好奇心,那就未必要見面了。
而且見面後要說什麼?做什麼?
如果要說什麼,在紙條上就可以說,還可避免緊張說不出話的窘境。
至於要做什麼,以我這種普通高中生僅有的浪漫情懷,恐怕只會說:
我可以約妳一起去騎腳踏車嗎?
我不想又回到「見面」這個有點尷尬的話睿阍诩垪l上寫:
『那妳千萬要記得喔。』
「我不會忘的,你放心。幹嘛把寫錯的字塗得這麼黑,很醜耶。」
『因為我要殺掉一句成語裡面的兩種動物。』
「什麼意思?我看不懂。」
『毀屍(幺E(雞)。』
「夠了,太冷了。」
我其實是想見她的。
只是我不知道,這種「想」是屬於好奇的想?還是渴望的想?
而且我也不想去想這種想到底是哪種想,因為我想念書。
想念書的「想」,是不得不渴望的想。
17歲的我,只知道把握時間念書,不知道要把握別的。
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是該把握的。
我只是珍惜且習慣與她通紙條的日子,洠胩啵矝'想以後。
「以後」這名詞對現在的我是毫無意義的。
如果它要有意義,只在明年七月二號聯考完之後。
從現在到聯考之間,我只有念書,洠в幸葬帷
所以就這樣吧,腦筋留給物理、化學和數學。
梅雨季節開始了,她說下雨天總讓她上課遲到,所以她討厭雨天。
『可是我很喜歡雨天耶。』
「你為什麼會喜歡雨天?」
『因為妳討厭雨天,我如果說我也討厭,那我豈不是很洠в忻孀印!
「你真的不是普通無聊。」
有天我頂著大雨上學,走進教室脫掉雨衣,整理完一臉狼狽後,
低頭看見抽屜內的紙條上寫著:
「人皆見花深千尺,不見明台矮半截。這是什麼意思?」
看到這兩句話時,我琢磨了許久還是搞不清楚。
說對句不像對句,看來也不像是詩句,而且意思有些模糊。
『我不太懂。這兩句話出自哪裡?』
「你怎麼會不懂?這是你說的話呀。」
『啊?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兩句話?我完全洠в∠蟀 !
「上禮拜你出現在我夢中,說了這兩句話後就不見了。洠氲侥憔谷
不知道這兩句話的意思,這就怪了。」
『是妳做的夢,我如果知道才是奇怪吧。』
「雖然是我做的夢,但卻是從你口中說出那兩句話呀。」
『我昨天也做了個夢。夢裡妳說妳欠我的一萬塊,過兩天會還我。』
「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欠你錢?」
『雖然是我做的夢,但卻是從妳口中說出妳欠我一萬塊。』
「好,我錯了。我不要把我的夢當真。」
『對了,妳夢裡的我,長怎樣?』
「就一般高中生的長相。你們高中生理了平頭後,幾乎都一個樣。」
『我不一樣。有一對劍眉、深邃的雙眸、英挺的鼻子、堅毅的下巴。』
「喂,請不要在紙條上寫言情小說的對白。謝謝。」
『妳們補校學生洠в畜尳俊
「當然洠в小0嗌虾芏嗤瑢W都在工作了,難道教育部還會規定我們
這些晚上來念書的人去理個平頭或西瓜皮嗎?」
她可以想像我的模樣,大約是頂個平頭、帶副近視眼鏡的書呆子。
我卻連她的頭髮是長或短、是直或捲都不知道。
或許因為這樣,所以她曾夢見我,我卻從未夢見她。
我做的夢大致上只有兩種:美夢與惡夢。
惡夢就是落榜了,我站在懸崖邊準備自由落體邉樱覜'人拉我。
美夢則精彩多了,通常是考上台大醫學系這種諾貝爾等級的科系。
然後一個中年男子牽著一個青春亮麗的女孩來找我。
「這是一千萬,請你點收。」中年男子說。
『才一千萬。』我的語氣很不屑。
「是美金啊!」他的語氣近乎哀求,「拜託你,跟我女兒交往吧。」
『好吧。』我嘆口氣,『勉為其難了。』
然後我會在他和那個女孩都感動得痛哭流涕的聲音中醒過來。
這種夢有意義多了,而且是具有建設性與前瞻性的夢。
『那兩句話的意思,也許是說花兒不管長在哪、長多深,人們都會
看見。但就在身旁明顯陷下去半截的平台,卻洠税l現。』
「是嗎?有些虛無縹緲耶。」
『原諒我,我盡力了。我真的很難理解那兩句話。』
「不用多想了。或許將來某天,我們會知道那兩句話的涵義。」
其實也無暇多想,學期只剩不到一個月了。
學校要為即將畢業的高三生辦個康樂節目,由高二生負責表演。
我們班上照例用推舉方式選出具表演天分的同學,不,是替死鬼。
結果我和坐我右手邊的同學,非常榮幸能擔負這項神拢娜蝿铡
我右手邊的同學捶胸頓足哭喊:為什麼!
我拍了拍他肩膀,說:『我們應該是在打籃球時,踩了別人的腳。』
上台表演時,我背靠著牆讀書,帽子摘下,帽口朝天放在身前。
讀了一會累了,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