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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轻笑了一下,说道:“小敖毕竟是我亲生儿子,这点实在像极了我。”
我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虽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是,没有人敢在郑野狐面前说出这个事实。
今天他自己说了出来。
“怎么,很惊讶?”郑野狐仍然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你们不是都清楚这件事吗?小敖跟我长得那么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吧。”
我徒劳地张了张嘴,天知道我只是想下楼来找本看着想睡觉的书而已,可没想过要见证郑家的家庭伦理剧。
“可,你们不是都说……”我斟酌了一下词句:“你们对外是说是侄子的啊。”
“因为要骗人啊。”郑野狐态度轻松,我却觉察到了一点危险,他笑着问我:“你知道我要骗谁吗?”
我抓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我想,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我就算再蠢,也不会这时候还留在这里:“郑叔叔,我想我该回去睡觉了。”
“小敖小的时候,经常往李家跑,和李貅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的。”郑野狐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以为他是喜欢挨打,原来是为了过来陪他的朋友玩。”
我站住了。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话里那股“郑敖小时候陪过你,你现在就要管他的家事”的理所当然。
“郑叔叔,你说的那个小敖,长大之后,就开始把我当猴耍。”我转过身来问他:“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们郑家的人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在别人全心信赖你的时候,你们却把别人当做棋盘上的棋子一样来操纵。”
我对郑敖那样信任,他却若即若离吊着我这么多年。
林尉和郑野狐走了二十多年,郑野狐却在外面生了一个儿子,光明正大地抱回来,还腆着脸跟所有人说,那只是他的侄子。
我曾经觉得李家人冷漠,脾气坏,现在觉得郑家人才最可怕。
但他毕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这已经是我能说出的最过分的话,我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只是笑了笑,仍然坐在那里。
和郑敖一样的眉眼,和郑敖一样的身量,只是他的眼睛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我看不太懂,却觉得那应该是哀伤的。
郑野狐说:“这世界上最愚蠢的错误,往往是最聪明的人犯的。因为蠢人搞不出这么大的破坏。所以郑家人最后都自作自受。”
他这样说,我反而不好回了。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穷追猛打,一旦别人开始弱势,我就觉得可以收手了。
郑野狐看着我沉默的样子,又笑了。
“你真是和许老师很像啊,许朗。”他忽然感叹道:“小哲也是,我也是,我们好像都会爱上这类人,温和又善良,从骨子里透出正直来。你见过林尉没有?林尉也是这种人,不管受了多少欺骗和伤害,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不会被那些阴暗的东西影响。看起来很傻,但这世界之所以这样美好,大概就是因为那一点傻。”
我见过林尉,是个很挺拔的军人,是那种书上标准的军人的样子。但他其实是很好的一个人,每次小孩子打架,他都一手抓一个把他们分开。他很正直,不准小孩子骂脏话的。他生活里没什么娱乐,过年的时候去郑家拜年,我看过他们的房间,他的个人用品都摆得很整齐,看的书也是军事方面的。他就是对郑野狐有点没办法。
郑野狐说得这样情深似海,却背着他生了一个孩子。
郑野狐大概看出了我在想什么。
“许朗,你很讨厌别人骗你吧。”
明知故问。
“如果发生了一件事,全世界都认为是这样的,看起来也是这样的。但是小敖跟你说,要你不要相信别人,相信他,你能做到义无反顾地相信他吗?然后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永不相问?”
“现在不是全世界认为,而是郑敖亲口说出来的,我亲耳……”我准备反驳他,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震惊地看着他。
郑野狐坐在那里,嘴角的笑有点苦涩,看着我。
我已经被我想通的那件事吓住了。
他说的不是郑敖,而是他自己。
☆、第33章 信任
我一直不知道,林尉为什么能忍受郑敖的存在;而没有离开郑野狐。他和郑野狐在一起在前;郑敖出生在后;这是彻头彻尾没有一点借口可找的背叛。
原来林尉相信他。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固执得近乎愚蠢。郑野狐说;他就信?我想这不叫信任,这叫爱情。
郑敖小时候虽然是小孩的长相;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就是和郑野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傻子也不会信那不是他儿子!就算他辩解;为什么不去做DNA?只要三根头发就能做一个DNA测试,林尉竟然相信了他这么多年!
“义无反顾地相信他,然后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永不相问。”我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我根本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信任;但事实就摆在我面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郑野狐;他嘴角还带着一点自嘲的笑容。
“林尉是独生子,他爸是老军人,到死也不让他进家门。他跟我在北京过了二十多年,前天他父亲去世了,他母亲打电话过来,他父亲遗言是希望他生个孩子,男女都好,他父亲给他存了一笔退休金,让他找代孕。”
可惜林尉父亲的遗愿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郑野狐能和李祝融玩到一起,只能说明他们性格里有一部分是相同的,他们骨子里都一样地霸道自私。
“你同意吗?”我问他。
“我没办法同意,”郑野狐说:“除非我死。”
意料之中的答案。
李祝融当年也是这样答复我爸和我奶奶的吧,他自己生了儿子,但是如果我爸也生一个,他会愤怒得发狂。因为他们要一个继承人,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的基因和家族一定要延续下去,而我爸的基因就活该断绝。郑野狐口口声声说他们会爱上这类人,这类温和正直善良光明的好人,但好人生来就是被他们欺负的,他们所谓的爱就是霸道自私玩弄人心,我爸是,林尉也是!
我爸说,做人不能以牙还牙,不能因为别人烂,你就比他更烂,别人伤害到你不是最可怕的,而是你被他影响,也变成跟他一样的坏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我爸不知道,如果你一直忍让下去,那个人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最终你会失去一切。这世上有些人就该得到狠狠的教训!不计后果的教训!玉石俱焚的教训!只有让他见识到你的血性和决心,他才会把你当成和他平等的人来看!
…
听到郑野狐这样的回答,我本该愤怒,但我现在脑中浮现的,只有当初我去郑家拜年的时候,那个挺拔却孤独的身影。郑家仍然住在老宅,和郑野狐的父母住在一起,一家人加上一些旁支亲戚,也算热闹。在那团热闹中,林尉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像一棵白杨,被从边疆连根拔起,种在了这个精致的花园里,无所适从。他孤注一掷地相信着郑野狐,最后却连他的爱情都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郑野狐不会放过他的,郑家那样大的权势,他注定要一辈子和郑野狐纠缠在一起。
我只能庆幸我自己退得早。
或者庆幸郑敖没看上我。
但是,如果真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郑野狐怎么会来找我聊天,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心中有一个念头渐渐浮了起来,随着这个念头浮起来的,并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痛快。
我带着这种痛快的神色,看着郑野狐。
“瞒不住了,是吧?”我问他。
“从来没有瞒住过。”郑野狐说:“只是他信我。”
自欺欺人罢了。
凭着一腔热血信了你这么多年,最后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遗愿也无法完成。满心的悲愤和痛苦之下,像林尉那样骨子里本就有血性的优秀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真是痛快。
只是想想,我就觉得痛快。
郑野狐大概也看出我是在幸灾乐祸,问我:“许朗,你很讨厌我吧?”
“不是。”我平静回答他:“你刚刚说我很像我爸,正直温和善良,我现在只是站在正直的角度上来看待这件事的。郑叔叔,你说得很对,聪明,是没用的。这世界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想用聪明来掩盖的话,盖得住一时,盖不住一世。”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背叛林尉,是我母亲算计了我。”郑野狐说。
“大概吧。”我笑了一笑,这个人是郑敖的成熟版,而这个世界上我最了解的人,大概就是郑敖:“但郑叔叔,你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你母亲想要什么,你当初就该带着林尉离开。你不过是想两全其美罢了,又想要父母家族一家团圆,又想要和林尉长相厮守。”
“聪明的人大多贪心。”
“是吗?那你怎么对得起林尉的义无反顾呢?”我反问他:“他为你做了抉择,你却想十全十美,未必太卑鄙。”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书读多了,聪明了,总想着找个方法来轻松地解决问题,总觉得自己不必流血流汗,却忘了人生本就是逆水行舟,要想走下去,凭的就是心里的那个坚定的信念。那股义无反顾的孤勇,和他们嫌弃的那股愚蠢又粗鲁的蛮劲。
郑野狐大概也知道我不像我爸一样好糊弄,被我问住了。
其实再看他,又有一点可怜,他是更幸运版的郑敖,聪明又贪心,觉得自己可以把握住一切,却在权衡计算中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
“你锋芒太露了,许朗。”郑野狐看了我许久,忽然说道:“小敖太年轻,有时候会犯错,你不应该因为他的错误,而改变你自己。你现在太锋利了。”
真是好笑。
捅你一刀,你只好穿上了盔甲,还有人过来打着为你好的名号教你不要改变自己,而不是去抓那个捅了你的人。
“郑叔叔,我想,你真正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郑野狐笑了,仍然是苦笑。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每个人都应该被原谅一次。”
“按你这个道理,每个杀人犯都可以杀两个人了。”我又犯了职业病。
郑野狐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像个关心我的长辈。
“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既往不咎。只是想你知道,郑家人并不是全无心肝,我们生来是这个样子,自作聪明,轻重不分。只要你给小敖一点时间,他会发现自己犯的错。他小时候,我对他有很多亏欠,只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一点,小敖看不透,但我知道,他以后的人生是否光明幸福,大概就系在你的身上。我不是劝你原谅,只是希望你看在我份上,以后小敖跌倒了,能够拉他一把。”
“郑叔叔太抬举我了。”我淡淡地说:“大概你们郑家的人特别娇贵吧,这世上谁不是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跌倒了爬起来,以后就知道怎么走路了。”
我跌倒时他拉过我,但我走得好好的时候,他却一脚把我踹进沟里。
我心胸没这么宽广,还能上赶着去拉他。何况他如今这样风光,怎么会摔?
郑野狐大概也知道我心意已决,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禅椅宽得很,他坐在那里,凭空显出一点孤寂来。我知道他其实没必要剖开伤口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