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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俊猛地站起身,赌气道:“走就走。”说毕,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大步流星地走了。他径直朝花园西面走去,从後门离开了。
少明站在原地,眼望著他的身影,在门外向旁一转不见了,才转身快步走回屋子。他来到二楼,走进书房,先在屋子里缓缓地来回踱了两圈,才在椅子上坐下。此时天色已然暗下来,屋子里越来越暗,但是他并不起身去开灯,依然静静坐著,目光虚凝在半空中的一点,不觉回想起刚刚在後花园发生的事情来。当他想到秦俊也许偷偷地盯著自己看了许久时,身上莫名地一阵燥热。而他自然很清楚,这同未曾褪尽的暑热毫无关系。恍惚间似乎又感觉到胸口上被什麽东西撞了一下。眼前立刻就幻出一颗暗红色的荔枝在草地上滚动的影像来。
书房的门似乎被人推开了。
“少明!对不起,我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住了。”剑廷一脸歉然,大步走进屋子,一面大声说道。
少明立刻收回神思,对他淡然道:“无妨。”
剑廷发现屋子里暗暗的,感到诧异,自走过去打开了电灯,笑道:“你怎麽也不开灯,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吗?”他说著话,走到椅子前坐下。
少明问道:“事情调查地如何了?”
剑廷翘起腿,说道:“李友松的夫人如今住在天津,拥有祥记银行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她给李友松生了个儿子,是个赌鬼。现在上海的这个姨太太原先是个戏子,嫁给他还不到两年,不曾给他生过孩子。”说毕,手指在桌面上敲打著,嗤笑一声,说道,“这个老东西实在薄情。当初若不是钱家招他入赘,他哪有今天的风光。如今却把钱小姐踢到天津去,自己则在上海寻欢作乐。”
少明听罢,沈思半晌说道:“我要吃下这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剑廷闻言,挺直了腰,望著他笑道:“你倒够狠的。不过就怕李夫人不肯把股份让出来吧。”
少明道:“自然不会让给我。但是若换做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还不肯吗。”
剑廷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点了一点头,笑道:“我明白了。你想让我提携提携这位大少爷。”
“不错。”少明立起身,绕过桌子,在屋子里来回徐徐踱著,一面时不时看向剑廷吩咐道:“我先给你五千元。找个机灵点的去办这件事。先让他赢几把,尝尝甜头。之後不论他借多少钱,都给!然後再想办法让他把他母亲的股份要过来。钱不够,随时可以找我要。”
剑廷笑吟吟道:“你倒是想的周到。可是若他母亲不肯把股份让给他呢?”
少明停住脚步,望著他,微微笑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剑廷耸了一耸肩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著,笑道:“我尽力而为吧。”
少明笑道:“你有什麽条件?”
剑廷乜斜著眼睛,嘴角带著一丝笑意道:“你真不应当问我。你若真要我回答你,恐怕我要说出你不高兴听的话来了。”
少明心中微微感到不快,“你有什麽话直说就是。”
剑廷略一沈吟,站起身道:“我知道你现在和那个秦俊来往很密切。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最好小心一点。”
少明带气道:“我心里有数。”顿了一顿,冷冷问道,“还有事吗?”
剑廷看了他一眼,忽然冷笑一声,忿忿道:“我是为你好,才会这麽说。既然你不爱听,那就算我没说罢。”说毕,也不告辞,转身快步走出屋子。
少明走到窗前,过了些时,看到剑廷大步走出房子,朝停车场而去,打开司机座位旁的车门,坐在座位上,用力关上车门,开著车子离开了。他明白剑廷的话很对,但是他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私生活,即使是剑廷也不可以。他觉得剑廷应当明白,他是绝不会让秦俊有机会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情来。即便秦俊真是李友松派来的奸细,他也不会为此感到担心。这样的游戏向来是机关越多越有趣。
第九回 几番试探池边拥戏
秦俊猛然感到一股刺眼的光射到脸上来,缓缓地半睁开眼,目光懵然,望著上方的暗绿色绸床帐子发了片刻呆。扭头朝屋里看去,只见少明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窗下的一把椅子上。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肩膀微微朝一侧倾斜,架著右腿,脸上是一副十分悠闲恬然的神情。他的眼睛并不十分大,但却深邃,犹如幽谷深潭,似乎只要多看几眼,就会被永远地吸进去。在他的手边,搁著一杯喝了一多半的牛奶。明媚的阳光照著,透明的玻璃杯愈加透亮莹洁。而杯底的一小截乳白色的牛奶,颜色则更加的可爱。
秦俊想起小时候,在祖父的裱画店里看到的那些西洋画来。他忽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这种触动使他仿佛回到了幼时,被母亲抱著看父亲裱画的日子。这是他关於儿时的仅有的几段回忆之一。
少明正在沈思,忽然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看到秦俊正半侧著身子,将手拖了头,手肘支在松软的枕头上,冲著自己微微笑著。“你醒了。”少明淡然说道。
秦俊看到他调整了坐姿,朝向了自己的方向,想了一想,一脸希冀问道:“我搬来这里住怎样?”
少明一怔,想了一想,略一点头,道:“可以。”说毕,站起身来,望著秦俊又道,“我要走了。下午我派人去帮你搬东西。”
秦俊立即高兴地坐起身来,掀开毯子,光脚跳到地上,弯下腰捡起昨夜扔在地上的裤子,一面穿著,一面说道:“不用。我没有什麽东西。不过几件旧衣服。”
少明闻言,也就作罢,道了再见,走出屋子,坐车去公司了。
秦俊兴冲冲地来到报馆。高伟看到他这幅样子,免不了调侃一番。秦俊倒也凑趣,陪著他玩笑一通。到了下午四五点锺的时候,秦俊早早做完事,就离开报馆,回去收拾东西。等他提著一只黑色的小皮箱子来到穆公馆时,却意外地看到少明已经回来了。大概少明已经吩咐过了,他一进门,就有仆人走来接过他的箱子。
少明道:“我去报馆接你,不想你已经走了。”
“呵!”秦俊惊讶极了,问道,“你去接我?那可真不巧,我今天恰好事情少,离开的比较早。早知如此,我就在报馆里多坐一会了。”他一脸遗憾。
少明等他说完,又道,“今天晚上我们去外面吃饭。”
秦俊先惊又喜,问道:“怎麽,你要请我吃饭?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一个讲究浪漫的人。”
少明轻笑道:“你误会了。今晚我有应酬,要和迪维斯先生见面谈些事情。你第一天搬过来,就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我倒有些不忍心,所以才带你一同去吃饭。”
秦俊略感到失望,懒懒道:“那我还是不去了吧。你们谈生意,我去做什麽。倒不如自己待在家里的自在。”
少明问道:“你真不去吗?这位迪维斯先生很是好客。你去了不会感到无聊的。”
秦俊连连摆了几下手,一法坚决道:“不去,不去。和洋鬼子吃饭,有什麽意思。”说著话,就走到沙发上躺下,将脚交叠著放在扶手上。
少明见状,不著痕迹地注视了他几眼,才站起身道:“也好。那我走了。”说毕,就掉转身朝外走。
秦俊急忙叫住他,笑嘻嘻道:“今晚就算了。不过这顿饭不能免,改天你可得补回来。”
少明道:“可以。”
少明离开家,坐车往国际饭店而去。迪维斯早他一步到达。按迪维斯的要求,少明事先在二楼的中餐厅订了位子。迪维斯是英国人,在上海开了一家绸布公司,拥有自己的印花染色工厂,自产自销,可以节省不少成本。绸布业是上海十大行业之一。如今迪维斯年过五旬,加之国内形势日益紧张,生了回国养老之心,因此想将自己手中的股份卖出。他为了大赚一笔,因此迟迟不作最後的决定。
迪维斯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远远看到少明走来,站起身笑道:“穆先生,晚上好。”
少明走过去,含笑客气道:“迪维斯先生早就来了吗?”
迪维斯道:“不,我也才刚刚到这里。只比穆先生早几分锺。”
少明请迪维斯坐下,自己边坐下边问道:“迪维斯先生点餐了吗?”
迪维斯笑道:“没有。主人不曾来,我这个客人怎好越俎代庖呢。”他因为说了一个成语,而很有些感到得意的笑了一笑。
少明恭维道:“迪维斯先生的中文说得太棒了!”
迪维斯白皙的面皮上微微透出一层高兴的红晕来。“穆先生过奖了,过奖了。”
少明叫来侍应生,先请迪维斯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瓶威士忌。侍应生一走,迪维斯就不解地皱起眉头,说道:“你们中国人,非吃饭喝酒,不能谈生意。我现在也学成了这一套。”
少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趁机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成长条形的合同,隔著桌面递给迪维斯,道:“这是合同,请迪维斯先生先看一看吧。”
迪维斯接过来,将折叠在一起的合同展开,平铺在桌面上,仔细地看了许久。
少明敏锐地发现他看到金额数字时,目光抖得一亮,便知道他动心了。
迪维斯慢慢抬起来脸,重又将合同按著折痕,一片一片反转著折回去。他不动声色地将合同轻轻放在桌子一角,望著少明先是微微一笑,缓缓道:“五十万,穆先生出手实在大方。不过我不能现在就给你答案,请允许我考虑几天。”
少明笑道:“好。这没问题。那麽我就静候迪维斯先生的佳音。”
迪维斯并不回答,张开围满胡须的嘴巴,哈哈笑了两声,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那我们就这麽说定了。”
少明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半锺。秦俊因为感到无聊,手里捏著盛满鱼食的小瓷碗,正一脚踏在石阶上喂鱼。他听到身後响起一串脚步声,扭头看到少明正徐徐走来,遂笑道:“你回来了。”少明刚走到他身边,他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酒味,不禁盯著少明的脸问道,“你喝酒了?”
少明顺手从碗里抓了一小撮鱼食,抛进池子里,道:“喝了一点。”
秦俊笑一笑,凑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几下,道:“这麽大的酒味。你这会到底是醉著呢,还是清醒著呢?”
少明抓住秦俊端著碗的手的手腕,低声道:“自然是清醒的。”同时将脸欺到秦俊面前。
他嘴里的酒气浓郁地喷到秦俊的鼻子里,秦俊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发晕,似乎也醉了。瓷碗“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并没有摔碎,在草坪上滚了两滚,里面所剩的鱼食全部倾洒了出来,落在草叶间,立刻消失不见了。
二人搂著躺倒在草坪上,秦俊感觉到夜间地面上的湿气钻过衣服,侵到後背的皮肤上来。他的腰正好压在了腕上,不觉吃痛地轻呼一声。少明停下动作,问道:“怎麽?”
秦俊把碗拿出来,扔到一边去,勾住少明的脖子,也不回答他,用力往下一拉,又含住了他的嘴唇。
等到二人都精疲力竭之时,并排仰面躺在地上,才感觉到初秋夜间的凉意,使得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密密的疙瘩。秦俊忽然嘻嘻笑了几声,坐起来俯身在少明嘴上亲一下,商量著问道:“下次换我来,怎样?”
少明坐起来整理衣服,却不言语。秦俊见状,不快地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