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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迦不动声色的慢慢地道:“那依太傅之见,当如何?”
傅太傅躬身,七梁冠的金丝冠带滑过空气,留下一条鎏金的痕迹,衬着他雪白的发,更见苍然:“我黎国律法中外戚不得为军职,夜风名虽是皇后的远亲,但毕竟是宗族,所以官职还是好罢的,只是那十几万的军心……还有夜氏在军中根深蒂固的人脉……”
“夜氏现在的势力是三足鼎立,财力在灵州,军力在紧邻北狄的青州,还有镜安的夜松都。”罗迦看他一眼,眉毛一挑漠然的笑了起来,虽然优雅从容,却遮不住眉眼间一丝的志在必得:
道:“太傅所说不无道理,但是朕认为必须先把主干砍掉,其余的枝叶再一点点收拾好了。”
傅太傅将腰弯的更低,语气却是越加的强硬。
“陛下如果您执意要彻底铲除夜氏,那么您身边夜氏最高身份的女子……也不得不除,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罗迦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然后那一截从明黄色袖里伸出来象是白玉一般的拿着奏折的手,在透雕卷云纹的灯罩中沉淀出的光芒中一颤,默然半晌复又一声长叹:
“太傅说的固然不错,但是她目不能视,已是半个废人。且,朕看她的心性,并不足虑。”
傅太傅叩头,触地有声:“老臣一片忠心为皇上,此女不除,皇上将来必生悔恨之心。为君者当绝人之常情,难道皇上不知,先皇就是被夜氏女子所惑,才落得……”
“太傅!”
猛地打断他的话,罗迦的音色却是越发放缓,依旧温润的一笑,嘴角在昏暗的灯光里隐约露出一丝笑纹,但是那面色已然是惨白。
起身再度踱步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太傅,朕乏了,你下去吧。”
听着太傅长叹一声后,有些蹒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心里也不知怎的突然烦躁起来。
窗外夜色如墨。
许久,下意识地就步出了乾涁宫。
何浅急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犹豫着低声问道:
“皇上,今夜您……”
“哪也不去。”
“是。”
君王的声音清冷无波,可是跟随御架多年的何浅,很快揣摩出了他的心思,摆手挥退了就要跟上的群群宫人,独自随着那明黄的身影而去。
他往旒芙宫走去,那座荒废依旧的宫院中有一株很老的芙蓉树,整个皇宫,只有那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不知为何,每次他来到那树下,抚摸上粗糙的树干,心里都会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今夜,他又像往日一般,默默地走了过去。
现在已是八月,秋意渐浓,这株芙蓉树那红得近乎妖异的绒花自然早已谢了。
不对……似乎有什么不对……
他有些疑惑,四周望了望。
细雨后,含着秋意的风萧瑟而过,卷起片片还是鲜绿的落叶,他的心仿佛也给那风拂乱了。
从窗外望去,旒芙宫中,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几盏昏黄的灯火。
灯影幢幢,透过已然蒙了灰尘的蝉翼纱窗,落在他的脚下。
罗迦轻轻的推窗而望,半点昏黄烛火映在暗色之中,他微敛双目,沉沉望去。
殿阁之内,光影斑驳纵横交错在女子的身上,好似薄薄一层灰雾,笼了她进去,看不清颜色。远远地,只见她的身影袅娜纤柔,身上永远穿着的黑色的衣群,衣摆很长,迤逦在地,腰上系着金色宫绦反倒显得那般耀眼,那垂下的流苏随着她摸索却轻盈的步伐一晃一晃的,为平日里冷凝的她凭添了一抹娇俏。
蓦然,又是一阵风拂过,他迷住了眼睛。
只一瞬间,脑海中似乎突然闪现了一副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仿佛是在他不知的情况下,烙在了骨血里一般的模糊镜像,一闪即逝。
“皇上,要奴才通报……”
何浅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刚要试探着开口,却见君王修长白皙的手掌一摆,带起那宽大的衣袖在空气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然后,被金丝锦缎包裹的身躯已经走向了旒芙宫的殿门。
旒芙宫中长年封闭,呼吸间可以感觉衾那遍布的厚厚灰尘,空气中也已浸满了一种腐朽的味道。
步入殿中的罗迦,可以清楚的看见夜熔站在翡金屏风前,玄色的丝绸似被昏黄的光晕中镀染上了流动的璀璨光彩,青葱般的指在空气中探索着,脚下一步一步谨慎的前行。
“娘娘,左五步是屏风,右二十步是妆台,再往左十步是……”
何度站在远处,含笑说着,神情中竟有着几许的纵容的温柔。
“说慢一点,何度,我记不住。”
她说话的尾音有着不自觉的软软呢哝,平时冷丽的面上有着奇异的柔和,而且并没有自称‘本宫’而是说了‘我’,这样可能连她也不自觉的亲密,让他的心下意识的燃起了一团仿佛能使人爆裂的火焰。
“你在这里做什么?”
似乎冰得几乎凝结起来的声音陡然在空寂的殿内响起,何度一惊,转头望去,身着明黄的纹龙衣袍的罗迦真站在门前,正用刀剑一般锐利的视线打量着他。
那边的夜熔闻声也是一惊,脚下的步伐就乱了,便出了状况。
“哎呀,娘娘当心,那是花架!”
何度扬声提醒时,已然是晚了,那花架随着她的人,一起跌在地上,实木撞击地面的巨大声音,还有她的痛呼声已经绞在了一处。
“有没有怎么样?!”
罗迦一惊,顾不得什么君王之仪,快步冲了上前俯下身子,抱住了已经痛得发抖的她。
倚在臂中的人微微颤抖,捂着手肘,似是疼极了,出不了声,只是喘着。
罗迦原本的凝结的在眼中的冰已经融化,他急急掀起了她的衣袖,那手肘处已然是一大片的乌青,他顿时着了慌,竟比自己受了伤还要痛楚,那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透过他的心脉传开,竟是彻骨。
用手尽量放轻力道,揉着。
并不是第一次肌肤相接,可是那丝缎般细腻的触感,软软地在他的掌下,刹那的失神中,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地叹息滑过耳畔。
“罗迦……是你吗……”
一声罗迦,满含着浓浓依赖还有好似历经生死离别的痛楚音色,唤得他肝胆欲裂,这样的呼唤即使在他们最最亲密的时刻,也不曾有过。
罗迦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子,语气也不禁温柔了起来,如此的温柔是他不曾对任何嫔妃有过的,温柔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侧目。
“是朕……很痛吗?”
听到他的声音,她却是一抖,然后一点一点依进他的颈项,她喘着气,许久方才开口,但她的声音已经没有方才痛极时的轻软,变成了全然的清冷恭敬,让他一瞬间产生很不真实的感觉,好象刚才不过是一个幻境而已。
“还好。”
她单薄的肩头忍痛颤抖着,他将她揽入怀中起她,放在了湘妃榻上,他很想看清她现在的神情,可是她侧躺在那里,已将面容埋在受伤的手臂之间,他只能看见乌黑的发和白皙的颈。
此时他清楚的感知到,刚刚有什么错过了,无法亦是无能为力抓住。
他们心中都有一种空洞一般逐渐扩大的哀伤弥漫开来。
这样的他失常的不像是自己,努力摆脱这种莫名的心绪,他抬首,朝着何度森然开口:
“何度,为何不在皇后身旁随侍?”
听到何度‘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夜熔这才抬起了头,可是那眼依旧是低低的垂着,纤长的睫毛扫出细碎阴影。
“莫要怪他,皇兄知道这是我……臣妾娘亲的故居,臣妾就想来看看,臣妾就是这个样子,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不要他随侍在侧,喜欢亲自熟悉一下环境。”
她的神态恭敬,语气平淡。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从灵州刚刚回到镜安,便经历了丧父之痛,可她依旧对他是保持着这样平静,那平静得好似面具一般的神情,掩饰住了她心里的所有的情绪。
可是此时此刻,他再次看见这样的神情,却只有想打破一切的冲动。
“熔……”
俯身轻唤着她的名字,想仔细把她看个究竟,未曾想到她听到他的呼唤猛的抬起头来,刹那两人之间不过毫厘,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怎么这么惊讶,不喜欢朕这样唤你?”
“没有,皇兄。”
罗迦清楚的看见她的面色陡然苍白,她身上散开的浮动暗香,点点染在他的口鼻之间,一丝丝,一缕缕动摇着他的心魄。
夜熔只听见近若咫尺的呼吸声渐渐的变得沉重,陡然她的身姿便腾了空,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臂间,向外移动着,她一惊,便轻唤了出来。
“啊,去哪?”
“回宁夜宫,这里满室灰尘,暖玉温香自然也不能在这里享受啊。”
罗迦抱住她,在何度何浅惊讶的注视中大步迈出了旒芙宫,步履间他借着月色星光,凝望着怀中的她。
她的面上被蒙上莹黄,幽幽如月,映出了幽艳的靡丽,她的手还已经交绕上了他的颈项,柔软微凉的掌轻轻贴和着他颈上的肌肤。
失去了一切依附的她,可以说称得上温顺的倚在他的怀中,似乎只有这样的时刻,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抱着她,拥有她,而她才不会带起优雅冷傲的面具。
他抱着她慢慢的走着,谁都不再曾开口,好似都在享受这难得的幽静。
青石铺成的路侧,都是极高大的树,树冠亭亭如盖,风过松涛如涌。那路回旋于树间,星月之光下如浅玉的河流蜿蜒伸展,极为的幽雅逸静。
她的身体极轻的,但是旒芙宫离着宁夜宫隔着几重的宫阁,路称得上远。他的手抱得久了,渐渐有些酸软,可他却盼着这路永远不要走完,可以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第六章
夜熔感到身体接触到了软软的床,那手才慢慢的自他的颈中撤了下来。
摸索着,指下熟悉的锦纱的丝滑触感,她才知道已经到了宁夜宫中的床上。
可是许久都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身子不禁有些发了抖。
忽然她感觉有人从背后扑过来,无声地抱紧了她,强悍的手臂环绕过她的身体,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用力地抱得紧紧的,想要把她整个人都揉碎了。让人窒息的怀抱,夜熔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好似变得支离破碎,胸口被勒得很疼,疼得发抖。
耳边凌乱的喘息、急促的心跳,让她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终于她忍受不住这样的挚热的沉默,试探着开口:
“皇兄……”
然后,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那灼热的呼吸,炙烫着她的肌肤。连着他的音色都是暗哑的,好像细细的沙粒,摩挲着她的耳。
“唤朕的名字,朕喜欢你唤朕的名字。”
“……臣……”
话还没有说完,便感到颈中却微微的刷过软软的痒意。她素来怕痒,忍不住伸手摸索着抵住了他的脸。
他却不依,反手抓住了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唇边摩挲着。
“说‘我’,不要这些繁文缛节,来……唤唤看。”
“罗迦……我……”
她对这样的调笑,神色原本有些恍惚,紧接着便是一冷,转开脸便要抽回手。
宁夜宫的烛火通明,映得火色的锦纱床帐上淡色繁花堆锦的暗纹海棠绣样,渐渐的成了明媚的桔黄,依稀花朵的形状,衬着她面上的胭脂花,仿佛渐次绽放一般的奇丽。
挣扎开他的碰触时候,她嘴角还轻轻翘起,她看不到的明丽的眼眸因为微拢而带着些许的迷离,黑的发、白的肤、迷离的眼、樱红色的唇交织成了罗迦眼里最艳的颜色。
沦陷在这香诱醉人的美色中,此时的他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