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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楼上有贼,倒是查一查的好。”秦月朗也不敲门就闯进来,身上一袭酒红色的睡袍衬得眉目清俊,身材挺拔,他笑笑接著说,“江扬不舒服,苏朝宇陪著他呢,我刚跟他们说,雨下得这麽大,不要出来了,免得著了凉,回去姐姐要心疼,姐夫要骂人。”
卓澜不敢与他目光相碰,她怕七楼藏著什麽当年的证据,却又渴望一查之下,只是什麽人的恶作剧,她看方方又看秦月翔,秦月翔难得有机会看到母亲如此脆弱的模样,不由产生了几分做主的豪气,便点头应道:“就请堂兄和卢上校带人彻查,管家带路。”
方方立刻低头问:“夫人要不要一起?”卓澜左手握住儿子有力的手,右手握著方方,终於点了点头。
雨声渐停,管家已派男仆打开了七层所有的壁灯顶灯和地灯,走廊里立刻灯火通明,再加上十数人都陆陆续续地挤上来,刚刚那种诡异到极点的阴冷气息一扫而空,卓澜不由大了胆子,握紧衣襟跟在秦月朗和卢立本身後。管家已经吩咐人取来了七层的钥匙,一扇门一扇门地打开,尘封的空间里有种特殊的气息,让众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秦月朗看看管家看看卢立本,最後把目光在卓澜身上一转,随即挤开卢立本,大步走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白色亚麻布,抖抖灰尘,瞧著墙上那幅画笑眯眯地对卢立本招手,後者快步走过去,只听风流倜傥的前元帅第一副官用一种得意洋洋的口吻说:“看,小时候高有什麽用!”
画像上秦家第七代家主面色肃穆,传统的黑礼服纽扣闪耀,最下面一颗里小小的写了一个“秦”字,而它上面的一颗,则写了“卢”。卢立本忍不住触摸那稚气的字体,记忆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侧头去看秦月朗,那人侧面绝美,眼睛里隐有晶莹之色,可是却又带著笑意,一时有些失神,几乎想要拥抱。
卓澜也看到了,她恍然想到幼时那朵蛋糕,想起父亲送的巧克力别墅,当年那个健硕又威严的白虎王已罹患帕金森氏症多年,如今甚至无法流畅地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无法握住一双筷子。
时光就是这麽残忍。
走廊里很静,只有雨水滴滴砸在地上,管家的铜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小书房被打开,卓澜下意识地握住秦月翔的手,方方挡在他们身前。
“爸爸的视听室,我们进去瞧瞧。”秦月朗腕子一抖,白色的罩布归位,卢立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愿以偿地被抖落的尘土呛得咳嗽起来,眼眶微红,为那些真实的覆水难收,为那些尘封的一去不返。
秦月朗已经当先走了进去。
视听室仍然维持著很多年前的样子,当年最顶级的影院系统上落满了灰尘,落地窗帘低低垂著,秦月朗便走过去。卓澜转身看那投影设备,方方立刻跟进检查,片刻便低声回报:“机器是凉的,不像是刚被动用。”管家站在电灯开关旁边,闻言垂首道:“诸位宾客入住之前已经彻底查过,这台投影机仍可使用,但与之相连的放映机却已经坏了,好在每层都有相关设备,便没有维修或者更换。”方方依言检查,果然见那放映机机壳已经裂开,里面的线路多有损坏,灰尘密布,甚至有蛛网。卓澜脸色立刻惨白,毕竟就在刚刚,她曾亲眼瞧见那恐怖的放映。
难道真的有鬼?
秦月朗饶有兴趣地在放映机旁的碟柜翻翻捡捡,又招手叫卢立本,给他看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碟,翻到一张有涂鸦的动画片时,甚至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方方带领保镖们查看各个角落,却又不敢到秦月朗旁边,正尴尬时,秦月朗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卓澜晃了晃手里的碟片,说:“这张我拿去当纪念品,请婶子允许。”
卓澜怎麽能说不许,只好点点头。秦月朗微笑,左手顺手带上顶天立地的大柜,右手把碟片塞进大口袋里,优雅又潇洒地施礼,说:“多谢。”说著就走到外面去,摆足了旁观的架势,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方方带保镖细细搜了片刻,出来与卓澜耳语几句,秦月翔便开口说:“既然没查出什麽来,或许只是雨下的大有异声,母亲不用担心,也就不好劳烦月朗哥哥和卢上校熬夜,大家便散了吧。”
秦月朗第一个响应,众人不免又说了许多客气话,卢立本觉得他有什麽事瞒著,便一路跟在後面。下到五层时,灯火已然转暗,雨势更衰,秦月朗在楼梯的转角停下来等卢立本,微仰著脸立在彩色玻璃窗畔,有风吹过,酒红色的衣袂微翻,整个人似要乘风离去。卢立本站在黑暗里看他,终究一声轻叹。
他站在楼梯上拥住他,他因此枕著他的锁骨,像是那些过去的时光,彼时年少,大半岁的那个人高半头。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窗外雨水滴在常青藤的叶子上,都不说话,却又都知道彼此想要说什麽,秦月朗摩挲著那张碟片,隔了很久才说:“我要跟江扬谈一谈,你也一起吧。”
卢立本点点头,说:“好。”
走廊半明半晦,秦月朗缓缓展开那张碟片,封面的折页里,一根琥珀色的卷发,在夜色里,微微闪光。
30(雷托那托)
次日的太阳似乎醒得特别早,苏朝宇觉得半边面孔晒得热热的,便自然而然地翻到另一面去睡,却不料扑了个空。柔软的羽绒夹层薄毯里没有琥珀色眼睛的情人说“早呀”,他立刻清醒了,洗漱过就到套间的书房里去。江扬穿一身得体的休闲装,头发理得一丝不乱,甚至刚刚喷了男士香水,显然早就起来做过一番修整,此刻正在打电话。看那副皱眉的长官样子,电话那端一定是倒霉的程亦涵,非但不能休假,还被困在有关昂雅的一堆七七八八里无法脱身。
“咬定,不要放松,追下去。”江扬打开笔记本,“把资料加密传过来,我立刻就看。”不知道程亦涵那边说了什麽,江扬微笑:“我跟苏朝宇谈过了,管到底,照做吧。”说完,只听金属翻盖“啪”一声微微的脆响後合上,江扬抬眼立刻变身温柔的情人:“今天的菜单在桌上,也替我点一份。”
苏朝宇懒洋洋伸长手臂抓过来,如前几天,素色凸凹暗纹的宫廷纸,手写的漂亮花体,三十样小吃、二十种主食任意搭配,苏朝宇看了一眼:“怎麽今天没有附自选的订单?”後厨摸不清主人的喜好,在繁复的菜单後面通常夹带一张便笺,如果以上都不爱吃,可以自己写出来,哪怕是发明一个新菜,後厨也会试著去做。
江扬本在看资料,听见这话忽然抬头:“明天就走?”
“走?”苏朝宇一激灵。
“这是习惯,为了在旅居地不浪费食料,通常返程那天早晨的早餐是不能挑剔的,紧著前一天剩余的材料搭配,後厨做主。”江扬甚至站起来,拉开门确定便笺不是掉在门外地毯上,才忧心忡忡地说:“看来卓澜是打定主意要立刻离开昂雅。”
苏朝宇打电话叫了早餐上楼,再回到书房的时候,江扬又在和程亦涵讲电话,苏朝宇便开始看屏幕上的加密文件。
综合情报处的简报一向写得非常有水准,慕昭白虽然性格散漫,但做事非常较真,干起活来一向快得要命,一屏不过显示六七百字,信息量已经惊人。内容是雷托那托一案的推定和猜想,苏朝宇看得入神,就连身後的人什麽时候挂了电话都不知道。江扬叹了口气,苏朝宇在转椅上扭了半圈:“苗真的爸爸,是雷托那托?”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点点头。
“苗真知道?”
江扬又点点头。
轮到苏朝宇点头:“很好,整个布津都要乱了。”
“我们要确保的就是不乱。”江扬摩挲著自己的手机,想了一会儿,“资料我没读完,你看一下。”
苏朝宇逐行看过去,筛选要紧的讲给江扬听。慕昭白偶然将雷托那托女儿的童年侧面照和苗真的身份证照片对比以後,发现了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继而彻查了苗真的所有身份文件,发现她确实是被一名持纳斯国籍的女子通过齐全的手续暂时寄养在抚育院的,付费一年。但之後,有一个陌生的银行帐号一次性为苗真注入了二十年的费用,当慕昭白试图追索该帐号的时候,发现它已经销户,内部资金全部转移到了布津公益基金──正发愁此案无头的时候,一年一度的公益金统筹时间来到,无所不能综合情报处终於捉到了帐号持有人的上司,布津电影学院。由此,雷托那托和妻子离婚後,为女儿支付抚育费用的事情终於水落石出,甚至,他们重现了当年雷托那托财务助理的电子转账签名。至於有名的大导演为什麽不去领回女儿,成了千古谜题。
“大约是出於低调的考虑,”苏朝宇指著一行年月日说,“雷托那托离婚时没有得到抚养权,又全然不知道妻子会抛弃女儿,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死亡後被立刻销户,抚育院此时根本没有意识到。”
江扬叹气:“关於死亡情况呢?”
“慕昭白那边没有定论,毕竟太多年了,唯一可以做出推论的就是,《》的情节和秦家发生的变故太像,以至於卓澜以为雷托那托在租到昂雅以後就知道了一切。”
江扬皱眉:“别的疑点?”
苏朝宇翻到最後一行:“雷托那托曾经申请昂雅一间屋子的小规模改造权,为此和房产中介费了不少口舌,留下了一堆未果的纸面文件。”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大叹气,撑在苏朝宇背後,下巴蹭著情人海蓝色的长发把文档又看了一次,终於决定放弃:“我要再看一次电影,至於小姥姥那边,你替我挡著。去找秦月朗谈谈。”
苏朝宇应著站起来,走到门口不过片刻又转回来笑:“这是休假吗?”
江扬也笑:“好像不是。”
“那作为情人,我是不是可以和长官共进完早餐再去?”
手里已经多了托盘,上面是江扬喜欢的起酥点心,还有蔬菜粥,炖得喷香。两人就在沙发上坐著,全然不知道他们昂雅之行的最後一天,除了静观其变,还能做些什麽。
果然,隔了不久就有管家挨著房间来通知明天的行程,已经定了回去的航船和飞机,大家可以选择空中、海面不同的路线,时间未定,上午大约就是收拾行装,午後出发,护卫艇随时听候调遣。
江扬走出门的时候,秦月朗正悠悠闲闲地上来:“哪儿去?”
苏朝宇从门後探出个脑袋:“兜风。”
“都进去。”秦月朗挥手,“我有事要说。”等关了门,向来看什麽都无所谓的小舅舅忽然严肃著脸色:“昨晚的话,没白说吧。”自然是前前後後人鬼纠缠不清的许多麻烦。
江扬笑,却明显心虚:“秦大公子这是担心什麽呢?”
“你有事瞒我。”秦月朗拉过椅子堵在门口,轻松落座,苏朝宇皱眉。
昨晚秦月朗拿出那根琥珀色卷发的时候,江扬的第一反应是装作无辜地去揉苏朝宇的头发:“他的颜色收藏起来比较有价值。”但最後还是架不住秦月朗和卢立本的双重质问,终於坦白交代了两人装鬼的方式。具体手法相当简单,却只有陆战精英赛冠军和从小练习柔韧武术的指挥官能做到,楼梯拐角没有下半身却优雅有度的“秦峻”自然是对宫廷礼仪熟极了的长官,而敲门的则是苏朝宇,卓澜出来的时候,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正用跟吴小京讨教来的方法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