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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应该有一个合法的父亲。”
“吃人的礼教。”
郭凌志也十分感慨,“真的,潇洒与不羁都要付出极大代价,社会现有的制度仍然把人箍得死死,隽芝,生活在俗世,不得不遵俗例行事。”
“可是世上仍有许多勇敢的女性。”
“相信我,”小郭莞尔,“其中有一半不知她们在做些什么,另一半应当把勇气留作革命用。”
“说到底,你不赞成。”隽芝诧异了。
小郭微笑,“不,我一早说过,看对象是谁。”
“回家吧!”隽芝没好气,挥舞着手逐客。
小郭含笑取过外衣离去。
那天晚上,隽芝通宵赶稿,存稿无几,险过剃头,第二天便得上出版社现身交待。
一上楼便看见莫若茜,身型好比一座山。
热情的隽芝早把前些时的芥蒂丢在脑后,“哎呀,”她说:“这种开头你还出来逛花园?”
“隽芝,你回来了,令姐可好,那奇迹婴儿如何?”
两人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隽芝先把稿件交到编转部,然后问老莫,“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所以我出来散散心,隽芝.闷死我也。”老莫直诉苦。
“嘘嘘,稍安毋燥,即将大功告成,宜静心等候。”
“你说得对,隽芝,我真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我唐隽芝从来没说过如此没心肝的话。”
“隽芝,女佣拿腔作势跑掉了,此刻只剩个钟点打杂。”
“哎唷,哪个太太不经过这些烦恼,个个去跳褛不成。”
老莫听到隽芝好言安慰,顿时舒一口气。
“你对我们真好。”
“最后关头精神紧张是平常的,要原谅你自己。”
“隽芝,我害怕。”
“是,我明白,像每次乘搭长途飞机一样,怕至唇焦舌燥,怕一大团铁直摔到太平洋里,悸惧是正常的,我们不过是普通人。”
“隽芝,你呢,你几时做手术?”
“快了。”
“比我先还是比我后?”
“那要看令郎什么时候由胎儿晋升为婴儿。”
“我有种感觉他似急不及待。”
“做婴儿的活动范围大过胎儿,他会喜欢的。”
老莫紧紧握住隽芝的手,她真怕她疏远她,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好朋友。
“拿点勇气出来,莫若茜。”
老莫振作,“我配了副新近视眼镜,否则与新生儿同病相怜,你可知道他们的视程只得十寸?”
“那多好,母子脸对脸细细审视对方。”
老莫大笑,“他看见母亲那么老准吓一跳,我看见他长得丑恐怕也会大叫。。”
隽芝笑着说:“这是我下一个虐儿题材。”
可见老莫仍懂得苦中作乐。
“你今天来出版社干什么?”
“大老板希望我产后复出。”
“你的意思呢?”
老莫说:“我希望与婴儿厮守一年,认为不算奢侈。”
“他怎么说?”隽芝很有兴趣。
“他想法不同,他认为这是经济论中至大浪费:我的薪酬足可雇十个特别看护育婴有余,何不善加利用资源。”
“对婴儿来说,母亲是母亲,对母亲来说,婴儿是婴儿。”
“对老板来说,他急需用人,母婴与他何尤哉。”
“你推搪他?”隽芝微笑。
“推他容易,推那份七位数字年薪不易,”老莫叹息,“贪财是人之天性.谁不想生活得更好。”
“你不是那种人。”
“别试练我。”
老莫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丈夫来接她,隽芝认得他,于是点头招呼。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诉苦:“唐小姐,你是我妻子唯一益友。”
隽芝受宠若惊。
隽芝知道老莫的丈夫姓计,但是她少年就出来做事,不随夫姓,故知道的人不多。
那计先生说:“我是你专栏一千零一妙方的忠实读者,一个人若不爱孩子,就不会那么细腻地留意孩子们一举一动,我妻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多过那些所谓事业女性。”
隽芝唯唯诺诺。
“她们尽会叫育婴辛苦,实际上有几人亲手抚育过孩子?有能力的雇保母,经济稍差的塞到外婆家,甚至托儿所,人前人后却一派慈母样,劝我妻照版实施,插手我家事。”
隽芝发觉承受巨大压力的尚有这位未来父亲。
于是安慰道:“不会的,莫若茜不会听她们的。”
“你呢,”计先生双目睨着隽芝,“唐小姐,你认为莫若茜应否在六个星期后连家带孩子交给保母?”
隽芝无交架之力。
这个社会问题备受争议已达四分一世纪,利时间叫唐隽芝这名小女子如何作答,苦也。
幸亏莫若茜这时出来了,问丈夫,“你同隽芝说些什么,你看她脸色骤变。”
那计先生悻悻说:“我根本不赞成你来同老板开会,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你应当知道何者重要。”
莫若茜将手臂伸进丈夫臂弯,笑说:“你最重要。”
隽芝目睹他们贤伉俪离去,松出一口气,姜是老的辣,隽芝要向莫若茜学习之处多着呢。
唐隽芝最应该学的是这招连消带打。
医生嘱她一星期后入院。
隽芝在这七天内尽赶稿应急,她仍然无可避免地紧张,翠芝来接她的时候发觉她双手颤抖。
“要不要叫易沛充来?””
隽芝摇摇头,“做完手术才通知他。”
翠芝领首,“也好,免得场面夸张。”
“翠芝,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巧是真巧,姐妹俩在医院大堂碰见老朋友莫若茜,只有时间招招手,伊便由丈夫及其他亲人拥撮着乘电梯上八楼产房。
“你看,”隽芝感慨万千,“际遇不同。”
翠芝劝道:“你若向往这种场面,将来生养时我帮你叫沛充敲响锣鼓。”
隽芝嗤之以鼻.“一定要同易沛充生吗?”
“唷,我可不知你交友广阔,多面发展。”翠芝瞪她一眼。
翠芝在病房陪她到深夜,在电话中与两个女儿喂隅细语,情深似海。
焦芝说:“我来讲故事给她们听,祝氏三虎不知多爱听我说书。”
“算了吧,”翠芝抱拳,“您那些恐怖故事叫我女儿噩梦连连
您真是虐儿能手。”
隽芝有点歉意,她的确绘形绘色讲过聊斋故事给菲菲及华华听。
“鬼故事亦有益智一面,况且我讲的都是经典名著。”
“你一直不喜欢孩子们,直至最近,为什么?”翠芝问。
“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我只是不原谅自己,孩子们提醒我,我虽不杀母亲,母亲因我而死。”
翠芝摇头,“彼时医学落后.大家均不知道乳腺癌因伤孕迅速扩散,求求你不要再把自己沉迷在这件事里。”
隽芝苦笑,“我渴睡了,翠芝,你请回吧。”
“明早我再来。”
隽芝想起来,“对了,翠芝,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叫因因?”
翠芝不以为意,“护士来替你注射了。”
隽芝堕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长话短说,最简单的描述便是,唐隽芝似牲口准备受屠宰般被安排妥当。
翠芝赶到时她已服过镇静剂,只能咧咀向姐姐笑笑口,不能言语。
她忽然看到翠芝身后有个人,谁?是易沛充,他在哭,这傻瓜,居然淌眼抹泪。
唉,完全不必要,过两天,他还不是会为着芝麻绿豆的事同她吵个不休,人类的感情为浮面泛滥:一下子感动,一下子忘怀,纷纷扰扰,不能自已。
隽芝这一刻内心明澄,咀角挂着浓浓笑意。
看,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了无牵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唐隽芝被推进手术室。
彷佛只过了一分钟就苏醒了,隽芝十分宽慰,噫,又可以在红尘中打滚兼穿时装吃冰淇淋了,随即那极度炙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而至,布盖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隽芝忍不喘息,“痛!”她说。
是翠芝的声音,“好了,醒了。”
她醒了,母亲没有。
隽芝躺病床上,断断续续,不停的睡了又睡,梦中穿插无数片断,似回复到婴儿时代,她看见了母亲,隽芝,振作一点,隽芝,母亲叫她,隽芝落下泪来。
老莫曾同她说过:“不是每个母亲像你想像中那般完美。”
隽芝当然知道,有同事告诉她:“在家住了十多年,家母一直给我们吃剩菜冷饭,我们从未见过当初新煮的食物,真正怪不可言。”
又有人抱怨,“要书没书读,要衣没衣穿,要吃吃不饱。”
更有人说…“这叫做怪?我记得童年时多年来每早都有小贩送来一只面包与一瓶鲜牛奶,我从来没尝过滋味,弟弟也没有,由谁享用?是家父自己,孩子有什么地位?幼儿是最近才抬的头。”
“家母待我,无微不至——的精神虐待。”
也总比没有母亲好,吵闹争执,互相憎恨也是一种关系,许多夫妇折磨对方数十年难舍难分,也基于同样原因……
四肢不能动弹,脑袋可没休闲,这许是文人本色。
真正清醒,是三十小时之后的事,隽芝见身边有个人蹲着,便随口问:“喂,几点钟了?”
那人是双眼布满红筋的易沛充。
隽芝浏览病房,已经有两大篷白色鲜花搁在床头。可见郭凌志来过两次。
另一只瓶中还有小小紫色毋忘我,这是易沛充作风。
自制慰问卡两张,出自菲菲与举华。
接着易沛充轻轻说:“二姐二姐夫送了香槟来。”
隽芝精神一振,“快点冰起来。”
沛充问:“感觉如何?”
“痛。”
“极难受?”他心疼不已。
“像一块烙铁烤在小腹上。”隽芝已痛出一额冷汗。
“我唤人来替你注射止痛针。”他伸手按铃。
隽芝问:“你都知道了?”
易沛充点点头,“隽芝,让我们结婚吧。”
“我可能无法生育。”
“我们顺其自然。”
“不,易沛充,为免日久生悔,不如先试试生孩子。”
“你说什么,你麻醉药醒了没有?”易沛充提高声线。
护士捧着针药进来,刚刚听见这句话,不禁瞪着易沛充斥责:“你为何对着病人大呼小叫?有什么事,过几天再找她商量未迟。”
可怜的易沛充,不眠不休两日两夜,换来一顿责骂。
他只得暂时出房回避。
隽芝双眼看着雪白天花板,结了婚盼望孩子而没有孩子,十年八年那样呆等下去,噫,好人变成罪人,唐隽芝才不吃那样的苦——终日以内疚目光看住丈夫,低声伏小,出尽百宝用其他办法补偿……谈也不要谈,她情愿孤苦一生,让易沛充娶别人好了,年
年为十一亿人口添多一名。
她唐隽芝照样依然故我做人。
除非先让她怀孩子,否则绝无可能嫁易沛充。
沛充回到房中,“我去替你买些书报杂志回来。”
“沛充—”
“没有商量余地,先结婚,后生子。”
“你这个迂腐的末代书生。”隽芝摇头叹息。
她独自躺床上,听见轻轻啪的一声,吓一跳,半晌,才发觉那是自己豆大的眼泪掉在枕头上的声音。
隽芝讪笑,不知多久没有这样伤心,如今倒底是为了什么?人生在世,唐隽芝已不算委屈。
下午,翠芝了解了情况,在医院餐厅与易沛充说话。
“沛充,缘何斤斤计较个人原则?当心因小失大。”
“二姐,你难道看不出来,隽芝目的在孩子,不在我。”
“爱你的孩子.不就等于爱你。”翠芝不加思索。
易沛充苦笑,“但愿如此,但那只是上一代的想法,新女性把婴儿与他的父亲划清界限,互不干扰,二姐,这世界渐渐要变成母系社会了。”
“沛充,别乱说话。”
“真的,新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