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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翊道,“爹爹素来重名声,将我们兄弟三人狠狠打了一顿。打大哥,是因为他遇事冲动,用武解决;打三弟,是因为他屡教不改,生性顽劣。最后打我,是因为兄弟有事,我没有及时制止,且兄弟本同根,有错就该一起罚。可母亲却闯进祠堂,护在我们跟前,说,不管我们有什么错,你身为母亲,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打死,还质问了父亲一句,难道他宁可自己的孩子在外面是被欺负的那个么?”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时父亲脸上的表情。
堂堂慕容世家的族长,大楚第一风流人物,那是何等的威严?
竟被妻子偏袒的话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若要较了真,哪怕只是孩童间的玩耍,哪个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欺负?
“人心都是偏的,母亲自来偏得有理。”慕容翊轻声的说着,目光不自觉垂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我们。父亲、大哥、三弟,还有我,谁都不曾忘记小妹。包括她!她,她叫艾晴,艾草的艾,晴天的晴……她,也不曾。”
宁珮烟没有再接话。
她怎可能不明白?
要承载着另一个人,作为那个人才能继续活下去,难道就没有承受莫大的痛苦?
“母亲。”慕容翊唤她,语调低哑,“她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如今已有了身孕,就在出宫前,还差点被宁玉华伤了去。母亲不知,当年曦昭国师为小妹施招魂术时,被萧家做了手脚,或许她活不长了,或许……连那个孩子都生不下来,这件事并无太多人知道。这样也好吧,总要尘归尘,土归土……”
没有章法的断续说完,他抬目去望,仿佛是见到母亲平如一条直线的双肩轻微的颤动了下。
希望这样说能够有用。
“儿子退下了,母亲……珍惜眼前。”
【因为近来在收尾了,对于宁氏在女儿这件事情上的心路历程,我认为这是最好的交代。梵高说过,“不要以为死者是死了,只要还有人活着,死者就会活,死者就会活!”在宁氏的心里,其实她是承认艾晴的,但承认不代表认可,人是很复杂的生物,任何猝不及防的发生,都需要时间和外力来帮助消化,哪怕明知道是错的,也要错下去,因为一旦承认了‘对’,从前的所有都失去意义,而很久以前那个可爱的慕容紫的存在,对于宁氏而言,就真的不存在了。】
如若,没有那样的如若
5
节后走亲访友,这些不干慕容紫的事儿,但慕容徵却借此打趣她,说,多得皇贵妃娘娘回了国公府,为父亲大人省下许多应酬。
自古以往哪有胆大包天跟皇上怄了气,说要回娘家就即刻动身跨出宫门的帝妃瑚?
全京城连三岁孩童都晓得,皇贵妃和皇上还没和好呢,只消与之有关的人,最好离得远些,没得不小心沾了边,死得不明不白。
故而节后,国公府门厅凋零,连带着相府与慕容翊的尚书府都鲜少有人来拜访。
图得清静。
慕容紫懒得理会兄长的玩笑,兀自吃好喝好睡好,把养胎摆在首要大事上铄。
说来也奇,自打她回了国公府就没有再孕吐过,除了睡到半夜里莫名醒来,伸手在旁边没摸着人,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之余,其他万事俱好。
肚子里的小东西很体贴的不闹她了,爹不在身边,懂得体贴亲娘……是好事!
年初四,这日午后,饭罢了,慕容紫陪老父亲下棋。
这次她回来,父女两相处得很融洽,不像以前见面如仇人,三句谈不拢就黑脸相对,发誓要老死不相往来如何芸芸。
沏上两杯热腾腾的好茶,取来棋盘,黑白两色无声的对抗,慕容紫的棋艺是连素来眼光苛刻的慕容渊都能够点头夸赞。
大抵从六年前,母女两自北狄归后开始如斯变化。
那会儿慕容渊不解女儿为何突然性情大变,每日勤勉学习,诸多棋谱便是当时研习看来,可谓自学成才。
其实,慕容渊宁可女儿不曾改变,像儿时一般顽皮,甚至‘不学无术’,哪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敢招猫惹狗,任意妄为。
慕容家的那个小四娘,只要撒泼耍赖,连她家那令朝中百官忌惮,不苟言笑的太傅大人都招架不住。
慕容渊怀念那样的相处,没有距离,让他能享受和投入到自己为人父的责任和乐趣里。
可是突然之间,女儿性情大变,不但处处恪守规矩,连笑都不大爱笑了,整日呆在闺房,不在闹着要出去玩儿,更不会变了法儿的起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来为难他这个老顽固。
由是父女二人从那时变得生疏,渐行渐远,后来楚国大乱,储君之争,天下之争,四海平定后,想再回到当初谈何容易?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回到当初。
捏在手里的棋子都温热了,慕容渊想得深入,得耳边一声‘父亲’,才怔回神来。
“父亲竟需要想这么久,莫不是女儿真的厉害了么。”望着棋盘上相当的局势,慕容紫玩笑道。
慕容渊收回神思,看了看坐在对面言笑晏晏的女儿,遂,眼皮都不眨半下,落子有声。
棋局霎时变化,悬殊明显,慕容紫额角抽了抽,当即苦了脸,时才的笑容也变得苦涩起来,“看来是女儿多想了,呵呵……”
给自己圆了场,她埋首棋盘,专心一意的想扭转局面。
慕容渊不动声色的打量女儿,心思继续转动。
在他眼前的人再不是当初野性难驯的小丫头,无论穿着打扮,还是神态举止,无不大方得体,有了雍容之气。
她现下有了身孕,整个人养得丰盈了些,下巴不如从前那么尖了,脸上也多了些肉,白皙透红的皮肤焕发着健康的光泽,尤为那双翦水瞳眸,看向别人的时候涟漪阵阵,极有美态。
——已经是知书达理,明白事理的宫妃了。
慕容渊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女儿会有如此造化。
但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自从得知六年前的缘由始末,彷如朝夕之间,从前的隔阂齐齐消失,一切的说不通都有了解释。
对‘这个女儿’,慕容渊变得宽容接纳了许多。
就是独独一点……
“明日你两个哥哥要伴驾前往北岭雪山祭祀,为父与关濯坐守京城,此行,你可要随皇上一道去?”
忽闻父亲问起,慕容紫抬首相视去,面露不自然的颜色,“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女儿在这儿不是呆得挺好么。”
“你觉得挺好?”慕容渊不认同。
他倒也没怒,舒展了花白的眉毛,探手取来茶盏小饮一口,缓缓问,“哪里好了,说来与为父听听。”
见父亲有详谈的意思,慕容紫顺势放下棋子,道,“这回雪宫祭祀本就因我而起,我若跟去,外面的风言风语怕是难以平息,且是眼下女儿将将有了身子,这胎都还没坐稳,就不要奔波太过了吧,父亲您说是吗?”
讲到最后,大有求饶的意味。
慕容渊很给面子的点点头,转而一个回马枪杀去,“那就回宫修养吧。”
“回宫?!”她不愿意!
宫里哪儿有自己家自在……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在上元节前回国公府,外面早就风言风语了,为父也不好将你多留,并非怕你真吃垮了慕容家,只你是皇家的人,当有帝妃的样子。”
“父亲……”
慕容紫要哭了,“是以先前的说话只为诈我呢?”
故意先用楚萧离去雪宫祭祀引出她的打算,再对症下药,让着她心甘情愿的回宫去。
捋了捋蓄得有模有样的胡须,慕容渊笑语道,“兵不厌诈。”
荣国公两朝为官,从玄徵年间一路货红红火火到武德年间,做了皇帝的岳丈,功成身退,对付滑头的小女儿,不在话下。
“去休息小半个时辰,让人收拾下,天黑前回宫吧。”
怎么的也要在万岁爷出发前,安了圣心才好。
慕容紫气得冒烟儿,“父亲大人真会过河拆桥!”
下到一半的棋没兴致继续了,站起来就走,反正她是被嫌弃的。
慕容渊坐在屋子里沉声大笑,“国家国家,无国无以为家,谁叫皇上念你得紧,老夫也不得办法。”
……
天高气爽,太阳露了头,暖煦的阳光扑洒而下,笼罩在万物大地之上,明媚非常。
行在国公府花园里,蜿蜒的石子小路如流水般往前铺展去,两旁的小树抽了新芽,鼻端里一阵阵的清香。
初春的味道。
慕容紫郁结的走在小道上,一步比一步更加哀怨。
并非她厌弃皇宫,就是——
蓦地顿下身形,跟在她身后的二人也止步,她回首,认真的征询,“你们说说,我可是要同他坦白?”
花影和月影同时一愣。
月影正色道,“自然当说!”
大有早死早超生的意思。
花影意见与不日前相左,“既然都瞒了,不如一瞒到底。”
听她们两个都说得有理,整好道出了慕容紫心里两个相互博弈的声音,她求而未果,只好垂头丧气的叹了声,转身继续往自己住的苑子里走。
刚转出小树林,眼前是随之开阔的湖光山色,迎面几步外走来一人。
遇上,停下,相视,面色齐齐瞬变。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慕容紫更加强势,双眉紧锁,气势汹汹的走上前去,大骂,“宁越曦,你这混蛋!!!!”
站在她对面沐浴光曦,风姿卓雅的男子,登时一个抖擞,竟是如双脚生了根,动弹不得,任由讨债的人逼到跟前来。
……
园中,临湖的八角亭下。
慕容紫气鼓鼓的坐在一端,垂眸瞅石桌上布置得精致细美的点心和好酒,再看对面的宁越曦,还有站在他身旁,连头都不敢抬的小丫鬟——他们国公府的。
真如三哥哥所言,吃慕容家的,穿慕容家的,住在慕容家府上,还要睡慕容家的丫鬟!
这个混账!
“天还凉,表妹,拿这个暖暖手吧。”
默了片刻,宁越曦实在抵不住讨债鬼的凌厉眼色,顺手将原本打算带来讨好秋娘的琉璃玉瓷暖手炉递给了慕容紫。
她不客气,接到手里捂着,抬目瞅向立在宁越曦身后默不作声的女子,心动一念,遂,毫不留情的开口训道,“身为国公府的大丫鬟,与我府上贵客纠缠不清,若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秋娘是宁氏身边的人,故而慕容紫认得。
那会儿曦昭带着半死不活的宁越曦前来求救时,宁氏已清心寡欲的常伴佛前去了,慕容翊让妻子王氏过府暂接手国公府的大小事宜。
王氏深思熟虑,想这宁越曦是婆婆的亲侄儿,实则已为北狄的储君,受国师力保,便不敢怠慢,于是挑选了几个稳重的丫鬟过去伺候,之外,将宁氏身边的秋娘也使去统管打点。
谁知道底下的小的都安分守己,秋娘却出了岔子,待宁越曦痊愈后,两人私情已深,只怕用不了多久,孩子都要有了罢!
这事在国公府人尽皆知,慕容渊不爱插手内宅,慕容翊和慕容徵对此打的算盘难得一致。
北狄宁家与慕容家沾亲带故,这人在国公府养伤,赠个侍妾不算什么。
至于欠缺的那点礼数,大伙儿只当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等将来这位主儿登基之后,秋娘必定跟着富贵无疑。
但宁越曦好像不是那么想的……
慕容紫呢,老早听说此人在府上做尽的荒唐事,加上还没清算的旧仇,拿他的新欢秋娘开刀,打的就是他的脸!
怒火中烧的眸没得好眼色的横瞪过去,秋娘得这一下也是慌了。
她素来是个老实的,和宁越曦在一起始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