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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心蹭得一点一点地软下去,化成一汪水;他知道她不喜欢做针线活,也不喜欢厨艺,就只爱看杂书,爱种牡丹花;他知道她流泪的时候有多么让人心疼;他知道她有多么的敏感,总认为她拖累了家人。
十四岁的少女,明媚芬芳,虽然病弱,却丝毫不能阻挡她的美丽,他不想只做她的表哥。然而,终究是有缘无份,命运很诡异地和他开了玩笑,她的病突然加重,接着又是那个术士莫名其妙的话,她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刘畅的妻子。她不知道他不是那个可以给她冲喜的人让他有多难过,但他总巴望着她能好好活下去。知道她闯过了生死关,知道她喜欢上了那个人,他想,他总是能忘了的,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照旧过下去,这个世上,他并不是只有他自己,父母家庭,他背负的使命太多太重,任何一样也放不下。
可是到底能忘不能忘?不能忘。他一旦看到了希望,就遏制不住地又燃起了希望。
李荇幽幽地看向那十几株牡丹,这些奇品牡丹,都是给她准备的,然而她却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花开,她唯一一次来这里,已是花事已了之时。她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对他说出了那样的话,他偏偏不能怪她。
碧水端坐在一旁,素白美丽的手熟稔优雅地拨弄着茶釜、银匙、竹夹等物,心思却没放在上面,她偷偷打理着一旁的李荇,见他眉头深锁,目光幽暗,很是不忍心,忍了又忍,忍不住出声相询:“公子今日办差还顺利么?”
李荇对待下人自来很好,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会苛责谁,虽然心不在焉,还是好生回答她:“还好。”
碧水还想再问他是遇到什么事了,李荇已然道:“茶煮好就送上来,你去吃饭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碧水愣了愣,无声地将瓯送到李荇面前的茶几上,又将驱赶蚊虫的香拨了拨,默默行了个礼,退了出去。才走到院子中间,就见崔夫人身边的珍珑立在院门口朝她招手。
碧水端庄地走过去,笑着给珍珑行了个礼:“珍珑姐姐。”
珍珑笑道:“夫人亲手给公子爷做了馄饨,让我送过来,现下人怎样了?”
碧水忧愁地道:“正躺在茶寮里喝茶呢,不要我们在一旁伺候,就看着院子里发呆。你可知道他怎么了?”
珍珑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番,道:“还不是那件事。”
碧水越发忧愁。
珍珑把手里的托盘递给她:“好了,我这就去禀报夫人,小心伺候着。”
碧水接过托盘,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咬咬唇朝茶寮走过去:“公子,夫人给您送吃的来了。”
李荇低声道:“放下吧。”
碧水听了很是欢喜,立刻将那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了他面前:“公子,这是夫人亲自下厨为您做的,闻着就挺香,趁热吃吧。”
李荇并不多话,握住筷子埋头就吃,顷刻,吃完以后,将筷子一放,道:“收了去,若是宁王府有消息传来,马上就来告诉我。”
这很快就要关闭坊门了,能有什么消息传来?碧水绞了绞手指,本想劝他两句,终究暗叹一口气,默默退了下去。
一碗味道鲜美的热馄饨下了肚,李荇觉得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都要轻松了些,他屈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慢慢地盘算起来。父母不接受牡丹,无非是因为希望他的前程更远大。那他就一步一步的来,证明给他们看,他不需要妻族来提携也是同样能做成大事的。待到他功成名就之时,想必他们也不会对牡丹那么挑剔了。那么,宁王妃能不能顺利生产,是否产下嫡长子,都与这件事情无关了,他要徐徐图之,立下更大的功劳。
夜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几点寒星在夜空中闪烁着,晚风将金银花的香气送过来,闻着再舒服不过了,想通了的李荇起身伸了个懒腰,大声道:“碧水,让人给我送洗澡水来。”
长夜漫漫,天还未放亮,晨鼓声还未响起,李荇就清醒过来。他皱着眉头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窗户,但见一条璀璨的星河从空中淌过,超乎寻常的璀璨。他看着那条河,觉得是个好兆头,决定先把那粒珠子送过去。
既是要去见宁王,少不得要好生整饰一番,待他收拾好,往父母居住的正寝过去时,已是五更三点。
金色圆润的珠子在烛光下闪着如梦似幻的光芒,李元连连点头:“这珠子定然能得到王妃的喜欢。”说完这话,他狐疑地看着李荇,“早就准备好了的吧?为何这个时候才拿出来给我们看?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崔夫人闻言,立时住了筷子,皱起眉头看向李荇,满脸的不悦。唯有李满娘专心致志地吃饭。
李荇微微一笑:“不做什么,孩儿只想多立几件更大的功劳,让殿下把更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去做。”
李元沉吟片刻,似笑非笑地道:“你能这样上进,我和你娘就放心了。”
李荇郑重其事地道:“儿子定然不会叫爹娘失望的。”
父子俩一道出门,还未走下如意踏跺,就见一个婆子脸色苍白地奔进来:“王府来人了,王妃薨了。”
李荇与李元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李荇的心“怦怦怦”地乱跳,虽然已经想好了不在这个时候求宁王,但宁王妃的死,带来的不定因素却也是很大的。不过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最近宁王没有心思去管他的亲事了。
不要说李元与李荇,就是屋里的崔夫人与李满娘都惊得站了起来。李元与李荇快步奔了出去,李元身为王府长史,该他做的事情着实不少,只怕接下来几天都不能回家了。李荇却是要去准备若干丧礼需要的东西,也要忙得脚不沾地。
崔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孩子呢?”
那婆子配合主子的心情,做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小世子是亥时一刻落的地,但王妃却是血崩,熬到寅时三刻就薨了。”
崔夫人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李满娘抚了抚她的肩头,问道:“小世子的情况好么?”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听说也不是太好,好一歇才哭出声音来,好容易喂了奶却又全数吐了,王妃的身子实在太娇弱了。”
母亲死了,孩子的情况不好,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人家,也是悲剧一桩,两个女人顿时沉默了。崔夫人抹了抹泪,进屋唤人收拾东西,准备前往王府吊唁。她心里越发坚定了信念,一定要找个身体强健的儿媳妇。
这一日,牡丹早早起身,由五郎陪了,一道去法寿寺接了福缘和尚,往芳园赶去。福缘和尚也不怕日头猛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后,又问清楚牡丹要留作种苗园的地方是哪里,随后笑道:“女檀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水了。可以让水曲屈蜿蜒,把各种景物萦带为一体,环池有径,跨河有桥,再建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用四季名花、竹、异树、奇石点缀其中。到时候只需浮舟往来,便可将四季景色迟搅目中。”
说完也不问牡丹赞同不赞同,径自进了屋,拿了笔在牡丹所画的草图上运笔如风,飞快地画起来。他也学了牡丹的办法,只大略做个标记,然后勾勒上,写上一些小字。
牡丹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但见穿了一身月白袍僧衣的福缘和尚表情专注,平淡无奇的眉目散发出一种不可忽视的吸引力。她不由暗想,这就是属于智者的独特魅力罢?
阿桃今次不同以往,不用人吩咐,先就老老实实地煮了茶,又摘了后林早熟的李子洗净送进来,就规规矩矩地束手退了下去,跟着雨荷、封大娘一道去准备素斋。
五郎轻笑道:“这丫头倒不似你们先前说的那般刁滑。”
牡丹道:“她刚进我家的门,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也没有继续留她下来的必要。”眼睛却看到福缘和尚将园子后面那块桃李林一起画了进来,又将河道引了进去。如此,春日桃李缤纷之时,泛舟畅游林中,仿似误入桃源仙境,不由甚合心意。
日近黄错,福缘和尚方住了笑,笑道:“女檀越可还满意?”
牡丹又就几处不太明了的地方提了问,得到清楚明白的答复以后,感激地向福缘和尚行礼道谢。福缘和尚随了五郎一道去吃斋饭,见牡丹拿了图纸在一旁皱了眉头细心研究,便道:“女檀越不必紧张,既然图是贫僧与你一道作的,建园子的时候少不得要多来看几回,务必要叫它妥贴才是。”这园子日后好歹要托他之名,他怎能容忍自己这个半吊子给他修个不伦不类的园子来败坏他的名声?
牡丹喜出望外,索性再接再厉:“不如再烦劳师父一并推荐几个造园的匠人如何?”建造这园子,一个聪敏能干的施工队最是关键,与其自己去找,不如托请福缘和尚,想来他长期治园,手里必然有几个相熟的,知根底的工匠。
福缘和尚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认真,也就大方应下:“行,明日贫僧就让人去问问他们工期可对,然后再让他们来与你们谈工钱。”
五郎少不得又叫人送上素酒谢了一回。
待兄妹二人将福缘和尚送回法寿寺,回家途中从安邑经过时,看到各色车马人流不断地涌进安邑妨,端的异常热闹。五郎以生意人特有的敏感和好奇命随从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刻后,随从回来回答:“是宁王妃薨了。”
牡丹的眼前顿时浮现当初她回家途中遇到的那们丰润如玉,神色柔和的女子,忙道:“是什么缘由?”纵然猜着大概与生产有关,但她总想问个清楚明白。
那随从道:“这个倒是不曾打听清楚。”
雨荷因是昨日听到牡丹与李荇那番对话的,想着此事与牡丹、李荇之事干系莫大,需得仔细问清楚才是,便主动道:“待奴婢去打听。”待得牡丹默许,她便骑马入了安邑坊。不多时,打马回来,不胜唏嘘:“竟是难产,那小世子倒是平安,但也真可怜。”见牡丹默默不语,不由对牡丹与李荇生出十二分的同情来。
五郎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这天家的人与他离得太远了,他只记着李元是宁王府的长史,宁王曾经为了牡丹的事情开过口:“这下子李家舅父可要好生忙上一段时候了。”
当初宁王曾经为你的事情出过面,虽则最后不曾成功,好歹也是开过口,出了这样的事情,咱们不能去吊唁,便备一份丧仪送过去罢。“
牡丹心想这送丧仪的人何止千百,自家送丧仪去,只怕也没人认得是谁,就算是托请李家送过去了,也怕倒会引得旁人笑话李家的亲戚借机攀搭,便道:“总归只是心意,不如以此为由,施舍做功德,保佑小世子平安成长更有意思。”
五郎听她这个意思,竟然是不想要旁人知晓的样子,想了想,觉着本就是为了尽心,也不是做给谁看,便道:“也罢,就依得你。”
牡丹道:“事情是我的事,这钱便由我出。”
五郎本想劝她,建园在际,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但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不再劝。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门房过来牵马,笑道:“李家姨夫人一道过来了。”
牡丹猜着李满娘大概是陪着崔夫人一道来吊唁,却不好跟着崔夫人在王府久留,故而趁便来自家歇息的。因着李满娘不是那挑剔的人,于是也不入内换衣,只将马鞭递给雨荷,先与五郎一起进去拜见李满娘。
李满娘正与岑夫人讲边城故事,见五郎牡丹来了,见过礼后,笑着将牡丹拉过去,执手细看:“与前些日子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