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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将松蒲信岐和松蒲丽子押到城门外,斩首示众。”他要先发制人,以免后发制于人。
宫崎彦等人一听,尽皆骇然。
“少主三思,一旦杀了他俩,我怕──”
“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流川骏野好整以暇地坐回软垫上,优哉地捧起茶碗,缓缓啜了一口。
围剿与杀戳正是他擅长的游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既然有人不想让他高枕无忧,他当然没理由坐以待毙。
“不,未将认为此事牵一发恐将动全身,影响的层面太大,因此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宫崎彦老谋深算,最是稳重沉着,是流川世家的座前大将。
流川骏野一向欣赏他心思缜密,面面俱到;然,此事迫在眉睫,稍作犹豫,即会失去先机。唯有明快果决,方能消灭敌人于措手不及。
“等我们三思完,就已大军压境,无力回天了。”流川骏野简短分析形势,紧接着布棋列阵,此举若不成功,肯定成仁,是生死存亡之秋。
是以布局不容有失。
流川骏野的自信清楚地写在脸上,但内心却仍是忐忑的。
宫崎彦等人一向唯他马首是瞻。这会儿听他于转瞬间,作出如此周详的退敌计划,莫不喜上眉梢,大大宽心。
“少主何时出发?”
“即刻。”他睨天下的眼,闪着异常晶莹的光芒,准备一战功成。
※※※※※
小蛮百般无聊懒坐在一株百年老松的树枝上头,望着红瓦白墙、赭黄色斗拱,灰瓦、绿琉璃屋脊,典雅中透着奢华的避暑山庄。
她要在这时待到什么时候?三天?五天?还是三、五十年?流川骏预备如何处置她?
唉!好烦哦!想得头好痛,到厨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清凉可口的东西吃。流川骏野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她总不能老是呆呆坐在这里钻牛角尖。
刚跃下树干,身后顿时罩上一团乌云,不是个人影。
她正欲回首看清来者,一张大手立即捂住她的鼻口,将她带往马背上,忽驰出园。他似乎对此地的地形非常熟悉,左穿右拐,走的尽是捷径。山林幽阴,树影婆娑,他匆促飞驰,静谧得教人佩服至极。
小蛮受困在他身前,试图挣扎摆脱桎梏,可,努力了半天,无奈颓然放弃。
“放……放开我!”她乘机咬住他的指头,由齿缝迸出喊叫声。
“罩子放亮点,安静坐好,不要乱动。”他的声音轻柔却响亮。这世上鲜少能将威胁的话,说得如此清脆悦耳。
“除非你告诉我,你是谁?”他的武功和流川骏野应在伯仲之间,这样的人物,想必有个响亮的名号,她好奇死了,巴不得立刻转过头,看个仔细。
“不必。”话声刚落,他大发狠劲,策马跳过矮树,一越过障碍,即抄小路,冲下斜坡。
这是什么话?光天化日至民宅打劫,与土匪无异,问他姓啥名谁?他居然说“不必”?难不成他以为小蛮有意答谢他无视绑架?
※※※※※
将蹬子一磕,这匹好马,只管飞奔前程,徒留一抹黄尘在林中久久不散。
暮色从远山外暗袭而来,炊烟挂上云端,他们竟奔走了一整天。
小蛮睇向那始终和她保持一定距离的银衣男子,心湖蓦然一动。
“为何不让我看到你的面目?莫非有何不可告人之外?”
银衣人僵持须臾,缓缓转身……
嗬!好丑的一张脸,与他玉树临风的身形完全不协调。
尽管他有双璀璨如子星辰的眸子,仍掩不去骇人的畸形五官。
“吓到你了?”他的嗓音仿如一股暖流,可以抚慰并安定人心。
“嗯。”小蛮诚实地点点头。除了惊吓,她尚有深深惋惜。“你是谁?”
“天涯过客。”
这不是说跟没说一样吗?谁不是天涯过客。
小蛮不想追问,阴雾灰暗的天空,迅速划下一道摄人的闪光。银衣人仓皇拉她回坐骑上,继续赶路。
“至少可以告诉我,你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小蛮惊魂刚定,渐渐持住气息。
“飞寒楼。”
“做什么?”
“避难。”
她现在不就是大难临头?
说时迟那时快,山坳突然冒出三名蒙面汉,手持大刀挡住他们去路。
神秘客不动声色,仍快马疾奔,单手紧抱小蛮,另一手握着长剑,剑芒闪过处,霎时留下血痕,迅如雷霆。
天!这等身手……若他要取自己的性命,那……小蛮吓得冷汗直流。他既挟持她,又不许歹徒伤害她,定然另有玄机。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可她没和谁结下生死大仇呀!
“不,是骏野兄。”他答话总是简洁扼要,一句废话也不多讲。
“他?他结了梁子与我何干?”一阵烟尘扑面而来,小蛮不及屏住呼吸,呛得猛咳。
“有关。”神秘客拎起袖子为她隔去尘烟。
“我不懂。”他体贴的举动,顿时消去小蛮大半戒心。
“因为你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肯定地说。
“是……是吗?”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流川骏野心目中有这等重的分量,她甚至不认为他曾爱过她。
“我不信。”他绝情寡恩,言犹在耳,而除非天落红雨,太阳西出,否则打死她也不相信。
神秘客不再赘言,只卯足全力,越过一座又一座山峦,直向天涯尽处──
第八章
天际晕成扑粉后的嫣客,西斜边陲镶嵌了一只生铁般青而冷的月亮。太阳即将升起。
艰难的一夜,于慌乱中匆匆流逝。
小蛮累得靠在神秘客身上,呼呼大睡。
神秘客将马系在合抱的古树上,抱着犹自昏睡的小蛮走进楼宇。
门口已守候着一名气质典雅的中年妇女。
“大娘,我将她交给你了。”神秘客双脚沾了水气,衣襟亦蒙尘,显得肮脏而狼狈,是以站在门口,迟迟不肯入内,怕玷污了大娘清修的地方。
“多谢。”那大娘躬身深深一躬。“骏野有你这样一位肝胆相照的朋友,诚属莫大的荣幸。”
神秘客漠然昂首,若有所思。
“愚仅是感君恩重报君恩,无足挂齿。”他对流川骏野的忠心甚至胜过宫崎彦等人。然,他虽临危救出他心上人,却也违约背信将她交给他流川骏野最深恶痛绝的人。他的苦衷与谁去说?
“再次感谢你成全我最后的心愿,待我见到骏野一定会将事情原委细说明白,要求他原谅你。”
“罢了。”他沉潜地溘然一笑,阴郁且锐利的鹰眼灼灼闪着光芒。
答答马蹄,重重地踏出他翻涌腾浪的心事。一条银白黯影倏忽而逝,迅速与黎明晨曦融为一体。
※※※※※
小蛮迷迷糊糊醒来,已是午后黄昏。
“饿了吧?”大娘端来了一盆水置于架上,笑吟吟地跪到榻前。“起来洗洗脸,我熬了鲷鱼肉粥。”
“您是……”她记忆里没见过这么雍容典雅,但泛着轻愁的长辈啊!她看起来郁郁寡欢,笑起来却也和蔼可亲。
“我是骏野的母亲安和氏。”脸上的笑纹登时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惆怅拂面。
“啊,我以为……”小蛮从未听过流川骏野或“都银台”的任何人提起过她,自然而然就将她归为“古人”。
“以为我死了?是骏野的父亲告诉你的?”淡淡的愤恨一闪即逝,却没能射过小蛮熠熠的眼睛。
“不是,是我自己瞎猜的。对不起,因为我在‘都银台’一直没见过你,就笨笨地以为……”怪她自作聪明,嘴巴又太快,才会惹得安和氏不开心。
“无所谓。十几年失去联系,他们的确有理由当我已死了。”安和氏平视窗外,神色淡如轻风,无忧亦无喜。
“那你今日将我掳来,是为了……”神秘客呢?到哪儿去了,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他呢。
“获原君没有告诉你?”
“您是指那个丑丑的大哥哥啊?”并非她爱乱批评人,是他真的长得有够不上相。念在他是名君子,待她也蛮好了,姑且称他一声大哥哥,应该不为过。“他只说带我来到这……‘飞寒楼’?”
安和氏点点头。
“那就是了,他要我到这儿避难,却没告诉我为什么。”是识过流川骏野和丑哥哥的武艺之后,她才不得不承认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炙焰杀手”从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算了。
“因为泷川雾云要杀你。她雇请川东四十八快去手,准备利用骏野离开冷泉崖,远赴白子浦之际杀了你。”
“我跟她无冤无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她为什么要杀我?”小蛮一头雾水,硬是理不清其中原委。
“因为骏野。泷川雾云深爱着他,而他却对你心有所属。”她瞅着小蛮,满意地堆起笑容。
“你们都弄错了,其实流川骏野并不喜欢我,他只是……”她咬着下唇,羞怯地不敢吐出“玩弄”两字。但实际情形却似乎有那个迹象。
“犯不着难为情。”安和氏拉着她的手,放入掌心,疼惜地轻抚。“我们已经知道,你和他有了肌肤之亲。”
你们?!
小蛮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我,还有你父母亲。”
她好像什么都了解。
完了!
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要糟!
“我爹娘他们怎么知道?伯母十几年没跟流川家的人联络,怎么会知之甚详?”唉!她的头快炸开来了,原有的饥饿感一扫而空,一心惦记的是如何面对她爹娘的询问。
“织田夫妇两天前便由中原返回东洋,凭你父母无人能及其右的本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瞒得了他们?”就连流川骏野夜访获原商勤,请他暗中保护小蛮,都没能逃过织田信玄的法眼。
所以他才能适时说服获原商勤,要他将小蛮送往“飞寒楼”,以便达到两项目的……
小蛮的心一路滑向无底深渊,犹惶惶不安。
按她爹的火爆脾气,不打断她两条腿,也势必要家法伺候,谁来救她?
“伯母和我爹娘是好朋友?”没想到她自负冰雪聪明,却众人皆醒她独眠,妄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件”事情永远尘封起来,怎知它早就轰动武林,惊动万教了。
“嗯,十几年前,骏野的父亲生了场大病,全赖令堂抛弃前仇,大方出手相救。那是我们第一次谋面,没想到一晃已是十三年。”
“原来如此,那……他们怎么不来接我,反而将我送到这儿来?”他们该不会是不要她了吧?旧的恐惧未除,新的疑虑又上心头。
“因为唯有如此,骏野才肯来见我。”她卧病多年,最近更是经常咳血,怕是时日无多。临走前,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再见流川骏野一面。
“他为什么不肯见您?”小蛮并非存心探入隐私,而是想了解,流川骏野是不是真的那么无情。
“因为……”安和氏简略将当年的情形诉说了一遍。
唉!有其父必有其子。
小蛮再也不对流川骏野抱任何希望了。
“您的心愿恐怕要落空了。”她苦涩地笑了笑。“他不会为了我做任何事,尤其……更不可能。”尽管要了她的身子,他也吝于任何承诺,这种男人,尚能乞求他什么?
小蛮低垂着头,很为自己汗颜。
愁绪满怀的安和氏,见她这等模样,竟忍不住笑出声。
“傻孩子,骏野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要了你,就会对你负责。”
“我才不要他负责。”基于道义,娶她为妻?那对她不是恩赐而是侮辱。
小蛮一骨碌由床榻站起,向安和氏欠身道:
“很抱歉,帮不上你的忙。既然我父母已回‘立雪园’,我自当回去领命受罚,告辞了。”
“稍等。”安和氏忙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