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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晨曦-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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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沦陷后会变得怎样?会不会也与南京一样?那美丽的玄武湖,如今只剩萧瑟与凄凉。柳晨曦重新坐回到床上,前几日的伤还没有痊愈,额头还会隐隐作痛。柳晨曦想到罗烈。他已经出院,但腿永远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稳健了,拐杖可能要伴他一辈子。柳晨曦感到愧疚,因为他,罗烈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昨天在柳晨曦的再三要求下,柳彦杰答应让他去了一次华丹医院。柳晨曦不知道怎么跟林牧解释要离开的事,他说想把医院托付给林牧。林牧没说什么,可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可能他真的什么也不想说。最后林牧答应了他。他问柳晨曦要去哪里,柳晨曦又说了谎。他告诉林牧,自己要回英国。
  
  睡梦中的柳彦杰是那么宁静,柳晨曦默默地看着他,右手抚摸着左手的戒指。这枚戒指,他只在夜晚佩戴。它是他们誓言的证明。他慢慢躺下,侧卧着,眼睛里是柳彦杰的眉毛、眼睛、鼻梁,还有曾经与他交缠的嘴唇。柳彦杰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柳晨曦知道,柳彦杰的所有都已深深印刻在自己的每一滴血液里。明天,这个爱他的男人就要去冒险了,为国家的文化传承而冒险。柳晨曦此刻心中的沸腾不知是不是在为他骄傲。
  
  柳晨曦祈祷他平安。他想起朱丽临走的那句话,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命是实的。只有命是实的……
  
  不知不觉天逐渐亮了,黎明就要到来。
  
  柳晨曦听见柳彦杰起床的声音。他穿衣、穿鞋,所有的动作都悄然无声。走前他轻轻地在柳晨曦的嘴唇上印下一吻。这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亲吻。柳晨曦闭着眼睛,强忍着没有留下眼泪。他后悔为什么昨夜没有狠狠地在这张床上与这个男人做上一回。他留恋他的体温,他的霸道,甚至留恋他留在自己体内的痛楚。
  
  汽车发动了。柳晨曦知道他是去锦绛堂。柳彦杰说过所有的事都要与往常做得一样。他会在锦绛堂等白三爷的电话,然后到丁香花园,最后去码头隐秘的地方,秘密注意着文物的搬运。柳彦杰告诉他,自己不会露面,一切都不危险。
  
  他已经在危险中了,却不知情,柳晨曦慌乱地想。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贪婪地注视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柳彦杰走后,柳晨曦立刻起床。他整理了床单被褥,把印着洋文Forever的钥匙扣塞在枕头下。他又摸了摸戒指,把它取下来,最后又不舍地重新戴回到手上。柳晨曦望了一眼这间住了好多年的屋子。
  
  离家前,他看到美娟正在小厅里收拾碗筷。半敞的帘子后,刘福在与王贵说话。
  
  天灰蒙蒙的,只有几家早点铺挑着灯火,偶尔诡异地闪烁。路上行人极少,整条贝当路空空荡荡。
  
  国际礼拜堂还是他之前来过的样子,隐秘在高大的梧桐树后,庄严肃穆。门前两个十字架犹如希腊神话中的女神狄克,日日夜夜守护世间的公平与正义。柳晨曦还记得他与柳彦杰在这里一同发过的誓言,那天他俩的心是那么真诚。
  
  弄堂后的影子里,柳晨曦仿佛总能看到高高竖起的衣领与刻意压低的帽檐,以及那双带着恶意像野猫一般的眼睛。柳晨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柳晨曦看到一家民宅外摆了好几个纸花扎的花圈,一群人在哀哀地哭。他们穿着丧服,哭声悲切。一个女人在烧冥纸,火炉里烧残的纸灰顺着北风一起一伏落到柳晨曦肩上。柳晨曦不由停下脚步。
  
  这是他来过的地方。有人在嚎啕。一个身体佝偻面相刻薄的老太,她挣脱亲人的手臂,去抓正在烧纸钱的女人。她指着她骂。柳晨曦认出跪在地上女人是张末根的媳妇。她穿着丧服,头上罩了一块白布,始终沉默无声地向火炉里放冥纸。脚边趴着一个流鼻涕的小女孩。她没有哭。小女孩也没有哭。柳晨曦看她的时候,她也看了一眼柳晨曦。老太婆冲上去扯住张末根女人的头发,嘶声裂肺的叫骂。小女儿哇的一声,大声啼闹起来。
  
  柳晨曦看到屋内躺了一口黑色的棺材。
  
  他快速走过那几个花圈。
  
  穿过前方的弄堂,柳晨曦敏感地察觉到有人在跟踪。照相馆橱窗玻璃上,反射出黑衣男人的身影,对方躲藏在对街的一堵围墙之后。柳晨曦快速了几步,绕到另一条马路上。街上行人依旧稀少,他突然停□,弯腰去系鞋带。他确定看到身后有可疑的人影。
  
  此时开来了一辆开往海格路的电车。柳晨曦三步并作两步赶上那辆车。车厢里稀稀落落有两个人,年轻人垂着头打瞌睡,老人倚在角落不停地咳嗽。柳晨曦买票后,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上。他警惕地朝外张望,已不见了之前看见的那个黑衣男人。他有不好的预感。
  
  电车缓慢地在路上行驶。
  
  到了下一个车站,老旧的铁门吱呀吱呀地开启,又有三人上车。两个穿中装的年轻人相互交谈,还有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男人走过柳晨曦时,柳晨曦注意到他的腰际有不寻常的隆起。柳晨曦常常在周景身上见过这种隆起。是枪?柳晨曦忽然感到背脊发冷。
  
  车在路上踉跄了一下。司机大骂路边讨饭的乞丐。原先打瞌睡的年轻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震醒,他茫然地看了一下窗外,很快大叫错过了车站。他拼命地挥动手臂,叫嚷着要下车。车厢内混乱了起来。司机又朝这个年轻人骂。
  
  汽车猛地停下。车门再次被打开,年轻人骂骂咧咧走下车。柳晨曦立即起身从他身旁擦过,匆匆跳下了电车。柳晨曦一路奔跑,北风冷涩,耳边萧杀的风声中搬着零乱的脚步。有人在追赶他。
  
  前方是一群游行的队伍。罢课游行的学生们高举着抗日的标语牌。马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柳晨曦钻进游行的队伍中。学生们推推挤挤,大声喊着对抗日本人的口号。柳晨曦拨开人群,拼命向前奔跑。
  
  柳晨曦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向身后,那些人还没有追来,他们一定还在人群中。奔跑中柳晨曦撞上了路边几辆人力车,他杂乱无章地向对方道歉。
  
  突然,有人叫住了他。“柳医生?”是傻根,他正守在自己的人力车旁等生意。
  
  “傻根?”
  
  傻根看他这样惊慌,不禁上前问道:“柳医生,出什么事了?”
  
  柳晨曦不停地向后张望。“没事,没事!” 
  
  “是不是有人在找你麻烦?”傻根朴实的脸上露出真诚的表情,“柳医生,你上我的车,我带你走!”
  
  人群中响起了枪声。愤怒、尖叫、各种声音乱作一团。
  
  所有人为这声枪响震惊!柳晨曦不愿连累他。傻根却使劲拉了他一把,硬把他摁在座位上。
  
  “柳医生,把帐篷拉起来,后面的人就看不到你了!”他提起拉杆撒腿就跑。临走他对其他车夫说:“这是过年时给我们送大米的柳先生,他是个大好人,大家帮帮他的忙。大伙儿拉上帐篷,我们一起走!”
  
  原先停在路边的人力车夫们像是突然有了一种默契,他们拉起车座上的帐篷,抬起人力车跟着一同跑起来。时隔两年,这些底层百姓们的心里多了什么,柳晨曦来不及想。是友好?是互助?是对抗敌人的决心?柳晨曦从心底感谢他们。
  
  傻根立刻拐进了前方的小路,其他车夫们拉着车依旧走在海格路上。坐在颠簸的人力车内,柳晨曦频频注意着身边的动静,心中仍有些忐忑不安。
  
  “柳医生?你要去哪里?”傻根卖力地跑着。
  
  “海格路,海格路福开森路。”柳晨曦回答。
  
  “好的,柳医生。但我们不能走大路了,那边太危险,”傻根说,“这里的路我都熟悉,我带你在弄堂里走。”
  
  “谢谢你,傻根!”
  
  傻根拉着人力车穿过一条一条的弄堂。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来,红色的光还照不亮这些狭窄的弄堂。它是成片成片的阴影,只有老虎窗上能看到红日的光亮。挂着污秽水渍的墙上贴了各种各样的标语,它们盖住了先前治脚气的广告。它们星星点点,错错落落,好像没有什么力量,却在不知不觉一天一夜中积累着、凝聚着某种强大的能量。学校里响起了铃声,柳晨曦听到小人们朗朗的读书声停止了,他们在唱歌,那歌声激昂有力,飘荡在这片满是创伤的土地上,“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大约奔走了二十多分钟,海格路福开森路就在前方开阔处。柳晨曦招呼傻根停车。傻根将车停下,他嘱咐柳晨曦小心。柳晨曦叮嘱他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傻根离开后,柳晨曦向前方的海格路走去。刚走到海格路上,柳晨曦便发现街角处、梧桐树旁有人影攒动。他立刻退到弄堂的牌楼后。那些人已经发现了他。他们机警地朝柳晨曦方向逼近。
  
  柳晨曦慢慢地退进弄堂。弄堂的小路四通八达,柳晨曦迅速转身朝其中一条小径奔跑。
  
  “啪——”“啪啪——”枪声打破了宁静,带来极其危险的信号。柳晨曦在弄堂里不停地穿梭,身后的人紧追不舍。一颗子弹打在玻璃窗上,玻璃被戳出一个洞,不规律的碎痕让它看上去极为狰狞。屋里的小人受到惊吓,在床上哇哇地哭。
  
  不能牵连到弄堂里的百姓。柳晨曦奋力地跑,从另一个牌楼处奔出,来到马路上。对方可能有五个人,不,可能更多。他感到子弹总是在他身边擦肩而过。柳晨曦没有武器,他现在无法与他们战斗。
  
  一个带着面罩的黑衣人已经追上了他。柳晨曦被逼到临街的石门前,只要对方扣动扳机,他再无生路。柳晨曦等待判决的那一刻。
  
  对方毫不留情地向他开枪,只听到“咯”的一声,对方之前用完了最后一颗子弹。趁对方尚在诧异中,柳晨曦朝他冲去,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脑门上。对方不甘示弱立刻还手,被柳晨曦躲了过去。柳晨曦知道他的同伙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必须马上脱身。他握紧拳头,利用小指骨外侧的锐利反手狠命击在对方太阳穴上。男人没能避开柳晨曦的攻击,受到重创后,倒在了地上。
  
  柳晨曦推开男人,继续朝丁香花园的方向奔去。还未走到丁香花园,身后又冲来一群人。他们头带黑色面罩,是刚才袭击柳晨曦的同伙。这些人只露出两只凶狠残暴的眼睛,一步一步朝柳晨曦逼近,柳晨曦已无路可逃,节节败退。
  
  就在他们准备开枪时,只闻一阵更可怕的冲锋枪声,那些黑衣人立刻抽搐起来,密集的子弹不停打在他们身上,鲜血从每个窟窿里骨碌碌的流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令隐秘在车中最后一个蒙面人也放弃了对柳晨曦的追杀。他狡猾地准备开车溜走,却被埋伏在暗处的人击中一枪。他捂住受伤的手臂,踩足油门,车子呼啸着驶离海格路。
  
  此时,几辆墨绿色的军车无声无息地从暗处驶来,车门上绘有醒目的太阳旗。车子停在柳晨曦面前,一个带着刺刀的大兵下车后,恭敬地为车上的人打开车门。
  
  一双高筒马靴,整齐的日本军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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