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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总算是找到你了!」一扇门的二捕头邢净,一手抹去额上的大汗,好生庆幸地瞧着这个出了门就像是丢掉、回来则像是不小心捡到的顶头上司。
「你来这做啥?」他不耐烦地问,接著又伸长脖子对远方的人儿大喊:「等一下,蔺姑娘!」
「头儿,一扇门里这阵子忙得很,你都被天水总捕头给借走那么多日了,你就快回衙门里帮帮忙吧。」邢净朝架住左刚的两名捕头弹弹指,决定用架用绑的也要将他给逮回去办公。
「可我还忙着——」
「走吧走吧,不管有什么天大地大的事,你先忙咱们衙里的事要紧。」他才没空理会左刚眼巴巴地在瞧些什么,「来人,把那三个都一块拎回去!」
遭人架住的左刚,在远方心上人那具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时,满心不情愿地,硬是被这些坏事者给一路拖回一扇门。
总算是摆脱了那个这两日来总是黏著她的左刚后,蔺言独自走至吞月城外远处的小村落,并习以为常地走向村子里其中一间破旧的小矮房。
推门进入屋内后,蔺言先是将药箱放妥,再打开破窗,让外头的朝阳照进屋内映亮一室。
「老伯,我来替你换药。」她轻声对躺在杨上的老人说着。
「蔺姑娘,你来了……」睡眼惺忪的他,一见到她那张熟悉的容颜,忙撑着身子想自破床上起来。
蔺言一手按下欲起的他,「你躺著就好。」
熟练地将老人半翻过身子,小心脱下老人的上衫,揭开纱巾露出他满是脓疮的背部后,蔺言默然地到屋外的水井边打了桶水提至屋内,洗净了双手,再坐在床边耐心地二以指挤开脓疮,也不管它们流出来的汁液有多吓人或是令人作呕。
「蔺姑娘。」
「会疼吗?」她止住了手边的动作。
「不,我只是想问,为何你愿做这事?」他一直都很想知道,与他们村民素未相识的她,这些年来为何愿为他们治病的原由。
「我是个大夫。」她顿了一会,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并在洗净了一手后拉过药箱。
「天底下,没有一个大夫会似你这般做的。」老人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咱们这村里的人,这些年来,全都无人付得出银两看诊或是捉药治病。」就只有她,不但为他们看诊,还给药治他们,且从不曾要他们回报她什么。
她淡淡说着,「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都不要。」她边说边把药粉涂抹在已挤出脓液的伤口上,「我就是想这么做。」
「为何?」
没有回答他的蔺言,深吸了口气后,取来一卷新的纱巾,仔细地将他的伤口里好,并替他穿好衣衫。
「蔺姑娘?」久久都没得到她的回音,老人忍不住转过身子看向她。
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双手好一会后,蔺言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着。
「我想赎罪。」
老人怔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答案,也不知她这善心的大夫曾犯过何罪,可在她面上的懊悔,却被一室的光影照耀得那般清晰,就连半点躲藏的余地都没有。
「你曾犯了何罪?」在她开始收拾药箱打算去下一家看诊,老人在她起身前问。
她似不愿回忆般地别过脸,「数不清。」
倘若……真要数得清那就好了。
有时,夜阑人静时她也会想,以往的她,究竟曾犯过了多少罪?这么多年来,即使她脱离那个暖子已久,她却依旧怎么也忆不起死在她手中的人数究竟有多少。
出身在杀手世家的她,是蔺氏这一门唯一的独生女,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打小,她每日除了必须学习家承的医术之外,另一项她也必须学习的,就是该怎么杀人。
她可说是生来就被迫训练成杀手的。
在她爹的吩咐下,为了促使年幼的她武艺快速精进茁壮,她爹门下的徒弟,时时刻刻都在盘算著,该如何除掉或是暗算掉她这身为下一任掌门的大师姊。因师父有言,谁若是能亲手杀了她,谁就能取代她成为下一任掌门,也因此,她自小到大,不得不随时提防著庄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她的亲人。
她的每一日,就是在防着被人杀与杀人中度过,她也因此习会了,在被人杀了之前,就得快那人一步先杀了他。
若她没记错的话,约莫是在她十七岁时,她爹为了要让初入江湖的她,一举打响她这蔺氏下一任掌门的名号,在她离开庄裹下山之前,他给她了一串名单,而那串名单,也就是她犯下无数杀孽的开端。
虽然人人都说,江湖,未必都是血腥的,武林中自然也不乏正派人士,但蔺家的人所经营的行业,却是只要谁出得起钱,就为谁杀人的杀手行业。因此当她执行完她爹所给的第一串名单,完成了上头十来件生意后,蔺言的大名,立即如她爹所愿地在江湖裏传扬开来,而后,身手甚好的她,在未至二十岁前,已是杀手排行里头赫赫有名的一员,入行数年后,渐渐地,她开始对杀人这一事感到麻木。
直至有一日,那夜天上圆圆满满的月儿,被薄云挡住了一半,在她完成买家所要她做的生意时,一名目睹她行凶杀人、年纪约是十来岁的小孩,在她杀了目标准备离去时,拿了颗石头自她的背後扔向她,当她回过头,面对著那孩子眼底愤恨的目光时,她不禁有些茫然。
她不懂,这世上,不就是杀人与被杀而已吗?就算今日她不下手,日后,自然也会有别人取代她的位子来杀此人,眼下她会如此做,不过就只是为了谋生而已。
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怎么也无法忘记那孩子眼底的深深仇痛,和他那憎恨她的目光按理,那时她是不该留下活口,好任那孩子日後可能找她报仇或是去报官的,可因那孩子的目光,她破天荒软下了心首次未斩草除根,而她,也是她唯一回没照规矩办事。
只是她的一时心软,却让那孩子在数年之後,因为要找她报仇而去习了邪派的武功,并在长大成人功夫大成之后,找上蔺氏一门打算为父报仇。
她还记得,那一夜,师门裹的人皆不在,那名长大了的少年乘机溜进庄内,并在庄里找着了她,当下立即将那一双记忆中憎恨她的眼神认出来的她,在愕然过後,也许是因为一时突生的内疚,或者就只是一时忘了该还手,她就这样,任那名少年硬生生地捅了她一刀……
後来因伤而躺在榻上的她,听人说,当夜她爹就将那名少年杀了,并命门下的人前去那名少年的师门灭门。在听到这消息时,一个念头怱地浮上她的心坎。
她原以为的江湖,就只是杀人者也要有被杀的准备。可实际上的江湖呢?它其实是永远的冤冤相报,永不会停止的复仇再复仇。
躺在榻上的她,在养伤的那半年里想了很多很多,就在她伤愈之前,因她爹曾派人前去灭了那少年的门派,另一门为友门报仇的门派,亦派了大批人马来到府中杀了她爹为友门报仇。
杀与被杀的漩涡,是天意,也是人为,更是种一旦跳进就再难以离开的一种诅咒。
只是这一回,她并没有报仇,她没踏进这永生不变的诅咒里。
她没有。
因她不想再过那等染血的日子,她也不想再时时都将性命活在刀口上,永远都在报仇与被报仇的日子里打转寻不着个出路,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也许,唯有这么想,她才不会觉得她的人、她的心,总是遭人给刦了两半,也不会再看见她那时而圆满,时而残缺,又杀又救的矛盾人生。可自那日记住了那名少年的目光後,不知怎地,她总在有着月儿的夜晚,始终觉得那曾目睹她行凶的沉重月光,老是压得她就快喘不过气来。
在亲手葬了她爹之后,她不给任何原由的解散了师门、遗散所有弟子,并放出风声退出杀手这一行,离开了故乡从此不再以杀人为业。
可即使是如此,历历的往事却总是在眼前徘徊再徘徊,它们从不肯自她的梦境裹离开,而那孩子当年的目光……
「蔺姑娘。」
将不堪的回忆拉离脑海后,蔺言甩甩头,一手拎起地上的药箱准备去看下一户的病患,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么的老人,只是在叫住她后,以虔心的目光望着她。
「你是个好姑娘。」
看著他感激的目光,站在门边的蔺言沉默了一会儿,在替他带上门前,她低声在嘴边轻喃。
「我不这么认为。」
一手接过一扇门二捕头邢净奉上的香茗后,天水一色坐在客椅上,一个头两个大地瞧着手中这三日接连发生在京城蚀日城,与外城吞月城里所发生的最新大案。
「乾尸案啊……」他原以为这案子只有蚀日城才有,没想到居然连吞月城也跟著发生。
根据他手中目前已掌握、却少得可怜的线索,犯下近二十件乾尸案之人,这三日来专掳落单的少女,且在掳人之后,既不勒索要钱,也不对任何人或是官府开任何条件,当天掳人即当天故人,可被释放的少女,在获释归来时,却皆已丢了性命,身上之血全遭吸乾,仅仅只剩乾尸一具。
为了这桩大案,虽说总府衙门已尽力封锁消息了,但这事仍是渐渐在蚀日城内傅开了,眼下蚀日城里人心惶惶,相信再过不久,这座吞月城也很快就会跟着风声鹤唳。
两手合上公文后,天水一色将头一转,无力地再次看向那个像是不知是吃错药或是转了性格,一点都不对此案投入关心、更不主动去追查凶手,只是微张着嘴,两眼目光涣散,人在这而心不在这的左刚。
她最恨年纪比她小的男人……这下该怎么办?
一早就被蔺言泼了盆冷水的左刚,直在心底回想著蔺言的容貌,可无论他再怎么想,他就是想不通有著张年轻少艾面容的她,怎会无端端虚长了他五岁。
身为女人,拒绝男人的理由百百款,关于这点,他早在心底就有谱了,自认韧性很坚强的他,早对她可能会对他搬出的拒绝理由想好了应对之道,他甚至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无法拐到她,那就算是硬缠他也要缠到底,可,偏偏年纪这一关……
虽说他是完全不介意蔺言大了他五岁,可她看上去就是介意得紧……啧,真是头痛,他压根就不知该怎么破解她这种对男人的年纪歧视。
再次瞧了瞧他那等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天水一色朝一旁的邢净招招手。
「他这样有多久了?」这大概是他认识左刚以来,头一回见左刚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奇了,以往那个生性冲动、且满腔正义热血的左刚,今儿个是上哪去了?
「回大人,约有一日了。」去叫过左刚几回,却怎么也叫不动他的邢净,看了也忍不住叹口气。
天水一色皱著眉,「他曾这个样吗?」
「不曾。」好不容易才把他给逮回一扇门里,可他却镇日啥都不做,只是一个劲地神游太虚去,还不时吁长叹短的。
「他是为了什么才摆出这副德行?」任天水一色再怎么想破头,就是想不出生性粗线条的左刚能有什么心事。
邢净愈说愈沉重,「女人。」倘若他没想错的话,左刚八成是为了今早那个他想去追的姑娘而如此反常。
听了他的话,天水一色也跟著开始头痛,半晌,他摇摇头,决定不再继续坐在这儿枯等,还是赶在天黑之前把正事办完了再说。
「姓左的,你发春发完了没有?」他起身走至左刚的面前,扬起一拳抡向他的头顶。
「天水?」左刚大梦初醒般地眨著眼,一脸纳闷地问:「你怎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