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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屑与妇人作口舌之争,也不想祖母伤心。
他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捧到她面前,给她看。但,又有什么用呢?
他确实有事瞒着她,之前没有告诉她,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等一切办妥再言不迟。更何况天地日月可鉴,他行得光明磊落没有做丝毫对不起她的事。可她不信他,不见他,从嫁入这个家门,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不给他一点点解释的机会。
他对自己说,没关系,日久见人心。
虎贲军的公然挑衅,令他忙于应对。即使明知是必败的结局,他也必须拼尽全力。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不仅仅是胜败的问题,更是荣耀与尊严。
然而,还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他身心俱疲,狼狈不堪,他多想从她那里得到安慰,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好。等到他回家时,惊喜地发现她站在他的书房,他激动万分推开房,看到的却是她拿着他娘亲的画像,愤怒无比地逼问他,这画像上的女人是谁?
他垂下头,低低道:“是我娘……”
“骗人!事到她如今你还敢抵赖!”她疯了似的撕掉画像,“我都知道了,婶娘都告诉我了!”
他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娘亲唯一留下来的画像在自己眼前被撕成碎片。无数个如噩梦般漫长而恐怖的夜晚从脑海中呼啸而过,再疼、再累、再难过,他都一直坚信他的娘亲就他看不见的地方温柔看着他,对他说,乖,不要怕,娘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可现在没有了,再也看不见了。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哭红双眼,愤怒质问他。
他,心力交猝。
善良的小婶娘安慰他,说她还小,孤身一人远嫁京都,是因为太再乎他,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祖母骂他,那件事你既然心中无愧,为何不事先跟她说明?画像被毁,是他咎由自取!
确实,是他隐瞒才造成误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趁。可他不是不想说,她没给他机会。他更怕自己嘴笨说不清楚反而招致更大的误会。
任谁听说他为一个青楼女子赎身,都不会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吧?
那个女人是他的表妹又如何?是他娘亲萧氏一族留下的唯一血脉又如何?形貌酷似他的娘亲又如何?只会将人引向更加下流不堪的猜测吧?
他怕啊,他真的不敢再让她受半点惊吓呀!
但说到底,还是他错了。他没有脸辩解,只能加倍地对她好来弥补过错。
可她再也不相信他了。
哦,应该说,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
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他爱她,她也爱他,为什么就偏偏互不相信、互相伤害呢?
没关系,他们还年轻,日子还长。
后来……
他看到她把小婶娘送来的点心看都不看一眼就丢掉,嘴里骂着晦气。
小叔叔病危,她与婶娘罗氏那帮女人一起嘲讽小婶娘是丧门星,一身煞气。急得小婶娘差点抱着八岁得小女儿跳湖。小叔叔一口气没上来,含恨而终。
出殡那天,她当着众人的面儿,问祖母她“克夫克子”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祖母沉默良久,回到浮云堂,闭门不见任何人。
一个月后,祖母黯然离世。
他,心灰意冷。
再后来……
亲人接连猝然离世,爱人的猜忌冷漠,令他日日醉酒,不肯归家。
兄弟陆放舟劝他:“天下好女人多的是,实在过不下去就休掉拉倒!”
他反问:“你那讨厌江临月,你为什么不休?”
陆放舟仰头长叹:“操!老子倒是想休啊!老爹不让啊!”
他黯然:“我答应过她,我照顾她一辈子……”
“我呸!”另一个兄弟顾云庭不屑道:“尚玉衡,你特么少装深情了。沈眉心她再蠢,好歹人家整日乖乖呆在家里,恪守妇道吧?你个不要脸的伪君子,难道晚衣肚子里那孩子不是你的种……”
“什么?”他脸色遽变,“那孩子不是你的吗?!”
顾云庭一愣:“她是你的女人,我怎么可能碰她?”
两人面面相觑,惊恐涌上心头。
他丢下酒坛子,疯了似的往家跑!
等到他回到家时,她不在!!
那个容貌熟悉透骨的女人挺着大肚子,一脸怨毒,站在沧浪池旁,望着他放声大笑,“尚玉衡,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他如坠深渊,没有心情理会,翻身飞奔出城!
等到他终于找到她时,她已经静静地睡在冰冷的淇水中。
他抱起她,紧紧拥入怀中,看见她湿漉漉的发梢已凝结成冰渣的水珠顺着苍白消瘦的小脸滴落,双眸紧闭,嘴角倔强抿着,依稀可见曾经娇俏模样。
“公子,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可好?”
那一年,她也曾在他怀里。
。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第29章 琼林宴
巳时近,太尉府朱雀漆大门外车马云集。
眉心坐在距太尉府十多丈远的马车中,惬意捏着葡萄吃。
“小姐,时候不早了,看样子人家都到齐了,我们到底进不进去啊?”喜鹊等得着急,小脑袋伸到窗子外面四处张望。她实在猜不透自家小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早早的来了,却又远远躲着不进去。万一迟了,岂不让人笑话?
“急什么。”眉心将剥净皮儿的葡萄放入口中,漫不经心扫一眼停在太尉府邸前的马车,个顶个的华丽,车壁上皆绣着繁复瑰丽的族徽。她对京都的世族大家了解不多,但也晓得“王谢袁萧、顾陆朱张”八大家族。可瞧门口马车上那些族徽,五花八门的,却并未出现这八家。
且不说太尉府如今权势遮天,煊赫无双,就是江家亦是炙手可热的冉冉新贵。堂堂太尉府大少夫人请客,来的尽是些不入流的,这就耐人寻味了。
她来见江临月,为的是叙旧情。
原本她以为人家也定是这般想的,可现在,她却踌躇了。
古人说“近乡情怯”,她越是想见,就越怕见。若是不见,江临月仍是记忆中美好模样,一旦见了,那幻想怕是要摔得粉碎。难过,说不上,淡淡的失落却是有的。
毕竟,她们曾经亲如姐妹啊!
眉心拿起帕子细细擦拭手指,要想在京都这卧虎藏龙之地混下去,就必须逼自己去面对一切愿意或者不愿意的。上辈子她就是自己蠢死的,这一世绝不能再被人耍得团团转。
江临月,我的好阿月,但愿不要被她猜中。
巳时整,眉心引着喜鹊鲁氏下车,入太尉府邸。
门房接过帖子,恭敬将人从角门引进去。太尉府虽气派非凡,到底落在寸土寸金的朱雀大道上,比靠着西重门的国公府规模要小许多。越过一道影墙,绕着半亩荷塘旁上的游廊走上一盏茶的工夫,便到远远望见江临月正与一众贵妇人坐在凉亭中吃着鲜果点心聊天。
不待婆子通报,眉心便快步走上前,高声呼喊:“阿月,我来了。”她提起裙裾小跑,浅碧的长裙如风中柳丝轻摇,引得凉亭中众人纷纷侧目。
这是谁啊,这般放诞无礼?
“阿月,我好想你。”眉心气喘吁吁跑入凉亭,粉颊泛红,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直直望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端庄华贵的女子,笑颜如花。
江临月也望着眉心,怔怔无言。
眉心笑得娇憨而天真,“阿月,不认得我了吗?”
“阿眉……”江临月霍然起身,惊喜道,“阿眉,你怎么才来?”
眉心嘿嘿傻笑:“昨晚上兴奋得没睡好,起迟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江临月亲热执起眉心的手,上下打量,“瘦了。”说着便眼眶泛红,拉着她坐到身侧,“阿眉,江南一别,我们有六年未见了吧?”
“嗯,六年了。”眉心嬉皮笑脸,“阿月倒是比以前胖了呢!”
“少夫人,这位妹妹就是您日日挂在嘴边念叨着的沈家小姐吧?”江临月右手侧一位着鹅黄春锦的女人满脸堆笑,“啧啧,瞧这通身的气度,果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
众人的目光也全聚集到眉心身上。
眉心大咧咧打招呼:“各位姐姐好。”
“阿眉我在江南时的好友,如今是镇远国公府尚家二少夫人。”江临月微笑着向众人介绍,她身着十二幅湘绣山水锦裙,端庄优雅,容貌举止皆精致得无可挑剔。
闻言,在场的十多位年青贵妇皆露出奇怪的神情,似乎想到了什么,却都欲言又止。
“哎呀,渴死我了。”眉心浑然不觉,抓起一盏茶咕嘟咕嘟喝起来。
鲁氏皱眉,喜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亭中众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眉心放下茶盏,一抹嘴:“阿月,她们都是谁啊?我都不认识呢!”
江临月拉着眉心一一为她介绍,果然,全是五品以下的官宦女眷。但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至少目前为止,江临月的神情举止都落落大方,未见丝毫不妥。
介绍完毕,江临月拉着眉心依着她左侧坐下。
还是方才那个鹅黄春锦的贵妇人,向眉心戏谑道:“妹妹来迟了,可是要罚的。”
“没问题。”眉心大手一挥,命喜鹊端上托盘,得意道,“京城金玉满堂的铺子是我爹送我的陪嫁,妹妹特意挑了一些玉石小玩意,姐姐们若是喜欢随便挑。”
这粗野无礼的举动当即引来不少人掩口窃笑,没人上前去拿。
江临月款款起身,带头挑了一件,轻笑:“阿眉,你还是小时候的莽撞性子。”
主人都拿了,余下的人也便纷纷起身,态度矜持地各挑一件,道谢,入座。
眉心笑得愈发得意:“这些玩意我家多的是,大家不用客气。”
众人十分默契都笑而不语,低头喝茶。过了一会儿,有个绛红衣衫妇人笑道:“瞧妹妹是个豪爽人,前些日子姐姐听到一些关于尚家的无稽笑谈,说是尚家二公子新婚夜,那个……哎,姐姐实在羞于开口,只是好奇得紧,想问妹妹是不是真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望向眉心,好奇的,憋笑的,窃窃私语的,众生百态。
眉心脑袋“轰”地一声,呆住了。
“呀,瞧妹妹的这模样,不会是真的吧?”红衫妇人夸张瞪大双眼,“哎呀,妹妹这般标志的人儿,那尚二公子竟能忍心?啧啧,真真作孽哟!
眉心垂下头,生硬道:“没……没有的事。”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叽叽喳喳,追着眉心询问。
“既知是无稽之谈,何必再问。”江临月冷声呵斥,“宁佳姐,还不快向阿眉道歉!“
“哟,是姐姐多嘴了!”红衫妇人连声道歉,“该打!该打!”
眉心一把抱住江临月,感激道:“阿月,还是你对我最好。”心却一寸寸发冷。
前世江临月不可能不知道她嫁入尚家,为何不见她来找她?
这一世见了,却弄来一帮乌七八糟的女人给她难堪,为什么?
眉心失笑,呵呵,江临月,你果真没让我失望呢!
名门贵女聚会,不过是品茶赏花听听小曲儿。因江临月京都第一才女名头,又多了行簪花令与赛诗的环节。不管是真情或是假意,众人玩得极欢,江临月穿行其间,如鱼得水。
眉心懒懒吃着葡萄,望着众星捧月般江临月。说起来她只比自己大一岁罢了,竟似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