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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追问,原来,这簪子颇有来历。
当年鄂邑曾经告诉过丁外人,这簪子,是她亲自从钩戈夫人头上拔下来的。那时候,武帝要钩戈做个选择,如果她肯自缢,便将刘弗陵扶上王位。否则,便接燕王旦入宫登基。钩戈夫人无奈之下,只有赴死。当时,下人们因平日畏惧于她,竟然不敢上前。于是,是鄂邑亲自除去她的钗环首饰。而奇怪的是,那日,钩戈夫人只带着这支玉簪。于是,鄂邑便将它留了下来。收进公主府后来,公主府总会出些事故。有人说是钩戈夫人的魂魄伏在了簪子上面,所以,鄂邑将它赐给了杜怀仲。
刘徇这才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
独自坐在案旁。灯火摇曳,他的脸上浮起一片苍茫。他终于明白刘弗陵为什么会将龙佩那么早交到自己手上。又留下黄鹄归去的那首诗篇,明确的将王位指向了自己。一切都操纵在他的手里。他看似羸弱多病,实际上心思细密的令人惊心。
既然姜浪萍算定他并没有死,他就必然还活着。忽然,他想起当日,长烟来世子府织火浣丝的事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陛下定然是披着火浣衣,从容不迫的从火中走出。那么他又是如何出宫的?如今又在何处?看来,宫中知道他身世的人,必然不止他自己。既是这样,自己又该当如何处理?
若追查必然诛连甚广,更何况,追查的结果……可若置之不理,日后还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一天……
辗转之间,他忽然间明白,当年刘弗陵为何千里传召,让自己认祖归宗。这一句错他下了多大的决心,又需要多大的魄力。要知道,今日自己有多么的惧怕流入民间的刘弗陵,当初,他便有多么担忧正统嫡宗的刘病已。这一切不过是个轮回。刘弗陵将自己召到长安不但博得天下认同,更将自己牢牢看住,民间无人有机可乘。试想,若他日自己统治不力,知道此事细节的人,必然会在以扶持刘弗陵为旗号高举反旗。
他禁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刘弗陵呀刘弗陵,你当真是用心良苦。
千秋岁 古今一梦(六)
女子并没有回神明台,因为伤势不轻,而被留在宣室殿。此刻,她正在刘徇的身后,默默的注视着他。
“陛下要下令追杀刘弗陵吗?”她冷冷的说道。
刘徇缓缓转过身来。眉宇间沉淀着说不出的威仪。
“你认为朕是个暴君吗?”
他目光深处,闪动着深切的悲哀。他不得不佩服刘弗陵的谋略。
“当日,他放了朕一马,今天,朕也不能赶尽杀绝。”他苦笑垂首,眼中却已有些湿润。此时此刻,他才完全弄懂了刘弗陵的心思。
“他虽远离未央,实则在朕的背后树起了一把无形之刀。”
女子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刘徇惨淡的笑着,“朕若有一丝懈怠,他便会高举反旗。你说,这不是以退为进又是什么?”
女子明眸一闪,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缓缓点头。
“先皇竟是个这样的人物!”
刘徇释然的叹了口气。“从此人手中接过江山,朕绝不能受之有愧。”
女子却不屑的转过头去。她不愿与他对视。不管怎样,他都欺骗了她和姜浪萍的友谊。他卑鄙的利用了浪萍的侠义,将他们分隔在重重大山之后。
“房陵不是个太坏的地方。”刘徇叹了口气,转而说道。
女子冷笑着。
“你不怕我再次杀你?”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了那柄袖剑。
刘徇望着她,无可奈何的笑了。那笑,无限的悲凉。
“那剑,名字叫毛贵。”
女子顿时一愣。看着手里青灰色的剑身,她忽然一凛。
“飞华。这剑是我的。”
女子的眉心猛的跳了起来。她哪里知道,这毛贵在后来的历史上有多么的著名,它随着汉宣帝刘徇的威名,一同被记录了下来,成为西汉王朝的一把最富盛名的神兵利器。片刻后,她无可奈何的垂下手臂。她以淖方成的名字在宫中生活了将近一年。然而,陛下竟然早就知道她是杜飞华。她抬起清冷的眼。
“这么说,我犯了欺君大罪。”
刘徇站起身,来到她的身前。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严肃,仿佛在讨论一件关系着江山社稷的大事。
“忘记姜浪萍,永远跟在朕的身边,好不好。”
女子不解的望着他的眼。那俯视着她,却宛如祈求般的眼。她摇了摇头。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我和姜浪萍有个今生不改的誓约。”
刘徇眸子里的火焰瞬间熄灭。他俯下身来。
“朕不会再勉强你,但是,除非朕死,你才可以出宫!”
杜飞华惊讶的望着刘徇的脸,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人对她的爱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那是依赖和信任的全部,却被她这般任性执拗的摔了个粉碎。
第二日一早。郭云生带来了刘徇的圣旨。淖方成,才貌双绝,封披香博士。
本始二年,五月。
即位不足两年的刘徇下了一道全面颂扬汉武帝的诏书,要求丞相、御史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讨论武帝的“尊号”和“庙乐”。群臣莫不赞成,唯独长信少府夏侯胜反对。
“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不宜为立庙乐。”
霍光也对刘徇的做法,大大的吃惊。连汉昭帝刘弗陵都没有为先皇立庙,就是因为武帝虽算是明君,然却有一生穷兵黩武之过。谁知,丞相和御史大夫都同意此事,霍光也不好再干涉。刘徇竟然将夏侯胜下了大牢。后来,又查出几宗案件与他有关,竟干脆判了死罪。霍光自然顺水推舟同意了他的做法。然而,他心中十分明白,刘徇是以这种方式向全天下宣告,他是汉武帝的嫡出,是大汉天下最正宗的皇室血统,而刘弗陵,不过是以庶子身份继承大统。只有他才有资格为武帝立庙。杀掉夏侯胜,又给群臣一个下马威,尤其是对他霍光,更是最好的威慑。显儿当然知道夫君整日愁苦的是什么。霍府开始酝酿一场惊天的阴谋。这场阴谋,最终将被记载在史册深处,成为刘徇统治的巨大转折。虽然,最终的胜利,必然会伴随着牺牲,可是,事情仍旧让人惊猝和辛酸。
永巷里,微风轻抚。
杜展萍掂量着手里的瓷瓶,眯起了眼睛。
“霍夫人还说了什么?”
身边的小黄门低声道:“霍夫人说,只要办好了此事,她必然让大司马进言,封您婕妤。”
杜展屏顿时露出了魅人的微笑。
刘徇虽然招幸她,却始终闭口不谈名分的事情。她已经等了一年多。怎可再等下去。
如今许皇后身怀六甲,即将生产。卫融入主漪澜殿,日夜侍君。王采通入主钩戈殿,虽然刘徇并不喜欢她,却念及他父亲王奉章与许皇后的父亲是好友,也时常体恤封赏。
只有自己,只被不断的招幸,却无名分。她要的不是男人的爱抚,而是叱咤后宫。
“许皇后,你曾让我出宫,又一次次帮着淖方成,我这次,就让你尝尝苦头,知道我杜展屏不是好惹的!”她俯身在小黄门身边低语了几句,那人忙下去了。
不多时,一个中年妇人鬼头鬼脑的来到了杜展屏的面前。才进门便堆起一脸媚笑。
“姑娘找老奴何事?”
杜展屏在宫中已一年多,一些下人到是混的比寻常妃嫔熟悉许多。
“你丈夫还打骂你不成?”她看着妇人额头的淤青。
妇人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委懦。
“他不过是想做官。”杜展屏笑呵呵的说道。
一听此话,妇人忙扑上前来,扯住她的衣袖。
“姑娘受陛下垂爱,时常侍寝,怕是要得封位了吧,可别忘了老奴啊!”
杜展屏笑着摆了摆手。
“现在要你办事的可不是我,是霍夫人。”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
“你给霍夫人看过病,她认得你,对你十分喜欢。听说你夫君时常打骂你,她也觉得你可怜。于是让我告诉你,只要将此物放入许皇后产后的饭食里,你丈夫,便是安池监了。”
说着,她将小瓶子举在手里,缓缓的晃动着。
妇人一惊。忙展眼朝那小瓶子瞧去。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啊!”杜展屏微笑着将瓶子扔在她怀里。
女子哆嗦着打开瓶盖,放在鼻子下面。
顿时失色道:“这是附子!”
千秋岁 古今一梦(七)
杜展屏掩口一笑。
“生产,死个把女人,不是常有的事吗?淳于衍,你见的已经不少了。”
“不,不,我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淳于衍忙摆着手,汗流浃背的说道。
杜展屏眉头顿时一皱。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当年,李夫人的孩子,就是你害死的?”
淳于衍顿时大惊失色。摆着手,说不出话来。
“那,都是李夫人自己要这么做!不管我的事!”
“是吗?可是,李夫人已经死了,而你却是杀死皇子的罪魁祸首。到时候我跟陛下一说,你不一定是死罪,但是,你丈夫的仕途怕是……”
淳于衍顿时跌倒在地。眼中满是绝望。
杜展屏笑着,俯身从地上拾起那枚瓷瓶,走上去,狠狠的摔在淳于衍的怀里。
宣室殿内。
刘徇接到鲁王晙的快马传书。展开来。他竟朗声大笑。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晙,你当日又何苦推辞。”
神明台上,春光无限。
太液池的水,波光淋漓,远处的三神山,仿佛伏在水面上的仙岛,在摇荡的光晕中,坚定不移。
两名女子相对而坐。
一个捧着绣撑绣花,另一个戳着丹青,描画着对面女子秀丽的眉眼。
“时间过的好快,又是一年深春。”绣花的女子慨叹道。
白衣女子抬起脸,微笑看着她。
“典妇功也会伤春吗?”她似乎在开着玩笑。
而绣花的女子却惨笑着垂下头去。
二人,皆是桃李之年。眉目间,却没有寻常女子的世俗风尘。
“披香博士为何不再远眺了?”
白衣女子也笑了。
无可奈何的将画笔放下。原来已经画好。女子凑到跟前。画上的自己,眼若秋水,眉似远山,俨然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淡淡的笑了。
“这么多年了,我早把自己看成是个老宫人了,自是不必伤春。”
白衣女子缓缓起身。看着她灵秀的眼睛。
“姜浪萍是何样人物,被流放房陵又岂会是他意料外的事情。我也自然不必为他而忧心眺望。”
二人相视而笑。许是类似的经历,和特殊的环境,这两年功夫,将长烟,和淖方成拉的很近。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她们生存了下来。穿越了无数的阴谋,最终走到了今日。长烟朝太液池上望去。
“你说,我们会这样终老宫中吗?”
白衣女子笑了笑。
“岂不落得个干净。”
长烟望着她,缓缓说道:“其实,陛下对你并不只是爱恋这么简单。”
白衣女子一愣,抬头看着她清秀的眼眸。
“陛下身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长烟以一种不着痕迹的语调,轻缓的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白衣女子的眼皮忽然间抖了抖。
有人来报。陛下急招典妇功回宫,有要事。
长烟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方又转过身来。
“这帕子,是给你绣的,你留着。”
白衣女子亦走上去,将帛画塞进她的怀里。
“别看你是第一织女,找我这第一画师作画,也还是需破费的。”说着,将她递上来的绣帕收了起来。
刘徇仰着头,坐在阳光里。他喜欢春季,因为,一切都在这个时候显得颇有可能,他喜欢这样的蓬勃和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