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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不喜欢的人和事太多了,你说,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被别人喜欢,不能被别人喜欢容纳又怎么可能得到人生的快乐。
所以,我一直是个不怎么快乐的人。
好在我也并不是个渴望快乐的人,我喜欢平静无澜的生活,仿佛一面如镜的湖水,不要有涟漪才好呢。
为了向死去的母亲抗议,我喜欢上一种颜色,浅杏色。
那种只有秋天里才能饱满的色泽,让我觉得真实而温暖。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心,是渴望温暖的,只是太多的人喜欢对我品头论足,这极大的刺激了我敏感的自尊。
我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女子,有时候有种近于偏执的意味。
我不愿意被关注,只希望被埋没。埋没在光阴里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
然而,最终我还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金尊冷 杜飞华(二)
他叫商誉。
时常来我们府上,那时候他是我哥哥子砚最好的朋友。
虽然是富商的儿子,却从没有铜臭气。
他总是喜欢穿青色的衣衫,胯下配着一柄剑。
很白皙高挑,是那种有着很好教养,却并不十分热络的年轻人。
他的身上,时刻充斥着一种疏离感。
那时候,我还太小,并不知道这种疏离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懵懂的我,甚至为他那淡淡的躲闪而感到安全,我喜欢这种与人保持着距离的年轻人,这距离感让我觉得很舒适,仿佛罩在透明的罩子里的两个人,瞪着干净的双眸,彼此对望,无声无息,只用眼神来交流。
这是我最早的时候,想象中的爱情。
再后来,我没有过多的时间沉浸在这样完美的假想里,我被父亲的病情拉回了现实,我必须用最多的时间来投入学习他的画艺。
杜家不大,可父亲不乏子女,然而,却只有我一个人承袭了他非凡的天赋以及乐于走上这条道路。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子砚的志向是仕途,而展屏则是入宫为妃。
我默默的耻笑过子砚和展屏。
他们真是急于向世界宣称自己的高贵,迫不及待的希望走上那些最被看好的行业。男子为官自然是正途,在当时的人来看,不为官的男子是没能力没前途。然而,我却觉得那是荒废良心和道义的捷径,不走也罢。
女子自然都想入宫,那里可以不必为生活发愁,若是命好,更能飞黄腾达全家沾恩。然而,我自问没有那么好的命,我是个被母亲抛弃的丑女。皇宫是最不可想象的地方。
那时候,我已经穿上了后来贯穿的白衣,因为我被断定是个命硬而不祥的女子,虽然尊贵却并无定数。
是一个方士出的主意。
我明白,他其实是想通过某种仪式,向世界宣称杜飞华已经死了。而我新的名字是杜昙风。
听吧,昙花和清风。几乎是全世界都希望我能消失。
可是,我偏偏还是个命里沾着黄金贵气的女子,他们可以将我的名字改掉,却不可能让杜飞华真正消失。
那白衣,其实是我自己的丧服。哼,残忍的世人。
我以一种无所谓的漠然穿上了那件衣服,并且一直那么穿着,按照方士所说的样子,我倒要看看,改变我命运的,到底是他,还是我自己。
原来母亲并不是嫌我貌丑,她另有用意。
渐渐的,在洗脸的时候,我发觉那块暗红色的疤痕颜色越来越淡,渐渐的变成了淡淡的胭脂色,再后来,那东西越变越小,最终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归为一枚桃花的形状。
就在这个时候,陛下为我赐婚。不过要过两年以后完婚。对方竟然是商誉,我喜欢的男子。
然而,后来的日子里,父亲总是叹气。
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我拼命的画画,可是父亲仍旧不断的叹气。我以为那是不满意我的技艺。所以,我告诉自己,我必须发明一种全新的画法,我立志超越父亲。
后来,我来到了俪屋。
当然也是因为家里面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的父亲突然间病倒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那些指头不听话的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这让所有人震惊,父亲的衰微意味着杜家的没落。
长安城最有名气的画师,未央宫陛下的御用画师,善于绘制帛画的我的父亲,竟然要如此仓惶的退出历史舞台,他无可奈何的发出含糊其辞的声音。
他的衰老让我十分错愕。
于是,我鼓起勇气央求他同意我来俪屋。
那时候,常喜几乎霸占了家里的所有权利,父亲对她也无能为力。我知道,她希望我走,而父亲的生活必然要由她来照顾,我不能与她硬碰。
父亲同意了我的意见,将俪屋给了我。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我竟然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油脂颜料的绘画方法,同时,也遇见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姜浪萍。
其实,我的生活是非常简陋单一的,如果没有了姜浪萍,我想我很可能会被无情的时间淹没,那么,就真如我小时候志愿,被埋没在了茫茫的人海里了。
可是,命运还是没有让我成为一个彻底的闲置品,一切都从我的画开始了。
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隔壁的荒宅里竟然住着一个能推演古今的一流术士。我只是紧锣密鼓的研究我的画。
我们的相遇,都是因为他在我的面前装鬼。
当时的确把我们吓住了,谁能想象一个人能如夜枭般神出鬼没,他的来与去都像一阵风,根本无法把握。
当他初次立在月光里俯视着我的眼睛时,我惊讶于他那干净纯粹的面孔,甚至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个温润透明的梦境。
我印象里,他起初的样子是有些顽劣的。
那么咧着嘴笑着,然后忽而飘身在香案上,忽而出现在高墙头。总之,他是夜色下朦胧的一团光雾,总是在我孤独的时候出现,然后和我讨论所有我感兴趣的话题,他的知识,真是奇怪的丰富,似乎根本不符合他的年纪。
无疑,他比我年长许多,我该叫他哥哥。
可是,我总是叫不出口。
也许是因为他起初装鬼来吓过我。我总是觉得他是个顽童,不值得我那么尊敬的称呼。
他似乎并不介意。
于是,我只是叫他姜浪萍,很有挑衅的味道,三个字,喊得字正腔圆。让他必须在我面前规规矩矩。可是,我总是不能如愿。
他不是跳上来扯扯我的头发,就是忽然间用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我说话。
他的口技真是很厉害,有时候还会模仿阿久和福叔的声音,令我措手不及。
总的来说,我们相处的一年时间里,还是非常默契和快乐的。
他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像个兄长。可是,我始终没有太在意。因为我有喜欢的人,那人叫商誉。
最终,在姜浪萍要离开时,我才发觉,带着王命以待嫁身份来到俪屋的我,竟然渐渐的爱上了朝夕相伴的术士。
我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失衡,我有种被捉弄的感觉。
然而,那时候,他已经走了。去了我向往已久的八荒世界。
金尊冷 杜飞华(三)
我的爱,在一瞬间被自己感知,却在同样的瞬间里失落在茫然的黑暗里。
我的人生,还真的如断线的星轨,错乱而分离。
母亲的去世没能让我悲恸的哭泣,姜浪萍的离去自然也不可能让我有什么心潮澎湃的相思。我还是那样不着痕迹的过着日子。
渐渐的,将他留在尘封的记忆里。
在这段日子里,我的新画法终于成形,浓艳热烈,狂放泼辣。
我微笑着看着这些美丽的东西,其实,那是另一个自己,那隐没在不规则的人生轨迹后的线段,被埋没在虚空里的轨迹。
或许,我可以试着将自己串起,那样我便不再是碎裂的痕迹,我也可以拥有一条完整的人生轨迹,一切别人拥有的东西我都可以拥有,可是,这样做值得吗?
我的散落的身体,是否值得被再次拼凑在一起。
我无数次的望着夜空。
我知道,姜浪萍很少会为别人卜卦,自然也不愿意去推演任何人的故事,其实他是最善良和宽容的人,被预见的人生,根本毫无生趣。
可是,他那被天赋的本能,却让他不得不在看见每个人脸时,下意识的望见多年以后的那个结局。我真的难以想象,那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他人生二十几年的日子里,无数次的被别人的悲惨或是喜悦侵袭。
然而,回忆着他淡定的眸子和没心没肺的笑容,我会忽然间很安心,他拥有着绝对强悍的精神力,否则,早就如迎风的巨树般被那些不该撞见的结局所击倒而一败涂地。
可是,我仍想知道,他对自己的结局有没有预见,如果有的话,那真是令人难以面对的人生,更加令我感慨于他的快乐是需要勇气的。
我从不否认自己想见姜浪萍,可是,我知道那是无望的挣扎。
他临行时,我们约定了个时间,正月十五之前。
当时他并不知道,我要在这个时候出嫁。
我不希望披上嫁衣的时候看见他,当时我只知道自己很矛盾,那矛盾来自于不愿轻易放弃对誉的喜欢,和真实中对姜浪萍的依恋。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喜欢和爱是不同的两种感情,然而,我无力与命运抗争。也缺乏勇气去拒绝陛下的美意。
我那时,实在是太年轻了。
年轻的另一面是冲动和无力,这两样,我都不可避免的同时具备。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第二天就是正月十五。
我冲出门去,立在院子里有些无措的环顾着熟识的一切。
我真怕他不会来。
可是,姜浪萍就是姜浪萍,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他出现时,还是吓了我一跳。他总是以一种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让人感到先是惊慌,而后是喜悦。
再次出现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么一副顽劣的样子了,他变得那么英俊,依旧干净的眸子里,似乎有种被大川大泽漂洗过的不染纤尘,他依旧白皙的面容,让我怀疑他是否真正四海为家。他越发的透彻,清爽,整个人似乎几欲透明一般。而且,微微散发着某种夺目的光泽。
他成了迷雾一般的角色,我知道,我终其一生也无法将他看清。
但他的眼神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稳妥。
我很想走过去细细的端量他的眼睛,可是我不能。
我的确是漠视大多数礼数的,可是我不能背离道德。
商誉其实已经是我的丈夫了,从陛下两年前下旨的时候开始。所以,我的每一步都错不起。
看起来,我的人生要被划定。按照刘弗陵的旨意去完成。
然而,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其实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当姜浪萍痛苦的攥紧我的手时,我还是拒绝了他。
我不敢接他的话题,他让我和他出走,我该如何回答?我想,任何一个女子在忽然被问及这个的时候都会显得彷徨,尽管你很明确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人,可是,我们仍旧会被常态的悲观情绪和现实的迷茫而击倒,然后退回彼此的阵营里。我就是这样,骨子里我从没有向往过出尘脱俗。我觉得那是我承受不起的奢侈形象。
姜浪萍十分善解人意,他没有继续追问和强迫我,他只是顺着我的意思将话题扯远。但我仍旧能看到他眼底的明亮的悲伤。那悲伤使他更加遥不可及,仿佛立在云端的一个光点,让我觉得那么绝望。
再后来他再次离开,留下了我要的萤石。
其实那不过是我被问的急了而随口说的东西,没想到他竟然果真带了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