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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之音依旧在悠悠的飘着,和缓,安宁,似乎想要变成温柔的水,来抚平众人的心绪。然而无论怎样努力,众人的目光只盯着前方那六位裁判,如日光一般灼热。
☆、287错在何处
场上又来了许多赭袍太监,将空出来的白石案全部撤下,于是眼前顿时空旷了不少,剩下的参赛者或疏或密的点缀在偌大的广场上,好像是布下的一个奇阵。
洛雯儿有些好笑的瞧着独自立在西北角的雪陵人,忽听耳边传来一句:“我叫段玉舟。”
她循声回头,正见那个方才还愤愤不平的年轻人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的看着前方,脸却不听话的红着。
“你……过后可以找我。”
语毕,脸更红了。
她点头,是提醒她找他要帕子吧?
段玉舟……段……
在书局翻阅各国有关制香的书籍时,曾有一册提到无夜国有一段姓家族异军突起,在调香领域颇有建树,已连续五年参加斗香大会,最好的记录是杀至第三轮,莫非,此人就是那个段……
她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锣声骤响,带着几分急切与迫不及待,将正在评判的来自雪陵国的三个老头吓了一大跳。
他们有些不满,不过这一轮的结果也差不多了,于是停下录名的紫毫,开始对唱名这一人选进行谦让。
这就跟颁奖似的,能够进行颁奖的一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比赛是按阶进行,越往后越难,也就是说,越在后面出来颁奖的,便证明这个人物的地位越高。关键是比赛只三轮,却有六个评委,最后一轮一准是要由元玦天朝的天师方江瀚来唱名,纵然此人可能对调香一无所知。所以对于第一轮,剩余的五人又想要面子,又怕失了面子,失了更高一层的机会,便“谦让”起来。
其实往届都是由司仪官唱名的,也便免了这份纠结,可无涯的司仪官却自从宣布了“比赛开始”就被收起来。搞了这么一手,分明是让评委内讧再让别人看笑话嘛。这位无涯的国主,当真刁钻得可以!
“推让”了半天,雪陵乾家的老头便“勉为其难”的站了起来,因为在“辨香”方面,乾家可谓最有发言权。
“乙寅天……午巳人……辛丑天……癸子地……”
此乃参赛者的案角以及领到玉牌的序号,但凡被叫中的,要么呆若木鸡,要么瘫倒在地,要么失声痛哭……
洛雯儿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欢喜得疯了,后来才知道,但凡被叫中的,都是此轮没有通过的。
塞规严格,要求的是务必全部正确!
她偷偷看那些尚未被叫到编号的人,包括雪陵的参赛者,亦不复先前淡定,而是凝眉绷唇,面色严肃。她也不禁捏紧了袖口,前方每掉出一个序号,心便松一下,然后再紧起来。
这种唱名方式,无论对于什么人,都是一种折磨,却是流传了千年的规矩,大约是想借此锻炼调香师的心理承受能力?
的确,一个优秀的调香师既应该体验人世百态经历千锤百炼又应该摒除七情六欲,做到即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样才能心静如水,调出无与伦比的香。
可他们毕竟是普通人,此刻,已经有人受不了这种慢刀子杀人的过程,先行晕了过去。
于是上来救治的,因为被淘汰又需撤案子的,都跑上来,原本空旷了许多的广场再次热闹起来。
此间,晕过去的被救醒,结果恰好听到自己的序号,于是又晕了过去,直接被抬下场。
有点喜剧,可是谁也笑不出来。
五十……四十……三十……二十五……二十……
一张张白石案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撤了下去,无疑是给暂时留在场上的人以无声的威慑。
剩余的人也有闲暇瞟一瞟其余的对手,在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与白石案相差无几的脸色以及与自己同样的心绪……你怎么还在这?
她瞧了瞧段玉舟,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面色严肃如山,然而即便隔着六尺之距,她亦能听到他的肌理在轻微作响。
原来不管是怎样的身经百战,也难以经受残酷的选择。
“丙子地……庚午人……甲卯人……丁辰天……”
什么?
洛雯儿眼皮儿一跳,丁辰天……竟是念到了她的序号!
一时间,脑子轰轰作响。
怎么会……
怎么会……
难道她真的弄错了?
她一向对气味分外敏感,判断从未出过差错,她亦是测试过许多次的,可以说不管能不能闻的,她都闻过了,并牢记心中,而且利用莫习给她的玉佩,香料铺子的人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将自古至今所出现的的纯香、合香都收集到她面前。按理,第一轮还是蛮有把握的,难道是因为紧张?
虽然明知在众多高手中,她一个初出茅庐,临阵磨枪的人败下阵来不可避免,可是事到临头,还是难以接受。
她盯着桌角属于自己的那个序号,那三个字在她的视线中,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周围好像都空下去,然而她却觉得有许多目光都在盯着她。
她茫茫然的循着其中一束望过去,似乎看到段玉舟担忧的脸。
他对她动了动嘴唇,她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太监已经要来搬她面前的石案了,她忽然一掌压在案上,目视前方:“我到底错在哪里?请明示!”
她的声音传到前面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但是根据周围人的反应,评委还是注意到了她。
乾家老头停止唱名:“怎么回事?”
洛雯儿离案,敛衽:“鄙人不知错在何处,请明示。”
评委眯了老眼,认出她就是那个“闹事”的女人,均黑了脸:“错就是错,我们还会冤枉你不成?你是要挑战雪陵调香世家的千年威信?还是将自己立于威信之上?狂妄!”
“捉贼捉赃,捉奸说双。就算是有人杀了人,也要找到他杀人的证据,总不能就那么推出去砍了。若是如此随意,如何服众?鄙人初次参赛,只抱着一颗学习之心。既是学习,难免出错。既是出错,改之,便善莫大焉。然而若不知错在何处,又要如何更改?既然各位评判皆是天朝众所周知响当当的人物,是众所信赖者,难道还怕我一个无名小辈的挑衅吗?”
☆、288死得瞑目
“你……”乾家老头气得手抖:“此女子甚是牙尖嘴利,简直是……胡闹,胡闹!来人,还不把她轰出去?”
期间,段玉舟数次示意洛雯儿停止“挑战”,因为得罪了这些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就算这次失败了,明年还可参赛,可若是因此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以后她怕是也别想在这条道上混了。
可是洛雯儿根本不听他的,兀自吧啦吧啦,还越说越起劲,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气得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乾先生……”
仿似一只彩色波斯猫般的甘露萱睁开了媚眼,魅惑万千的扫向场中,额外在洛雯儿身上停留片刻,又妖妖娆娆的落在涂了鲜红蔻丹的兰花指上,眼风微斜,顿令乾家老头目眩神迷,仿佛中邪一般。
“您既是说她牙尖嘴利,若是就这么撵出去,指不定在外面又编排些什么,人言可畏啊!”
“你是说,若要她不胡说八道,就杀了她?”穆家老头捋胡子的手一顿,老眼微开,精光四射。
“咯咯,穆先生这般一说,岂非杀不得了?”甘露萱笑得花枝乱颤。
“其其其其实,她不过就就就是想知道自己错错错错在哪了……”英秋冉一激动就有些口吃。
洛雯儿有些感激的看看这位秀气的少年,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又借了无涯人无与伦比的爱国热情的光了,谁让她是无涯唯一一位参赛者呢?
“一锤定音,断无这样的规矩!”丁家老头怒目圆睁,仿若金刚。
洛雯儿的气又上来了:“三位评判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我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期改正,也希望得到前辈的指教。可是前辈百般阻拦,为的又是什么?雪陵乃调香圣地,至今无人超越,难道就是用这种手段才保有今天的地位吗?”
“放肆!”
此番怒喝,一是来自雪陵的三位评委,一是来自场中的雪陵参赛者。
段玉舟捏了两手冷汗,这个“丁辰天”莫不是想自绝于人民?
“比赛,追求的是公平公正,如此遮遮掩掩,莫不是怕我发现什么?我想,如今对此事好奇的,怕不只是我一人吧?”
她充分的调动了无涯人固有的爱国热情,围观者又是无涯人居多,自是嗷嗷嗷的跟着起哄,负责维持秩序的也是无涯侍卫,自是虚张声势的阻拦,导致叫嚷声更加嚣张。
场面有些混乱。
三个世家老头交头接耳,难得的同气连枝。
甘露萱自是要保持自己的优雅气度。
天师方江瀚自打开场就是睡,那对睡眠的渴望程度与持久力同婉莹有得一拼,而此刻似乎是死在位子上了。
英秋冉则是个容易激动的孩子,眼睛亮闪闪的,只盯着洛雯儿。
世家老头商量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有些气短,可往年也没出过这档子事啊?这些无涯的子民,简直就跟他们的国主一样难缠、刁钻!
无奈下,只好求助方江瀚。
方江瀚须发皆白,就连眉毛都像染了雪一般,长长的垂至眼尾,看起来就如同画片上的老寿星似的,然而脸色纹路深刻,每一道都标示着无上的威严。
的确,这是个熟知天文地理,据说可通过天象来预知甚至改变命运的人物。
此刻,他只抖了抖眉毛,就令三个老头气息一滞,恭敬听命。
“区区小事,”言语间流露的不以为意,则是在说三人的小题大做:“客随主便吧。”
三人脸一黑,只得睇向最年轻的评委。
却见英秋冉激动得呼吸都紊乱了,秀气的脸蛋布起红云,漂亮的眼睛像梅花鹿一般迷人闪亮。
他看着或死或怒或妖的五人,重重的点了下头。
不知打哪爆出一阵欢呼,紧接着席卷了全场。
段玉舟也蹦了一下,然后奇怪,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乾家老头气急,一拳砸在案上:“好,就让她死得瞑目!”
洛雯儿在两名太监也说不清是押送还是护送之下走到前台。
甘露萱睇了她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摆了个更妖娆的姿势,千娇百媚的望向场中那个正紧张的关注这边动静的年轻男子。
此前,这个年轻人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的女人给抢白了一顿,如今倒关心起她了。
所以说,男人就是贱!但不管是怎样的男人,她也不允许他从她魅力罗网的网洞里漏出去!
洛雯儿接过自己的卷纸与答案,逐一对下去,发现是在判断合香原材的内容上错了一处。而只要错一处,便无资格进入下一轮的比赛。
她盯着那味被朱红圈化了的香料皱了眉,忽然道:“能否将廿三号瓷瓶再给我瞧一下?”
“丁辰天,不要得寸进尺!”
“乾先生,您不是想让我死得瞑目吗?这样,我没法瞑目!”
乾家老头被她噎了一噎,然后他发现了,这个很是无耻的女人非常有给别人扣罪名的本事,搞不好就被她倒打一耙,简直就是刁民!
于是瞪了她一眼,回头命太监寻出属于她参赛时的那个托盘。
上面三十个青瓷小瓶俱在,洛雯儿松了口气,拣出廿三号,拔了瓶塞,放置鼻端,闭了眼,深深嗅了口气……
“没错!”
三个老头正满脸鄙夷加不屑,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瞪大老眼,异口同声:“放肆!”
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