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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此生此夜不长好(下) 。。。
梅聿之似是安抚一般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阿植却哭得更厉害。她抱着他,像是攀住救命的稻草。夜风灌进肺里,胸口闷闷地痛,哭声却越发撕心裂肺起来。紧随而至的是略显急促的哽咽,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骨,上下为难。阿植有些脱力地靠在他肩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这夜风里渐渐多了些凉意,梅聿之放开她,指腹在她脸颊轻轻摩挲着,脸上的眼泪都干了,她这一双眼睛看起来颇有些疲劳。此时的阿植安静得像一只倦懒的猫,蜷着身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浅浅的呼吸声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梅聿之微垂了垂眼睫,手指划至她的下巴,对准她的唇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唇上的温暖却又陌生的触感让她脑子瞬间空了空,攥着衣角的手忽地紧了一些。阿植的嘴唇被秋风吹得有些干燥,又有眼泪刚刚划过留下的淡淡咸味,梅聿之吻得很是谨慎,仿佛怕惊到她。
他另一只手轻柔地压在她颈后,渐渐加深这个吻。阿植脑子一片空白,心里亦像是被抽空一般空落落的。他离了她的唇,手却依旧温柔地护住她的后颈,随后抵住她的额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阿植被困在各种情绪里,神思颇有些迷惘,她只觉得又冷又困,方才挖土出的一身汗渗进衣料里,贴在皮肤上此时凉飕飕的。清幽的竹箫声远远传来,月色穿过桂树叶子落下来,一地斑驳。
梅聿之放开她,转瞬却又将她抱起来,往她的住屋走去。曹府如今虽无人住,屋子却还是有人定期过来打扫,借着窗子里漏尽来的月光,可以瞧见屋子里的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阿植困倦着靠着他,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替她脱下外面那件沾了泥土的外衣,将床尾的被子拖过来,把阿植裹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一地月华。他站起身出了门,外头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裹挟起落叶在地上翻滚着。
清清冷冷的府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耳畔只剩下萧索风声。他慢慢走着,感受着这一路凄清,心中更是寡凉。曹府衰落的这十几年,清冷至极,偌大的空宅放眼望去满目萧瑟。
若是当年曹戎没有从容夫人手中抢来阿植,便不会种下苦因。容家若不是贪得无厌,更不会一手毁掉曹家。这一切恶果,如今却悉数落到了阿植身上。
以前种种,都无法再回头;唯有当下,才是能够握在手里的一切。
他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夜空里的一轮明月,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文》他去伙房烧了些热水,拎去给阿植擦了脸,又将她的手擦干净了,打算再塞回被窝时,阿植微皱了皱眉,却忽地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人》他将湿手巾放在一旁,刚转过头去,便看得阿植睁开了眼。
《书》“我冷。”声音细小,有些微哑。
《屋》他便反握住她的手,再探一探被窝里的温度,仍是凉凉的。
光线昏昧的屋子中,阿植并不是看得很清楚,只听见衣料摩擦发生的悉索声响。然转瞬,梅聿之已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察觉到颈下伸过来一只胳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人揽进怀中,阿植听得头顶模模糊糊传来一声:“睡罢。”
她心中一砖一砖砌起来的壁垒,仿佛被一把小锤子慢慢地凿开了。她孤立无援时终能寻到一叶舟,且不必再单刀赴会,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蓦地眼眶一热。
夜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梅聿之等怀里的人入睡之后,才轻叹道:“我会带你从这困局中走出来……”
院子中的桂花,落了一地。
——*——*——*——*——
清早时候,晨光透过窗格子打进来,阿植突然将头往被子里埋了埋,然很快就被某人给捞了出来。
头顶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满:“说过多少遍了,以后再将头往被子里埋就真的替你准备寿材了。”
阿植咽下口水,微抬头看了看他,苦着脸说:“昨天我……我喝醉了。”
梅聿之任由她胡编乱造,随口敷衍道:“知道了。”
阿植想从床上爬起来,无奈身上却压着梅某人的胳膊,她皱皱眉,示意他挪开。
梅某人却好似没睡够一样,将她揽得更紧一些,重新闭上了眼,下巴抵着她头顶懒懒说:“曹小姐,在下昨天陪了你一晚上,太亏了,在下很累,想继续睡一会儿,不要乱动。”
“我要起床!”小胳膊试图反抗。
“在下的衣服被你哭脏了,睡一会儿就不必赔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抱着。
该死的!又变回没节操了!阿植自叹昨晚上脑子发热,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悲伤过度是病,得治!
“在下劝过你了,不要乱动。”顿了顿,又是懒洋洋的口气,接着道:“乱动后果自负,曹小姐你等着赔我贞操。”
呸!人面禽兽,没操守,不要脸!
她用手肘努力地想要支开他,哪料头顶传来幽幽一句警告:“曹……小……姐……”
太幽怨了,阿植一动不动地窝在那儿,看着面前一堵胸墙,只能干巴巴地瞪眼睛。后来也瞪乏了,便索性睡着了。这一觉不知不觉睡到中午,她再醒来时梅某人早已不知去向。
——其实这个禽兽是讨厌别人看到他起床的样子罢,太不招人喜欢了。
她再一瞧,床边案桌上压了字条,说到了晌午会有人送饭过来,若是那人没到便让她继续睡。
她下意识一翻,背后竟然画了一只猪头!
…………
阿植心里正不是滋味儿,便听得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然等她起身穿好外衣时,外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暗红木的食盒安安静静地摆在地上,再探出头去看看四周,却是什么人都没有。
她将食盒拿进来,打开一层,又发现一张字条,说是吃完了继续睡,下午时会来接她回京城。
再翻过来——没有猪头。
阿植已是连续两顿没有碰过粮食,胃里空空的,便埋头吃起饭来。
——*——*——*——*——
候潮门外的梅家当铺里,黑油油的柜台后面,梅方平正翻着手里的簿册。她神色有些许凝重,翻账簿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一旁站着的掌柜偷偷咽着口水,似乎是有些心虚。
一本帐哗啦啦到了头,最后几页简直是看都没看就直接翻过。“哗啦”一声,账簿就狠狠摔在了掌柜脸上:“赵掌柜,你师傅说你为人忠厚老实,我看你师傅是在讽你罢?”
掌柜闷声不吭,干干咽着口水。
“上回收进来的银子成色不足,我也不追究了。可如今这账面,你自己看看——”她又拎了桌上一本帐丢给他,“这都是什么东西?”
“是新进来的伙计……”赵掌柜说到一半忽地停住了,他看着门口进来的人微微愣了愣,眨眨眼睛支吾道,“少……少爷。”
梅方平循声望去,只见梅聿之走过来,弯下腰将地上的账本一本本拣起来,理平整了,重新放回柜台上。
“阿姊。”他淡淡唤了她一声。
梅方平微愣了愣,平复了方才的怒气,缓声问道:“朝中无事?”
“有。”他答得不急不慢。
“那你这样突然回来,没事么?”梅方平将手搁在账本上,声音稳稳的,语气却明显弱了下来。
梅聿之在一旁找了一张木椅子坐了下来,随即转移了话题:“许久不回来了,家中还好么?”
“挺好的。”梅方平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赵掌柜已经趁她不注意偷偷摸摸溜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梅聿之对她道:“阿姊,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然梅方平却浅笑了笑,慢慢回道:“自家的事,没什么累不累的。倒是你,官场险恶,虚与委蛇,更是辛苦。”
“裴府……还好么?”他问得有些谨慎。
“你是想问雁来?”梅方平脸上仍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没什么好不好的,近来很多事要忙,我们各自周全罢了,倒也自在。”
梅聿之的神色黯了黯,浅声说道:“他耐心很好,竟然有心将当年涉案之人一个一个挖出来,不过……这样的事,还是得谨慎才好。”他顿了顿,又道:“阿姊,我不希望这件事以后牵连到你。”
梅方平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来:“放心罢。”她方想再说什么,店面通后院的门帘处却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
抱着小孩的小侍女掀起门帘,脸上有些焦急地同她说:“夫人,小姐方才在后院玩耍,手上不小心扎进去一个木刺,奴婢本想替小姐挑出来,可小姐一碰便哭,喊着要找夫人。”
那小孩看到梅方平,便扑过来继续嚎啕大哭:“小钱疼……小钱疼……”
梅方平皱皱眉,费力将她抱进怀里,抬首对小侍女道:“将针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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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曹阿植再别津州 。。。
小侍女便将针线匣子递给她,梅方平握住小钱的大拇指头,放缓了声音哄她说:“小钱乖,一会儿就好了,把眼睛闭上好不好?”
裴小钱抽噎着,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里。梅方平从匣子里拿过针,小心翼翼地将木刺从她大拇指头上挑了出来。似是觉得痛,裴小钱“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梅方平将针放进匣子里,拍了拍她后背:“乖,挑出来了,不哭了。”
裴小钱哽咽几声,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揉了揉眼睛,憋着嘴说:“呜呜……再也,再也不玩……”
一旁的梅聿之见了,方要开口,梅方平却偏过头去,摸了摸小钱的头发说:“小钱,来,喊舅舅。”
裴小钱的抽噎声渐渐停了,她揉揉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梅聿之,张开嘴慢悠悠地喊了一声:“舅……”然后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将这一声给补全了:“舅……”
最后还带了尾音,似乎对梅聿之很是好奇。
梅方平对小侍女说:“将方才在路上买的糕点拿过来,再沏两杯茶。”她转向梅聿之,又问道:“瞧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他停了停,目光移到了裴小钱的脖子前,冷声问道,“阿姊,这孩子……如何会在裴府?”
梅方平神色黯了黯:“你想问什么?”
“虽然这孩子现今长大了与以前不同,但那把长命锁——”他顿了顿,看着梅方平叹道,“我这个亲舅舅如何会不认得呢。”
小侍女端着茶和点心走了过来,梅方平将裴小钱放下来,哄她说:“小钱乖,去后头玩一会儿好不好?”
裴小钱用力地点点头,还望了一眼梅聿之,便跟着小侍女走了。
“这些事不要在她面前提。”梅方平皱了皱眉。
“父亲将她送到裴雁来手里,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么?”
梅方平沉默着将茶盏推过去,良久才道:“是后来才知道的。”
“所以后来你执意嫁入裴府,是因为你想光明正大地养这个孩子?”他语气里有些急躁,“裴雁来知道她其实是你的女儿么?”
梅方平摇了摇头,又有些怅惘:“或许知道罢,不过那又怎样呢?反正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互相亏欠的。”
当年她偷偷与人相恋,然对方家中却十分清贫,本以为父亲会因为肚子中的这个孩子而勉强同意这门婚事,谁料他还是被父亲逼上了死路。想至此,她神色更黯了一些。后来孩子一出生,便被父亲给抢走了,此后她只晓得府外有个奶娘在养着这个孩子,哪料一年之后,这孩子却被送去了曹府,到了裴雁来的手里。
没有想到,就连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都会成为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