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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直言不讳。算一算,她跟着少爷也有四年了,这两年又在书房服侍他,她还摸不清他的脾性吗!
要怎么形容他呢?大方、摆阔、挥霍、爱玩、爱笑、爱说、爱交朋友,这边玩玩、那边逛逛,傻里傻气、无忧无虑。自从一年前辞退了夫子,他就不念书了,当然更不会去老爷那边学做生意。
“所以……你会讨厌我吗?”侯观云见她发呆,干脆追问道。
“不会。少爷是好人,以后我回家开大客栈,你路过要住宿要吃饭,一律免费招待。”柳依依露出笑容,心底有了定见。
外人看来的少爷或许嘻皮笑脸,不学无术,没啥长进;但她心目中的少爷就是一个会在寒冬赏给下人热茶鞋子,还将她提携进了屋内,让她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大大好心肠的大好人。
就算这只是他当主子的小恩小惠,但已值得她一辈子铭记在心了。
“就这么说定丁。”侯观云笑得好开心,不亦乐乎地摇着博浪鼓。“你以后出去了,我会去看你的,难得有一个这么不爱理会我的丫鬟。”
“少爷你都二十了,为什么还不赶快娶个少奶奶?”
咚!博浪鼓停了下来,侯观云坐直身子,这丫头竟然转了话题?
“依依,你很罗嗦耶,竟然管到主子头上来了。”
“少爷以后会想我,是因为我不爱理会少爷,少爷怀念这份清静的感觉。可少爷既然怕表小姐和丫鬟骚扰你,为何不快快娶一位少奶奶,好让其他表小姐知难而退,顺便镇住一天到晚抹脂粉呛你的丫鬟,你也图得清静,一举三得,要是我,就赶快娶了。”
“你呀,想得太简单了,成亲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侯观云嘴角微微扬起,又慢慢摇起博浪鼓;看那两颗小球咚咚敲响鼓面,咚!这是他的这一面,咚!那边是他的另一面,两个面孔交替出现,摇得快了,分不清哪个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跟小泥球聊天的好处就是摆什么面孔都可以,随便说,随便笑,或真,或假,或虚,或实,她既无心机,也不会算计,有话直说,耿直得令他激赏;面对着她,他大可放空自己,轻轻松松地和她说话谈笑。
“成亲还不简单吗?”柳依依哪知道他已转过这么多的心思,仍是一边趴着擦污渍,一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爷既然有钱,想娶几个就是几个,有什么好操心的?”
“依依,你认为凡事靠钱就能解决吗?”
“不是吗?”
柳依依抬起头,望向那对变得十分幽深的眼眸,那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让她捉摸不住;她感到些许迷惑,今天的少爷有点不一样?
仍是那张俊美得叫花儿都要谢了的脸蛋,挺直的鼻梁,黑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笑起来像一个弯弯上翘的菱角,白净的脸皮也好比入口即化的水豆腐……
她好笑地吞了吞口水,又弯身下来,卖力地擦地板。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每天睁眼就得为吃饭发愁,努力下田干活儿不一定有好收成,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当然了,也不是因此就不努力,但身边有点钱总是安心些。”
“所以你爹娘就把你送到侯府当丫鬟了?”
“才不呢,我爹娘哪舍得我来这儿让人呼喝来着。”柳依依跪在地上,动作慢了下来。“当初是我自己跑到宜城,想找个赚钱的活儿贴补家用。我很幸运,进到了侯府。”
“你真是忒大胆,那时才十二岁,城里坏人很多,万一被人卖了怎么办?”侯观云替她捏一把冷汗。
“哈!我年纪虽小,可是都先打听清楚了,老爷这么大门面的人家是不会欺骗我们这种穷苦孩子的啦。我后来进来了,也知道老爷夫人都很好,等我十八岁出去,还可以拿一笔嫁妆银子呢。”柳依依脸上浮现笑意,又开始卖力地在地上擦拭起来。
侯观云轻轻摇起博浪鼓,抬起目光,环视这间偌大的书房。
因着“不会欺骗人”的爹的营生之道,他有幸拥有一个比寻常人家屋子大上百倍的独立院落,其中他又特别偏爱这间窗前种有青竹的书房。
经过依依的费心整理,所有蒙尘的家具再度散发出淡淡的楠木香味,书桌书柜和柱子窗框有着一式相同的颜色木纹,看得出这是经过精心设计打造的屋子,地上铺着可倒映人影的水磨青砖,架上还有成叠没有带走的缮本古籍,可不知书里头是否仍留有当年这屋子主人的批注?
留着这些事物,难道是想提醒自己无可避免的相同命运吗?
“依依,你知道这里以前住着江家四公子吧?”
“知道啊,几年前江老爷被抓去关,大宅子被抄,他也不见了。”
“他有一个儿子,这只博浪鼓大概是以前留下来的吧。”
“不知那孩子哪里去了。”柳依依不禁替那孩子担心。
八年前,江家一夕崩败,终至家破人亡,不知所终。宜城百姓每每谈起,总说江家罪有应得,却也为被无辜波及的老小不胜唏嘘。
“听说前些日子整修大门时,出现一个很像江四少爷的人……”侯观云陡地住了口,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掐住,让他惊惧得一时喘不过气来。
听说他穿着寻常的长工服色,神情沉郁,仿佛历尽沧桑,吃了不少苦……这会是将来他的写照吗?
他沉住气,很快扯出惯有的大笑容,掩去一闪而逝的惊惶,随着博浪鼓的咚咚节奏,随口吟道:“嗳,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啊……”
“少爷,给你。”柳依依抽走博浪鼓,将扇子塞进他的手里。
“给我扇子做什么?”他顺手打了开来。
“你想吟诗的话,拿扇子比较像样。”她直接趴跪在他椅边,不客气地道:“少爷,你出去啦,我这边还没擦。”
“我抬起脚总可以了吧。”
“真是的,要躲七仙女也别躲到我这里来呀,等会儿我就要被她们五马分尸了。”她没好气地拎来一张踏脚凳,命令道:“上来。”
侯观云乖乖踏了上去,笑咪咪地道:“我护着你总成了吧。”
“拜托,少爷你就别害我了。你这会儿还不出去,她们就要寻来了。”
“不急,她们正忙着帮我弄热水、洒花瓣、点熏香呢。”
“还准备换上最漂亮的肚兜,等着少爷唤人擦背洗澡哩。”
柳依依噗哧一笑。最早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每到少爷洗澡的时候,七仙女就忙着梳妆更衣,后来才知道她们是在等待少爷的“恩宠”。
可惜呀,日复一日,她们都落空了。
“我要是唤你,你会过来吗?”他拿扇面拍拍她头顶。
“袍子掀起来。”柳依依拨开他垂落地面的袍摆,笑道:“我会拿一桶水直接淋到你的头顶。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不会洗身子吗?你已经有够四体不勤了,再不动手动脚,你会变得跟老爷一样肥。”
小丫头说话真是百无禁忌啊。侯观云笑逐颜开,依言拉起袍子,低头俯视那个忙碌蠕动的小身子。
其他丫鬓皆梳起光洁的丫髻,簪上各式花样的珠花钗饰,唯独她为了干活儿方便,总是梳着一条长辫,再将辫子盘在头顶,素颜黑发,毋需装扮,自自然然就显露出年轻姑娘清丽姣好的容颜。
因着卖力干活,那浮现她睑蛋的红晕就是最美丽的胭脂,挽起袖子的蜜色手臂透出了阳光的颜色,还有那灵活的黑瞳,反应出她直爽的心思,却也带点稚嫩的孩子气,不解世事,没有太多忧愁……
“你头过来。”
“做什么?”她正好擦到他的脚边,不解地抬起头来。
“你辫子眼儿有好多木屑,打扫时落下的吧,我帮你挑出来。”
“不用啦,等我忙完,洗一洗就好。”
“你不是说我四体不勤吗?”侯观云说着便捻起一根细木屑,随手丢在地上,笑道:“你就让我活络活络筋骨……”
“别丢啊!”柳依依见他乱丢,气得又低下头抹地。“人家才擦干净,你又丢下来……哎呀,别洒了,全往我这儿来吧。”
“少爷,热水好了……”吟秋头上蒙着一层丝巾,那是为了避免沾上打扫灰尘的防护措施,她小心地探进头来,才嗲声嗲气唤了一声,便惊骇地张大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蒙胧不清的丝巾望出去,她亲爱的少爷正坐在椅上,面露微笑,低眉眯眼,一手抓着扇子拎起袍摆奇Qisuu。сom书,露出半截长裤,一手捧住一颗小头颅,而那个跪在地上、被衣袍挡住、头脸紧贴少爷胯下的脏丫头不就是——
“依依!”吟秋绝望地喊了出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她道:“你、你、你吸……吸……吸……呜!少爷啊!”她惨叫一声,掩面离去。
“吸什么?洗澡?”柳依依将掌心里的木屑放到桌上,拿指头戳戳少爷的膝盖,催促道:“少爷快去,吟秋好像等得快哭出来了。”
侯观云歪着头,笑看这个犹不知发生切身大事的小丫头。
唉,过不了半个时辰,侯府上下就会知道他这个少爷让丫鬟给“吸”了,恐怕她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了。
“少爷,你还不去?”柳依依抬头,瞪了眼。“真是的,要不是你在这边碍手碍脚,我早就擦好了。”
“好,我这就去了,你要保重喔。”他笑得好开心,拿手掌揉揉她的头顶,这才起身离去。
柳依依摸上头发,犹感觉得到他指尖搔痒她头皮的温热感。
他老是爱玩她的头。她当然得保重自己,好好护着这颗头,免得他一时兴起拿来当皮球踢着玩,她还等着十八岁平平安安离开侯府呢。
到了那时,不知还有没有勤快的丫鬟帮少爷打扫书房呢?
嗳,离开就离开了,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和少爷是两条线,交错过这么几年,以后再也不相干了。
份内的事情做好就好,她又俯下身子,认真地抹起地砖。
这日黄昏,柳依依难得无事,坐在廊下缝衣裳。
“哟,依依,缝你们孩儿的衣裳了?”送饭的仆妇挨到了她身边。
“我家里添了小弟,我缝给他的。”小弟叫好儿,她好想见他呢。
“哎呀,别拿哥哥弟弟蒙我们了。”仆妇挤了挤她的肩头,暧昧地笑道:“大家可羡慕死你了,咱们纯情的少爷就让你给毁了。”
“嗯?”又有人讲莫名其妙的话了。这些日子大家见着了她,不是咬牙瞪眼,就是眯眼吃吃偷笑,她脸上是长了疮还是开了花呀?
“依依,你跟我说没关系,我是生过孩子的人了。”仆妇紧掐她的手臂,兴奋地问道:“少爷长不长?耐得了多久?”
“什么长长久久的?你在说什么?”柳依依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去掏耳朵了,不然为什么老听不懂别人的话呢。
“长长久久!”仆妇睁大了眼,艳羡地道:“果然少爷从小吃得滋补,身强力壮。依依啊,你也“吃”了不少喔,莫怪皮肤这般油光水滑。”
“我一餐要吃两碗饭,吟秋嫌我吃太多了,说我是小母猪。”
“哎呀,母猪生得才多呢。”仆妇越说越激情,摇着她问道:“你别支开我的话了,少爷的小弟弟好看吗?”
“少爷是独生子,哪来的弟弟?”
“依依啊!你可别跟我说少爷是太监,没有命根子吧。”
轰!柳依依全身似着了火,脸蛋叠着晚霞红光,更见烫热赭红。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那天吟秋一口气吸不上来,就是以为跪在地上抹地的她正在“吸”……啊!丢脸了!
“走开走开!快进去布菜,少爷就要回来了。”她赶仆妇进门。
夕阳西下,霞光将院子里的几颗水晶巨石照得火烧似地通红,染得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