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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小孩说谎太流利了,而且表情始终那么夸张,好象时间完全没有冲淡他的恐怖记忆。”马蹄达达声中,阳雁儒慢吞吞地说:“可是另一方面,由左林的暗访中亦可得知,其实那孩子早已恢复以往的正常生活了,因此,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特意练习许多回,所以,每一次都重复着几乎一字不差的供词和相同的表情。”
水仙不甘心地咬着下唇,好半天才不情愿地说:“好,算你说得有理,现在想起来,那个小鬼的确说了四次几乎完全相同的供词,连恐惧的表情都分毫不差,真的好象在上台表演一样。可是那个男人呢?表面上,他看起来真的没有问题啊!满忠厚老实的耶!而且说谎的人大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吧?但他可是一直都很坦然地直视着我们哟!”
阳雁儒淡淡一哂:“是的,他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很老实忠厚,表情也很无辜,而且就如你所言,他始终都无畏地与我们对视,但是……”“但是什么?”有点受不了他慢条斯理的说话速度,水仙急问。
“他的眼神很深沉,深沉到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应该是他刻意有所隐瞒的结果;而且,他完全不害怕!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心地坦荡一无所惧,但事实上,一般老百姓无论有多无辜,见官时多少都会有几分敬畏,不要说与我们对视,甚至看都不敢看我们的脸孔一下,绝对不可能那般镇定的,除非……”
“除非什么?”
“他常见官,或者……”阳雁儒嘴角微微一撇。“练习过,而且,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无辜,还刻意和我们眼对眼互视!结果……”
“反而露出了马脚?”
“是。”
“就这么简单?”
“对。”
水仙瞪了半天眼。
“该死,那你又怎么会懂得……”
“玉姑娘,”阳雁儒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头,“我做了七年生意,也管理了七年邵家的产业,而无论是哪桩,最重要的就是看人,只要找对了人,自然可以省下许多辛劳;若是所托非人,邵家迟早会完蛋;欲待暗中搞鬼的人,也多多少少会在神情上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因此在商场上,生意手段并不是最重要的,会看人才是诀窍。”
“也就是说,会利用人才是做生意的诀窍?”水仙忍不住嘲讽地说。
微微一笑,“没错,玉姑娘,”阳雁儒毫不以为杵,“就好象我跟皇上,皇上是大老板,而我却是替皇上做事的小伙计,皇上不同样是在利用许多个我为他管理整个国家吗?甚至于玉姑娘你也相同,红凤不也是被你利用的伙计吗?
症结在于老板如何善待他的伙计,让伙计心甘情愿的为他利用而已。”
好个例子!
水仙顿时哑口无言。
于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简单无比的偷盗杀人案,在他的明察秋毫之下,翻成了弑兄夺产案。
之后,那个被正牌凶手的儿子诬赖而背上黑锅的年轻人跪在阳雁儒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绝不再无所事事的虚度人生,免得又被人家诬赖上了;而年轻人的老父更是跪伏在阳雁儒面前连连磕头不已,啜泣着说要为青天大人立长生牌位。
可审案时没一分犹豫的阳雁儒,一碰上这种状况,却反而尴尬得满头大汗,最后还落荒而逃,看得水仙和左林大笑不已,唯有红凤冰冷如故。
另一点教人佩服的是,他也非常公正细心!为了避免冤枉好人,时常熬夜一再仔细推敲案情,特别是为了公平起见,他也时时征询其它的看法,因为他不愿意以个人的男性偏执观念来断定女人的想法。
“如果是你处在她的立场,玉姑娘,你会如何?”他不耻下问。
很干脆的,“我会杀了那个可恶的男人!”水仙不假思索地回答。
忍耐地揉着太阳穴,“玉姑娘,她不会武功啊!”他提醒。
“哦,对喔!那……那就跟她自己所招供的一样,趁他睡再杀了他呀!”
“玉姑娘见过犯妇,你认为她像是那种会算计此等冷血计划的女人吗?”
“呃……这个嘛!似乎……不像咧!那么……”水仙认真地想了一下,“我会逃走吧!大概。”
点点头,阳雁儒又转向红凤,“那红姑娘呢?”
“走。”红凤冷冷地说。
再次点头,阳雁儒又转回来对上水仙,“那么,如果是一内向懦弱的女人,你们认为她又会如何?”
“内向懦弱啊!唔……”水仙抓着颈子考虑半晌,“自杀吧!我想……啊,对了!”她蓦地朝向红凤看过去。“红凤,你记不记得,在咱们住处的后山上有个猎户的妻子,她的情况好象和这个女人很类似,对吧?”
“是,她自杀了。”红凤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简单的结局。
“对,她最后自杀了,我一火大,还跑去阉了那个猎户呢!”水仙得意地说。
眉宇一皱,随即当作没听到,“那么,她是没有可能弑夫的喽?”阳雁儒再一次征询。
“弑夫?”水仙抓着头发,“这个……应该不会吧?”
阳雁儒又转而对上红凤冰冷的瞳眸,“红姑娘?”
可这回红凤的回答却不太一样了,“逼急了,自杀;逼疯了,杀他!”
阳雁儒猛一颔首,“果然!”
“咦?你也这么认为吗?”水仙忙问。
“是,我的确是这么认为,不过……”阳雁儒沉吟,“还有另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犯妇虽然仅是个对妇,可长相不差,是个相当惹人怜爱的女人。”阳雁儒思索着,“所以……”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几句话,水仙突然觉得胸口很不舒服,好象有一口气堵在那边下不去了似的闷得慌,可现在“悬疑故事”正进入最精彩的“情节”,所以她选择忽略它。
“所以如何?”
“所以,若是男人因为怜惜她而想帮她的忙,那也是不奇怪的。”
“嗯!说得也是……咦,不对!”水仙马上又改口,“如果是这样,他又怎会冷眼看着她无辜坐牢!甚至被判死刑,却不挺身而出自首呢?”
“唔……就是这点我想不透,因此……啊!左兄,”他突然又找上左林了。
“麻烦你,明天到……”
看那个男人凑在那边神神秘秘地低语,好象刻意将她排除在外似的,水仙又开始觉得胸口不太舒服了,她嘟着嘴好半晌,蓦然哼一声就转身回房去了。红凤奇怪地瞧着主了的背影,不解空气中为何忽然出现酸味?
这宗案子花费了比前几宗案子更长的时间去调查,然而,最终还是被阳雁儒挖出了实情。
的确,就如红凤所言,女人被逼疯了就有可能会弑夫,但是,在紧急关头上隔邻那个因同情而生爱意的贩子,因为听见女人的丈夫喝醉酒在打老婆,本想赶过去阻止,却没想到竟看到女人拿着菜刀想醉倒在地上的丈夫,他赶紧把刀子了过来,可就在那当儿,丈夫突然醒转,而且一看到屋里居然冒出另外一个男人,不由分说的便怒骂着说要杀了奸夫淫妇。
一阵混乱之中,也不知怎地,丈夫就突然倒下去死了,而那把菜刀上却多出了许多血迹。老实说!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可就算真是被贩子杀死的,也能算是自卫,因为倒地的丈夫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镰刀。
至于贩子为何迟迟不肯挺身而出自首?原因在于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威胁独生子,若是他打算去自首,她就要先死在他面前!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这件案子其实有个目击证人!他把整个案件从头一丝不漏看到尾。但因为他原本是要趁女人丈夫在外喝酒时溜到她家去强奸女人,结果却意外看到了一桩惊心动魄的杀人案,又怕被凶悍善妒的老婆知道他打野食,所以才闷不吭声。
可这一切,全都在阳雁儒耐心的抽丝剥茧和锲而不舍的追查下——翻到抬面上来了。
头一回,水仙觉得这个男人还不算太白痴嘛!
马湖府说小不小,可要说大也不大,但这毕竟是阳雁儒的家乡,再怎么小、怎么差,都是最温馨美丽的。
可就因为这是阳雁儒的家乡,他也感到格外悲哀。不过十年光景,整个马湖府已经人事全非了。脸孔是陌生的、铺子是陌生的、房子巷弄也是陌生的,他连老家宅子都找不着了。
在中大街最大一家酒楼的二楼临窗座位上,阳雁儒倚窗注视着远近街景,一脸的怅然,还频频喟叹不已。
“好了,公子爷,喝酒吧!再叹多少气,不一样还是不一样啊!”水仙倒了杯酒硬塞到他手里,“要真是不甘心,不会把地买回来,重新盖栋一模一样的不就结了?”
可阳雁儒还是叹气,“外表再怎么一样,过去的一点一滴也都找不回来了!”
“那就别再去想了嘛!”
“能不想吗?”
水仙白眼一翻,“好好好,那你自个儿去想死算了,我啊!才不跟你在那边自己虐待自己呢!”话落,她便招呼红凤和左林一块儿拚命吃,存心要教阳雁儒待会儿回过神来之后发现他已经没得吃了。
可吃呀吃的,水仙突然中途停止了筷子,眼角一觑,阳雁儒居然也拉长了耳朵,同样被邻桌食客的谈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听说那位巡按大人厉害得很哪!不但破了许多宗悬案!甚至还翻了不少冤案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原以为又是个摆样的,可这回也许是来真的哟!”
“应该是吧!过去那几位巡按大人总敲锣打鼓、亲兵家丁一大串,又是旗帜间金饰银螭绣带什么的,明摆着就是要各地官府好好招待一番。可这位巡按大人可是真正的微服暗访,身边只带了两、三位护卫,除非他表明身份,否则没人知道他就是巡按大人呢!”
“不只啊!我还听说巡按大人即使为了审案而不得不表明身份,也不准各地官府刻意招待,他只要粗茶淡饭即可,而且要送礼的一概不见,可要是有冤情,就算三更半夜他也会立刻爬起来收你状纸喔!”
“是个好官啊!”
“没错,是个好官,据说连潼川那贪赃枉法的知县也被分报上朝廷去了呢!”
“只不知他会不会来这儿?”
“要是早一点,还真是盼着他来,可这会儿就没差了吧!”
“说得也是,反正魔面判官已经替咱们这地方的百姓除去了最大的祸害,巡按大人来不来的确无所谓了。”
听到这儿,水仙注意到阳雁儒的眉头悄悄打了个结。
“你知道魔面判官?”
阳雁儒瞥她一眼,又看回手中的酒杯,“谁不知道?”
“那么……”水仙悄悄觑着他,“你认为他是正,抑或是邪?”
转着手中的酒杯,阳雁儒沉默了好半晌,随即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再问:
“要听实话?”
“自然!”水仙应道,顺便又帮他斟满了酒。
阳雁儒又开始转着酒杯,神情有些矛盾,“照道理来讲,他是个既盗劫珠宝财物,又杀人无数的通辑犯,犯下许多不容于律法的事,依我的身份而言,实在应该极力去追缉他才是理所当然。”
“可是?”
阳雁儒苦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当年的阳家,若按律法而行,阳家理应乖乖受惩才对,不管冤不冤枉,毕竟龙懋德已经报上朝廷,而皇上也下了抄斩的旨意。可如此一来,我不就没了名目报仇,阳家不就得莫名其妙的白白牺牲了?”
“总算你还不是很呆。”水仙喃喃道。
“还有,这些日子来,翻了那许多冤案,我更是深深体会到,这世上的冤情愤怒的悲哀无奈实在太多,朝廷的官员若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