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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香槟在手,曾子佳总算觉得人生尚有意义。
电话铃响。
子佳一取起听筒便听到张天和的声音:“呵佳,进行得如何?”
他那边有细靡音乐传过来,不知曲名,但一听便知道是色士风独奏。
“很顺利。”
“你可喜欢蓉蓉?”
“她很好。”
“我这次考试会否合格?”
“没问题,”这是曾子佳的直觉,“每个人都十分聪敏明理,没有人会叫任何人下不了台。”
张天和笑,“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家子虚伪到了家。”
“涵养与修养并非虚伪,故意使人难堪并非率直,这里边有很大分别。”
“阿佳,你可喜欢爵士乐?我在一个私人会所,你要不要来?”
子佳笑,“蓉蓉在已经足够。”
“不,她不在,我让她早睡,以免有黑眼圈。”
“下次吧,下次再说。”
“随得你,再见。”电话嗒一声挂断。
曾子佳从来不赴这种轻率的约会,况且,他是她的老板,好的工作难找,约会,要多少有多少。
子佳早早上床。
她做了一个梦,悄悄回到旧时父母家里去,送零用给他们,她没有见到母亲的脸,可是隐隐发觉床褥己换过,干净舒适,待她留宿。
父亲对于她提供的数目一贯冷淡,子佳习以为常,终于,她被闹钟唤醒。
大已亮,子佳怔怔地,噫,父母早已故世,她却还巴巴地去送零用钱,真是凄凉。
今日有个重要的约会。
梳洗完毕,有电话找,是衣莲打来的,“曾小姐,车子三二二一在门口等,司机唤老周。”
子佳迟疑一下,终于问管家,“司机是跟事,还是跟人?”
衣莲答:“车与车夫均跟副总经理这个职位。”
那意思是,办完这件棘后事,继续有得享用,多么好。
子佳披上外套下楼去。
老周见到她毕恭毕敬他说:“早。”
不是每个司机都这样有礼,衣莲一定帮她挑选过。
己比原定的时间迟了五分钟,可是四周围一看,并不见车蓉蓉,子佳心想,朽木不可雕也。
再过五分钟,车蓉蓉出现了。
子佳指指腕表。
她也看表,那是只晶光灿烂边表带上都镶满金刚钻的名表,隔一会儿,她才微弱地抗议,“迟十分钟不算迟吧。”
子佳想间这个问题已经很久,苦无对象,这次可逮到机会了:“告诉我,迟到有什么好处?”
车蓉蓉但白率直:“大家等我,显得我重要,我是主角,众人是闲角。”
“可是,迟到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曾小姐,迟到的人一现场,可令大家松口气,并且,我一进场,大家都会抬起头来看我,我觉得很满足。”
子佳骇笑,“有人看你,你就觉得满足?”
蓉蓉听得出曾小姐在揶揄她,故不出声。
她今日穿一条黑色皮短裙,配件色彩斑斓的衬衫。
她进来的时候,果真许多人转过头来看她。
蓉蓉嗫嚅说:“这是——”讲出一个名牌。
子佳最怕这个牌子的衣服,一个女友买了件衬衫给丈夫,鲜紫色,胸前打褶,子佳见到,毫不容情地批评:“尊夫穿上,似尖沙嘴皮条客。”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又贵又难看的牌子极受城内小歌星明星抬捧,变得炙手可热,不置上三五七件,简直不用再在江湖上混。
车蓉蓉忽然低声说:“你明白吗,曾小姐,此刻无人看我,则永远无人看我。”
曾子佳忽然醒悟了,她同她有什么不一样?此刻不升职,一切都太迟,故要不择手段地升上去,好坐在附私人卫生间的办公室里,出入有司机使唤,这一般叫作有风使尽俚,同车蓉蓉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故相煎毋需太急。
子佳的语气缓和了,“这款式不合老人家脾胃,我叫人陪你去另外置些行头。”
车蓉蓉提心吊胆,“人?谁?我要你陪我。”
“我另外有事,我得着人替你找些资料。”
谁知车蓉蓉懊恼了,“不,讲好是你,我不要别人,别人会笑我。”
“胡说,衣莲怎么会笑你。”
“衣莲!她是只狐狸,你看不出来?”
“她那个职位根本是狐狸做的。”
车蓉蓉笑了,二人之见略相同。
“好,蓉蓉,你听我说,这是一出戏,张天和是制片,我是导演,你是主角,张家诸人是影评家,明白没有?”
“我真喜欢你曾小姐,哈哈哈。”
“这是剧本,”子佳把资料交给她,“背熟它。”
“这么厚。”
“还有若干资料书,我已开出名单,叫人去买,你看中文快还是英文快?”
车蓉蓉嘀咕:“我要是爱看书,我还呆在学校里呢。”
“你读到什么程度?”
“中学毕业,六科及格,不算太差啦。”
子佳松口气,“勉强可以,啊对,在这三个礼拜内,你要学几句上海话应对。”
谁知车蓉蓉笑嘻嘻,“我会说,曾小姐,依交关好白相。”
子佳板下脸,蓉蓉吐吐舌头。
子佳叹口气,那么聪明的人,偏偏那么散漫,可见上帝是公平的。
接着子佳问:“以你这样的人才,当年竟选香江小姐,为何三甲不入?”
“有一位评判赵夫人不喜欢我啦,说我长得像歌舞团女郎,若出去代表都会选举,贻笑大方,故样样给我零分。”
子佳不出声。
“选美原来并非选美,”蓉蓉苦笑,“可是,又有谁家的大家闺秀会穿着那样暴露的泳衣在台上跑来跑去给人家看屁股大腿呢,神经病。”
子佳也不由得颔首,“的确有点矛盾。”
车蓉蓉看着曾子佳,“曾小姐,像你这样说话,是要学过的吧?”
子佳微笑,“你指我虚伪?”
“不,那么婉转,可是又讲得出心中意思。”
子佳忽然大笑起来,她为她的率直不知得罪多少人,坏了多少事,如今,在一个年轻女子眼中。她居然代表圆滑婉转。
呵成功了,多么辛酸。
“我们要出发啦。”
她俩步行过银行区到商场去。
第一件事要把车蓉蓉身上的烂铜烂铁玻璃珠子去掉。
衣莲已在首饰店等她们。
子佳挑了一副钻石耳环与一只戒指,另外一条塔型养珠项链,“天天戴,戴成习惯,看上去才自然。”
蓉蓉抗议,“这是老太婆首饰。”
“胡说。”
衣莲问:“就这么多?”
子佳笑笑,“够啦,多了人家会起疑心,你总不能立时三刻就把人家家当搬空。”
蓉蓉说:“天和曾经送过一条心形钻石项链给我,我很喜欢戴。”
子佳很温和的说:“不要穿白色貂皮,不要戴心形钻石。”
“为什么?”
“因为看上去会像歌舞团女郎。”
“谁说的?”
“歌舞团女郎,她们都喜欢做那般打扮。”
车蓉蓉没奈何,她怎么说得过曾子佳,只得长长叹息一声。
叫那样的美女叹息真是罪过,可是子佳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不得不采取比较残酷的手段。
走到时装店外,蓉蓉惨呼:“我不要穿这个牌于,他们是色盲,永远只得黑白灰。”
衣莲笑得弯下腰来。
“蓉蓉,这只是戏装。”
“啊,若一辈子这样我就惨了。”
子佳只会得摇头,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曾子佳只有在生日那天才会买一套这种名牌来奖励自己。
正试衣服,蓉蓉手袋中手提电话响,她取出一听,也有点纳罕,交予子佳,“找你。”
子佳加一句:“自今天开始,扔掉所有传呼机及手提电话。”
蓉蓉要抗议,子佳已经摆摆手,低下头听电话。
“怎么样?”那边问。
子佳要定一定神才知道那是张天和,不由得冷冷道:“张先生,我们正忙,每日自有规定时间向你汇报,请勿心急。”
那即叫他不要骚扰她们。
张天和说:“我现在有空,过来陪你们好不好?”
“万万不可,”子佳背转身压低声音,“你来了,她还怎会听教。”
“是是是,那么,五点钟之前听你报告。”
子佳把电话还给蓉蓉。
只见她已换上一件灰米色小格子上衣,配深灰宽脚裤,大方向然,子佳笑:“多漂亮。”
蓉蓉却问:“那是张天和吧?”
“是他。”
“说些什么?”蓉蓉有点紧张。
“叫我稍后回公司报告,”
她放心了,不过补一句:“今晚我同他吃饭。”
子佳笑笑,坐下来。
这时时装店经理出来打招呼,称赞道:“车小姐身段好,穿稍有余地的衣服,好性感。”真有见地。
车蓉蓉却在腰身拧一拧多余布料,“似帐篷。”
子佳在衣莲耳畔说:“她的内衣太夸张,去陪她买些软料子,拜托,别挑鲜红。网眼那种,统统以皮肤颜色为准。”
衣莲神色有异。
子佳用询问眼神看柱衣莲。
衣莲轻轻说:“我们改造完车小姐之后,只怕张先生会不认识她。”
子佳答:“他不正想那样吗,不过,稍后我会提醒他这一点。”
让他自作自受好了。
曾子佳只需完成任务,她的任务是使车蓉蓉在宴会之夜表现良好,别的她才不必理会。
子佳当下咳嗽一声,“你的头发——”
车蓉蓉脸色大变,一手握住长而卷的发尾,“我的头发怎么样?”快想哭的样子。
“我恐怕要把它洗直,剪到及肩长度。”
“不!”车蓉蓉提高声音。
子佳连忙说:“衣莲,这些衣服我们明天来取,出去再讲。”
子佳把蓉蓉拉到一角,“蓉蓉,不要在大庭广众提高声音,引人注目。”
“我不会为你剪头发。”
“你不是为我剪发,我不关心你头发长短,现在是你老板叫你改变发型。”
“我今天晚上亲自跟他讲。”
“好得很。”
“曾小姐,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你。”
“你的确厌憎我,我的一切都不合你的心意,在你眼中,我一无是处,我非常不快乐。”
子佳笑了,摊摊手,“你要演出这个角色,自然要照剧本妆扮。”
“我不能做回自己吗?”
“我恐怕不行。”
“不能改剧本吗?”
“你想想,张家的老爷太大会迁就你吗?”
车蓉蓉颓然,“告诉张天和,我不演了。”
“你自己告诉他,衣莲,我们走。”
车蓉蓉急了,“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子佳驻足问:“要不要一起来吃午餐?”
车蓉蓉叫了极肥腻的意大利面食,还不够,一边啜冰淇淋苏打,席问手提电话响过三次;一边吃一边讲,电芯用毕,索性出去用公众电话。
子佳沉默,要过很久她才能说:“真好条件,这样吃都不胖。”
衣莲只得赔笑。
子佳又自嘲,“我们稍微松懈,则变气球。”
她看看面前的菜叶子与矿泉水。
“我先回公司,今天到此为止,你陪她去买五六双半跟鞋,不要蝴蝶结,不要露脚趾。”
“是的,曾小姐。”
子佳终于忍不住说:“今日,我对男性的品味,总算有进一步的认识。”
回到公司,张天和在等她。
他讶异地笑道:“你看上去挺累,逛街购物不应吃力呀。”
子佳冷冷说:“张先生,舒服的差使会落在我身上吗?”
“蓉蓉可合作?”
“嗯,还好,她的自尊心颇受到伤害。”
“是,的确叫她受委屈了。”
“一个上午,我们推翻了她一直认为是美的东西,她认为我故意同她作对。”
“小孩子脾气。”
曾子佳说:“一个人看自己,同别人看她,一向有个很大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