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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竣灏叹息道:“我也知道是废话,可我确实甚么也不知道!”
荼蘼瞅了他一眼,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竣灏有气无力道:“爹使人将我的小厮随从尽数叫去,训斥了一顿,说若有哪个胆大妄为着敢替我乱传消息,他便打折他们的狗腿……今儿培之来时,我原想求他通个消息出去,谁料才刚迈了一条腿出去,便被人死死拦了。那几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居然抱了我的腿,求我好歹给他们留条腿子,将来他们才好继续为我跑腿办事……”
荼蘼愕然道:“这是怎么说的?”
季竣灏郁郁道:“我才知道,爹昨儿说了,我若左腿踏出院门,他就打折他们的左腿,右腿跨出院门,就打折右腿,人如果整个出去了,那就一条腿也不必留了!”
饶是荼蘼正在心神不宁之时,听了这话,也终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正文 03 月色真好
荼蘼懒懒的靠在床上的软枕上。已将二更天,她却还没有多少睡意。
屋外,初秋的微风自树梢刮过,发出轻柔的窸窣之声。院内槐树上,蝉鸣声声,听在耳中竟比夏日的蝉鸣更要激越高昂。屋内,一灯如豆,幽淡的桂香正自缓缓氤氲,那是她下午时分打自季竣灏那里回来时,一时见猎心喜,亲手折下供在屋内瓶中的。
透过薄薄的纱帐,她能看到床侧为她守夜的明秀早已沉沉睡去,安静无声的房内,她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她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一丝羡慕缓缓浮上心头,若人生可以如明秀等人一般无忧无虑,岂非亦是一种圆满。但她旋即自嘲的一笑,明秀她们应该也有自己的苦恼罢!
懒洋洋的挪动了一下身子,目光落在已然爬到窗前的银色月影上,她漫不经心的想着,或者自己该起身到院子里去走上一走,这般好的月色。又怎好空自辜负。
窗户忽而一动,在她还不及反应之时,已悄无声息的打开,荼蘼愕然的看着窗外人影一晃,风声一动,一个熟悉的人已悠悠然然的立在屋里,扬眉朝她一笑之后,那人轻轻抬手,嗤的一声轻响后,明秀那裹在葱绿锦缎薄被中的身子一颤,旋即安憩如初。
荼蘼无语的瞪着屋里忽然冒出来的林培之,忽然便有种灵犀相通的感觉。自己刚要出门走走,他居然便来了,说起来,倒真是巧。林培之穿了一身黑衣,质料浑黑一片,合身的贴在他修长瘦劲的躯体上,却在平日的风流慵懒之外为他平添了三分英气。那身特制的衣裳,立在暗处时与黑暗几浑然一体,若非房中犹且燃着一盏夜灯,怕是真不易发现他。
林培之冲她露齿一笑:“在等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黑衣的映衬下却比平日更要耀眼许多,口气却还是那一如既往的懒散中带着戏谑的口吻。
荼蘼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嗔道:“你先转过身去,容我穿件外衣!”这人似乎总爱在夜半三更,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摸了来,一次两次三次,以至于她竟连生气训斥的心思也都淡了。
林培之一笑。果真甚有君子之风的转过身去,并不去看她。荼蘼见状,忙匆匆扯过外衣披了,这才揭了床帐起身。“你怎么来了?”她问,面上嗔怒,心中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种异样的甜意。见到他,她其实还是有些开心的。
林培之笑着转身,笑道:“门外月白风清,丹桂飘香,房内却是衾冷被单,孤枕难眠,忍不住的便想来窃玉偷香一回,却不料有人亦同我一般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荼蘼听着这话,不觉红晕上颊,啐了他一口后,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培之微笑的注视着她,比之寻常少女,荼蘼无疑要稳重沉凝得多,也极少脸红。正因如此,他才格外的喜爱逗她。喜爱看她白玉般的面颊染上淡淡红晕的娇俏模样,更爱见她对他展露轻嗔薄怒的少女风情。他细细打量着她,荼蘼素日爱着颜色素淡的衣裳,今儿也不例外,藕荷轻衫,银红滚边百合纹对襟褙子,绯色长裙,愈衬得整个人清丽宁谧,秀雅绝世。
因天晚了,她乌黑如丝缎的长发并未绾起,而是随意的披散下来,直垂腰际,愈觉肩若刀削,腰如束素,纤弱细致似不胜衣一般。油亮的似自有生命一般的乌发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轻轻晃动着,带来清淡怡人的发香,如兰似桂,却又清和幽淡远胜兰桂。
收敛一下心神,他笑道:“夜半无事,便出门走走,不知怎么的,便走到这里来了!”
荼蘼听得一笑,原想调侃他出门走走却要穿夜行衣的破绽,话到嘴边,却还是收了回来:“原来王爷来此,是因走错了路,故而来求小女子指路的?”
与他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的便染上了他爱调侃的坏毛病。
林培之哈哈一笑,道:“正要请小姐指条赏景之路。说起来,贵府的路径我还真是不熟!”
荼蘼轻哼了一声,并不接话,先走到一边的梳妆台跟前,俐落的拿起桌上的象牙梳,随意的梳了一梳长发,熟练的将之一绾,又自钿盒里头取了根银簪固定好了。
林培之微笑斜倚侧旁,见她对镜悠然梳妆,一举一动却都优雅悦目,令人不觉沉迷。待她打理好了,才道:“你可有颜色深些的披风一类,先拿了来裹一裹,遮遮眼罢!”
荼蘼微微一怔,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有些疑惑与他所说的话。
林培之失笑道:“你我这可是亘夜私会,你穿的这般素淡,黑夜里头,怕是比那明月还更刺眼些!且披件披风,好歹也遮遮别人的眼目,莫要太张扬了罢!”
荼蘼想想,倒觉有些道理,毕竟点点头:“好!”便起了身。走到一边的箱笼前头,打了开来,很快便翻出一件鸦青色缂丝宝相团花绵绫披风,披在了身上。
林培之这才一笑,回身打开门,作个手势:“请!”
荼蘼微微犹豫,指指两旁的耳房:“我屋里的这些丫头……”
林培之笑道:“放心,无一遗漏!担保明儿不到日上三竿,一个也不会醒来!”
荼蘼见他得意洋洋,不觉嗤之以鼻:“好一个无一遗漏,好一个日上三竿。看来我倒真该好好感谢你这个夜半来客才是!”
林培之闻言,不觉大笑起来,好在他也颇为自制,虽笑得开心,声音却仍压得颇低。二人出了门,林培之回手阖了门,笑道:“去哪儿?”
荼蘼撇嘴,却又拿他没法,只得指指右面,道:“我院子南面有个荷塘,塘边种了些桃李、金桂。如今才只初秋,池中莲花倒也堪可一赏,王爷请这边来!”
二人一路缓缓而行,月色淡笼,轻烟濛濛,花影扶疏,空气中漫溢着清淡的花木香气。走不多时,便到了荷塘边上。林培之左右一看,不觉点头道:“这荷池倒真是不错!”
季府的这个荷池其实并不算太大,却胜在精致玲珑。荷池呈规则的月牙型,侧边奇石参差,高低错落,月色下形态各异,颇合自然之趣。一道五色鹅卵石小径蜿蜒曲折绕塘一周,两侧苔痕青青,翠色欲滴。荷池内,花开正好,婷婷袅袅,分外妖娆。
荼蘼指指位于荷池南面的一座精致水榭,道:“过去那里坐坐罢!那里却不显眼!”那座水榭造的极是精致小巧,一半深入池中,一半却在岸边。周围林木环绕,柳丝低垂;前方翠盖红花,幽淡袅娜。侧方更以湖石叠出一座小巧假山,瞧着幽深雅致,别具风格。
林培之细细看去,不觉暗暗赞叹。他所居的宝亲王府在京中亦是久负盛名。但府内还真寻不见这般精致细巧之处:“好,那我们便过去坐坐!”他瞧着荼蘼,若有所指的一笑。
荼蘼见他笑意奇异,反觉奇怪,还未及开口询问,林培之已笑着拉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顿时栽进他的怀里,不及说话,身子一轻,却已凌空而起,再落地时,人却已立在水榭的檐顶上。荼蘼一惊,下意识的便扯住了林培之的衣襟。
林培之稳住身子,呵呵一笑,拍拍她,又指指脚下:“坐!”
荼蘼愣了半日,才苦笑坐了下来。水榭还算宽敞,但毕竟是屋檐,坐着并不舒坦,甚至有些咯人,但居高临下,再看平日看惯的景致,却自有一番新奇的趣致。
她不觉一笑,这个时候,才觉得今日自己的行为实在有些荒诞。,她居然会跟着林培之在夜半三更的时候出来赏景,然后还毫无大家闺秀风范的席地坐在屋檐上。活了两辈子,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不过,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还有些喜欢。
林培之随意往后,闲适的靠在檐角上:“在想甚么,居然想得笑起来了?”
荼蘼脱口而出道:“只是觉得很是新奇,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竟会坐在屋顶上!”
林培之闻言不觉低笑出身,随手抛了件东西给她:“既如此,那便新奇个够罢!”
荼蘼诧异的接过那个微觉沉重的软囊。软囊是皮制的,鞣制得极好,呈现出一种深茶褐色。外头烫了暗花,她翻转皮囊,对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细细看了一回。那花纹却是一条极大的船,船头挂帆,似正扬帆出航。软囊上部,安着精致的银质壶盖。
她捏着这个皮囊,隐约猜出这是个甚么东西,只是心中还有些不置信。
看了林培之一眼,她拧开壶盖,凑在鼻际嗅了一嗅,软囊内传来一阵幽淡的芬芳,醇厚却不刺鼻,她敢肯定,那是酒的气味:“这是装酒的?”她愕然的问。
林培之哈哈一笑,道:“荼蘼可曾听过酒囊饭袋?”
荼蘼嗤的一笑,掂了掂手上的皮囊:“这便是酒囊?”
林培之微笑道:“不错,这便是酒囊,文雅些的称呼叫做‘鸱夷子皮’!”鸱夷子皮即古代牛皮所制的酒器,也就是通俗所言的酒袋。林培之说着,便又从腰间解下另一只皮囊,拧开壶盖,仰头喝了一口,笑道:“不过我今儿可不打算与你讨论这种东西。这里头装的是最最上好的西域葡萄酒,此酒以黄金论价,一两黄金一两酒,尝一尝罢!”
荼蘼抿了下唇,酒这东西,她从前喝的太多,早已厌了。故而打重生后,她便极少再饮。林培之笑着看她一眼:“又想说在外头不喝酒的话?”
荼蘼一怔,旋即一笑,这话还是上回曹州游湖时,她对他说的,想不到他却还记得。
清风徐来,带来阵阵清幽的荷香水汽,分外幽淡。她拧开壶盖,仰头喝了一口。
酒味微酸微涩,细细品来,却在舌尖带来一股圆融浓冽的幽香,回味时,更是馥郁丰醇。她久不饮酒,这一大口下去,很快便觉出醺然之感,没有拧上壶盖,她一手提着酒囊,一手抱膝,安安静静的坐在屋顶上。淡淡的酒香,自小小的壶盖中飘出,与荷香水气融为一体。
林培之见她如此,不觉又是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他抬指,在荼蘼额上轻轻一弹:“又在胡思乱想些甚么?”
荼蘼安静的坐着,不知怎么的,那种久违的微醺感觉却使她愈发的懒散,此刻却连指尖也懒得动弹一下,沉默了片刻,她散淡问道:“我爹今儿都同你说甚么了?”
“你以为呢?”林培之挑眉反问。
荼蘼没好气的伸腿踢了他一脚:“快说,我今儿不想动脑子!”事实上,在这清风明月之下,她甚至都不想说话,只想安安静静的坐着,任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林培之轻笑了一声:“难得你也有不愿动脑子的时候!”荼蘼白他一眼,却连反驳的话也不想说。林培之淡淡道:“放心,他甚么也没对我说!”荼蘼默然,对这个答案,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