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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不语的等着他下面的话,果然,林垣驰稍顿了一下,便又道:“我不瞒你,也瞒不过你。从前的许多事儿,你都是知道的。父皇是多活了一些年,但给我留下的,却是一个比如今更要不如,几乎是千疮百孔的大乾”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真正坐在那个位置上时,所面对的那一切。
户部寅吃卯粮,空耗了许多年,到了他的手上几乎是空空如也。而他与林垣掣争斗了多年,方才以不大的优势登上了皇位。不论是文官系统抑或是武官一脉,兄弟二人都各有支持之人,朝中俨然便是两方对峙的局面。而除了这两方外,南方却还有个宝亲王林培之。他不入京城,也摆明车马不争皇位,但却盘踞于南方,手掌军政大权,给人一种莫名的威慑,使人不敢轻忽之。
从前,他之所以能够最终登上皇位,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了那笔由“照影”匕首之内得来的宝藏以及季家的全力支持。但那一刻,面对空空如也的国库,他才终于发现何谓杯水车薪。朝廷开支日益捉襟见肘,而与此同时,西南与东北战事却又纷至沓来,让他焦头烂额。
他一面扶持季家,提拔季竣灏等人,一面却又不得不广选妃嫔,以收拢朝臣之心。但也正因如此,他与荼蘼渐行渐远。不久之后,清平侯府家变连连,段夫人之死,更让季氏家主季煊万念俱灰,悄然挂印而去。季竣邺与季竣廷也因此而丁忧在家。在此同时,他却又得到了被他坚决夺情重用的季竣灏通敌的确凿证据。且信且疑之下,他设局打算试探一下季竣灏的忠心。
但他万万想不到,季竣灏却因此而战死沙场。他一心想要遮饰此事,但这事却终于被荼蘼知晓。出乎他意料的是,荼蘼既不哭,也不闹,她以一种冷傲的态度接受了这一切,但自此之后,他的后宫,便变得血雨腥风,再无安宁之日。季家的远离朝局,让他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撑,而荼蘼在后宫的所作所为,又让他在朝中愈发的举步维艰于是他处处躲着她,并几次决意赐死荼蘼,但总被她冷冷拒绝,理由是——她还不想死。而他若非要她死,那就亲自来走一遭。而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直到那个夏日的雨夜,她在他遣去的人到来之前,忽然仰药自尽。在得知这一消息的同时,他曾觉得一阵轻松,她解脱了,而他,也终于能够解脱了。
但这份解脱,并不能解决掉他所面临的困境。他的后宫之中,美人如云,但即使没有了荼蘼从中作梗,他也还是没能得到任何一个后嗣。而个中的缘由,他终于从荼蘼口中得到了答案。
荼蘼默然的靠在车壁上,听林垣驰以一种近乎事不关己的语气慢慢的说着从前所发生的事儿。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怅然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只是,即便是知道了,那又如何呢?难道她能够若无其事?
林垣驰没有接她的话头,只平和道:“你或者并不知道,我死之前,所留的遗诏,便是将皇位传给王叔”荼蘼听得一怔,不觉又一次抬头去看他。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实在不愿将皇位交给垣掣”林垣驰冷淡道:“你也知道,垣掣是个好权之人,但并非一个能够掌权之人,皇位若是交给了他,只怕大乾很快便要改而姓高了”
荼蘼听得心中一跳,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人生真是饶富趣味,等我从黑暗中醒来,我却忽然发现,我回到了许多年以前……那个时候,我的生命里头还没有你、没有季家……我所拥有的,是一处僻静的宫殿,几名宫娥太监,还有,一贯将我忘在脑后的父皇……一切都奇迹般的回到了原点……”
“我在宫中悄没声息的待了几个月,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这个时候,舅舅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求了许多人,托了许多的关系,费尽千难万苦才终于见到了我……”
“于是,我决意要振作起来,我深信凭借着从前的经历,想要得回一切,并不困难,而我……也的确做到了我缜密的计划着,借着中毒一事,引来了父皇,成功唤起了父皇对母后的感情,也趁势激发了父皇对昔日之事的怀疑……被封肃王之后,我离开皇宫,慢慢的经营着自己的势力,却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去找你,我不想再将季家牵连进来,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从前的一切……”
正文 15 七夕之约
下了马车后,荼蘼漫无目的的缓步而行。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去探究从前曾发生过的事儿,但林垣驰今儿对她说的那一席话依然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原来,在她所看不到的地方,有那么多事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而她的某些做法,如今看来,又是多么可笑。
无意识的拐入一条幽静小巷后,荼蘼忽觉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记,她悚然一惊,猛然抬头看去,却看入一双关切的眼——是季竣灏。松了口气,她语带嗔责道:“三哥,你唬死我了”
季竣灏白她一眼,伸手一指,问道:“那辆车上是谁?”显然荼蘼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幕已被他尽收眼底。荼蘼略微的犹豫了一下,并没言语,只反手点了点皇宫方向。
季竣灏见状,不觉微微一惊:“是他?你们都说什么了?”
荼蘼心念电转,很快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他问我可愿入宫陪皖平住上一段时日?”从前的事儿,过去的也就让它过去吧,她已无心去理,不想再问,更不愿去追究其是非真假。
目下该做的,是理清眼前所发生的事儿,好防患于未然。
“三哥,我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无视于季竣灏古怪的面色,她径直的说着。
季竣灏看她良久,终是没有追问下去,荼蘼既坦然将这事告诉他,那她必然没有答应林垣驰的要求,那他再行追问,反而不好,他拧了眉,问道:“究竟怎么了?”
荼蘼看他一眼,问道:“三哥可知道清雅其人其事?”
季竣灏一愣,旋皱眉道:“清雅……这名字我似乎在哪儿听说过……”他说着,便下意识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在荼蘼正欲提点他时,他却又恍然道:“是了,我听向玖提过一次,这个女子似乎与高家有些关联……不过我也没怎么多问”
高家?荼蘼忽然听见高家这两个字,不觉又是一阵头痛,林垣驰虽未明讲,但从他话里的意思看来,高家与季家从前发生之事绝脱不了干系。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想知道清雅的身份。
“三哥,我想见见她”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季竣灏:“而我希望,三哥能与我同去”她若执意要见清雅,林培之想来也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而让季竣灏同去,是因为她这个三哥虽非细心之人,却似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而关键时刻,这份直觉或者能派上用场。
季竣灏显然有些诧异,但也并没表示反对,只点头道:“你既想见她,我自然该与你同去的”他对清雅其人是没有多大兴趣的,但妹妹既然要去,自己同去,她自也安全些。
荼蘼张了张口,想告诉他清雅与自己容貌相似一事,但想了一想,却还是咽了下去。兄妹二人不再说这些,只拐出小巷,一路往宝亲王府行去。荼蘼回到翠竹轩时,日已西斜,红霞漫天似火。
柳儿正守在门口,面上微有焦灼之意,见她回来,才似松了口气,忙上前行礼禀道:“姑娘,王爷适才来过,见姑娘不在,便留了话,请姑娘往浣花溪聆音亭一聚”
荼蘼点一点头,也并不耽搁,便举步往聆音亭行去。浣花溪聆音亭,她虽去过几回,但都在夜晚,这个时候过去,却还是第一回。她沿着浣花溪一路而行,小溪花树沐浴在金色的斜阳下,益显安谧宁静。荼蘼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心中的烦郁稍稍散去了些许。
远远的,她已能看到,林培之正独个儿坐在聆音亭内,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一只淡青色琉璃盏,琉璃盏在夕阳的光芒下闪烁着迷蒙的光泽,刺得人眼睛都疼,他却似毫无所觉。荼蘼轻步过去,却是直走到离他二十步远处,他才霍然惊觉。起身对荼蘼一笑:“到了”
荼蘼点一下头,走进亭子,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找我有事?”
林培之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说话,只放下手中琉璃盏,指指桌上酒壶:“你自便”说着,便自桌上拈了一只黄澄澄的蜜橘,不急不缓的慢慢剥着。
荼蘼深思的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出他的心事重重,因并不多言,只提过桌上酒壶,将琉璃盏斟得满了,浅浅啜了一口。酒一入口,恰似吞了一团火般,既辛又辣,烧得胃部都有些发疼。
荼蘼何曾喝过这种酒,一口酒下去,已然霞生双靥,咳嗽连连,一双明眸更是水光滟滟。林培之在旁瞧着,却是不由轻笑起来。荼蘼瞪他一眼,正欲说话,他却已伸出手来,修长白皙的掌上却托着半只蜜橘:“这酒烈,吃些橘子会好受些”
荼蘼轻哼了一声,毕竟还是自他掌心取过橘子,剥了一瓣放入口中。那蜜橘极是甜美多汁,且又清香醒神,吃了下去,果觉好受了些。林培之笑了笑,道:“这当儿,京中却还没有这个,我这蜜橘却是今儿刚自南渊岛送来的……”荼蘼听见南渊岛三字,不觉心头一动,抬头看了林培之一眼。林培之又是淡淡一笑,虽没言语,但却显然有了莼鲈之思。
“你想回南渊岛了?”她问道,心中其实是不无喜悦的。
林培之颔首,却又很快补充道:“我打算尽早回去,所以……”他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荼蘼却可隐然猜出他的意思,虽然他已厌倦了京城,但还是希望能在走前将所有事情都做一个了结。
荼蘼心念电转,正自犹疑着是否该将自己今儿见过林垣驰之事告诉他。林培之却已开口道:“今儿我已见过严婕妤了她希望你能在她那里小住一段时日,那样她才能更放心我”
荼蘼先是错愕,旋即释然:“那你的意思呢?”以严婕妤的性子,若无保障,又岂肯轻易信人。不过她要求自己来做这个人质,却似乎有些太相信自己了。
“我已拒绝了”林培之答,眸中却似有寒光闪过。
“为什么要拒绝?”荼蘼挑眉问了一句。
林培之失笑的看了她一眼:“又在给我设套?”他并非傻瓜,又怎会答应严婕妤的无理要求。
而若他真肯以荼蘼为质来换取合作,那只能说明,他非但不看重荼蘼,骨子里更是无情无义之人。这样的人,又岂能让严婕妤放心与他合作,且相信他不会在事成之后加害林垣掣与她自己。
荼蘼笑了一笑,却忽然石破天惊的来了一句:“今儿我见过皇上了”
林培之骤闻此语,却是一惊,刚自果盆之中拈起的一只蜜橘也应声重又跌回盆内:“什么?”
荼蘼耐心的重复着:“我今儿见过林垣驰了”说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神色异常的安宁,仿佛她所见的是一个日日常见之人而非大乾的如今的九五之尊。
林培之轻轻拧了下眉,将那只滚落于果盘之中的蜜橘又拈了出来,慢慢的剥着。略带一丝青色的果皮在他手中慢慢绽开,露出其内金黄色的果肉。他耐心至极的剔去橘瓣上的脉络,仿佛除了这事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事儿能够吸引去他任何的一丝注意。
荼蘼见他久久不语,却也并不开口,反倒伸出手来,也跟着取了一只蜜橘,细细剥着。
“他都说什么了?”好半晌,林培之才忽然问道。
“他叫我入宫陪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