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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微微苦笑:“娘难道不怕……不怕……”她想说,不怕女儿因此事而祸及全家。
只是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段夫人掩住了口。段夫人淡淡道:“同为女子,娘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公主……况我季家,若是连这点担当也没有,岂非枉称百年世家!”
荼蘼暗暗叹了口气,她此刻已彻底明白过来,卢修文使人来自家报信之事,想必已暗示了季煊,长公主病势古怪,令他不可放了自己出门参与医治。毕竟长公主中的是蛊,这种蛊从何而来,背后又是何人下手,这实在是件很耐人寻味之事。
她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做事,竟是这般冲动。
前生。她自幼时,便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及至长大,又做了王妃;熬了几年后,又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皇后宝座,从此母仪天下。而等一切真相曝露在她面前时,她在了无生趣下,所作所为,无不偏激倔傲,后宫之中,势力所及之处,更是处处与林垣驰作对。怎么高兴怎么来,早养成了颐指气使,不顾后果的脾气。而这种脾气,现在看来,也还是不曾改过来。
如此一想,她倒是不由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段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正要说话,却听外头有人叫道:“夫人、小姐,肃亲王殿下来了,此刻正在前厅,老侯爷使小婢来请小姐过去呢!”
荼蘼闻言,惟有苦笑。段夫人蹙了下眉,却也只能无奈摇头:“去罢!不要怠慢了!”
…………
季府花园,因这几日天气一直晴好,园内的迎春花已绽开了黄嫩的花蕾,柳条也已转青,桃李树上,青芽隐现,春之气息几已扑面而来。林垣驰弯腰,折下一枝迎春花枝,微笑着递给荼蘼:“今年的春天,来的倒比往年更要早些!”
荼蘼正因长公主一事而心神不宁,也实在无意与他针锋相对,闻言竟是难得温驯的点了点头,随手接过那根长条,抚了抚枝干上半开半绽的黄花:“可不是!”
林垣驰诧异于她缓和的态度,不免拿眼去看她。荼蘼正自神游天外,哪里却去注意他,只是斜靠在亭栏上,漫不经心的开始撕扯手中的迎春花。一瓣瓣粉黄的花瓣被她毫不怜惜的扯了下来,飘飘然的落在地上,直到花瓣扯尽,她却还没回过神来,再伸手一抹,却恰恰抹到一根尖锐凸起的刺上,她只觉指尖一疼,不觉嗳哟一声。还不及回神,手指却已被林垣驰一把捏住。“你今儿这是怎么了?”他皱眉低叱:“迷迷糊糊的,瞧,手指都刺出血了!”
他一面呵斥着,左手牢牢捏住她的伤处,右手却自腰间取出了一只精致的青花小瓷瓶来,咬开瓶塞,倾了一倾,倒出一滴晶莹剔透,幽香隐隐的绿色药液来,迅速替她抹在指上。
荼蘼只觉指尖处一阵清凉,顷刻间,已是疼痛全消。默默的看了林垣驰一眼,她没多犹豫的抽回了自己的小手,淡漠而生疏的道了一句:“多谢!”
林垣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塞好瓶塞,依然收回腰间:“在想甚么?”
荼蘼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迎春花枝随手抛掷在地上,却只是不说话。
“在想嘉铘长公主?”林垣驰也不在意,径自的问了一句。
荼蘼一惊,猛然抬头看他。林垣驰双手环在胸前,闲闲立在她身边,目光幽邈的注视着远方。半晌,他才道:“你可以放心,长公主的病势已大大缓解了……”
“还有甚么是你不知道的?”荼蘼撇开原先的话题,忽然问了一句。
“原先没有……”他答,眉头深蹙:“不过我现在不明白你!荼蘼,你变了许多……”
这个话题恰恰是她所不想提的,抿了下唇,她敷衍道:“是么?”
“不要去招惹堰王!”林垣驰淡淡的说着:“你明知道,他根本斗不过我!”
荼蘼心内又是一惊,苦笑了一下,她闷闷道:“你怎会知道,我打算去招惹堰王?”既然他已知道了,她也实在不愿再饰词遮掩,索性干脆的承认了。
林垣驰轻轻笑了一笑:“荼蘼,上辈子,不止是你没有白活!”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直将荼蘼生生气了个倒跌,不自觉的对他怒目而视:“你是想说,从前我斗不过你,如今我也还是斗不过你,是么?”
林垣驰笑而不答,竟是默认的样子。然后他道:“高嫣入京了!”
荼蘼轻轻啊了一声:“高嫣?”她还记得这个名字,甚至能够清晰的记起她的容貌。
高嫣,是堰王正妃,她与她,曾争斗过好一阵子
林垣驰微笑:“是呀,正是高嫣,有趣的是,我的舅父正在劝说我娶她为妃!”
荼蘼怔了一怔,旋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还记得高嫣从前每每见到林垣驰,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生恐污了自己双眸的高傲模样,想不到故事重来,竟会有这般多的变数,多到让她忍不住觉得好笑。
“那你就娶了她罢!”她笑,几乎无法想象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林垣驰静静看她,适才的话,显然已勾动了她对从前的回忆,此刻,她笑得欢畅而无一丝戒备,一似许多年前那个一心想嫁给他的纯真少女。纤秀的眉儿正自快意的扬起,双眸因了笑意而弯成了月牙状,嘴唇微启,瓠犀乍现,浅浅的笑涡儿在双颊欢快的跳跃。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我若娶了她,你可怎么办?”
荼蘼骤然一惊,这才惊觉过来,她用力一挣,退开三步,冷静而戒备的注视着他:“还肃亲王自重!”
正文 22 正面交锋
“还请肃亲王自重!”
林垣驰静静看她。倒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淡淡的笑了一笑。荼蘼最是厌烦的便是见到他这种平淡无波的模样,她回身径直走到一边才刚返青的垂柳树下,一言不发的看向池塘。
林垣驰缓步走了过去,立在她身边,许久才问道:“荼蘼,你现在最想做甚么?”
荼蘼也不抬头,只冷冷道:“若我说,我想离你离得远远的,你会如何呢?”
“你觉得我会如何呢?”他反问。
荼蘼郁闷的说不出话来,林垣驰若肯放过她,则如今又怎会出现这个局面。
“从前的事,于我早如梦幻一场,我根本不愿记起,更不想与你为敌。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则可能鱼死网破,你又何苦苦苦相逼!”她斟酌着言辞,淡淡的说着。
“那就鱼死网破罢!”林垣驰平淡却坚决的说着:“荼蘼,你或者并不知道,我在弄明白自己的情况后,第一个便想到了你……我很想见你。却还是克制住了!我告诉自己,既然一切都已重头开始,重复已发生过的事情,对我而言,全无乐趣,对你而言,也未必有益……”
“然后我想,或者我该做些甚么,来弥补从前的遗憾。所以我决定,不去找你!我要靠我自己,来争这个皇位!等我再次登上那个至高皇位的时候,我定然会庇护你一生,让你不再如从前一般沾染那些阴谋、那些诡计,只是自在逍遥的去做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荼蘼微一撇嘴,却终于还是将那些讥嘲的话儿咽了下去。
“可是有一天,我却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荼蘼……她的来历,她的性情,都是那么的奇异,那么与从前迥异。而她所做的那些事,更是让我惊诧。我想,这或者就是天意!天意让我们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说,我能放过么?”
荼蘼险些被这番话给噎死,她伸手狠狠的扯下一根枝条,然后一截一截的折断,随手扔进池中:“我倒觉得,这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可以选择别人!”
她傲然的扬起了脖颈,二月清寒的春风将她鬓边几缕零碎的乌发吹起,在高照的艳阳下,那发丝几成金色,她的眸光熠熠闪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傲出尘之气:“而这次,我选择的人,是你的叔叔……林垣驰,我很期待,很期待有那么一天,能够听你唤我一声婶婶……”
深黑如潭的眸底迅速泛滥起如潮的怒意,汹涌澎湃的几乎能将人溺死在其中,林垣驰冷冷淡淡的看着她:“季水柔,我相信,你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这句话,他几乎是一字一字的从齿缝间迸了出来的,浑然天成的帝皇气势一时显现无遗,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荼蘼打从鼻孔中轻嗤了一声,林垣驰的怒火,从前她便见得多了,也压根不放在心上。
“林垣驰。我知道你有许多办法,不过你若愿意,我们也不妨试一试。你放心,这一次,我定会做得比从前好,而且不止好上一筹。若是你执意一条道走到黑,那我自也无力抗拒。不过,你想过没有,或者,在你大行的那一天,我会微笑的站在龙床前告诉你——你我的儿子,当朝的太子爷,也即是将要继位为帝的那个孩子,他其实是你的堂弟……”
林垣驰乍闻此言,不觉一梗,一张脸顿时青黑一片。
荼蘼斜乜了他一眼,忽然就觉得无比开心,她快意的绽开一个明灿若夏花的笑容。
林垣驰见她笑的得意,不禁暗怒,却也不愿让她得意下去,因深深的吸了口气,平抑一下怒火,淡淡道:“那也不错,至少他还是皇室血脉,林家子孙……”
荼蘼与他从前做了那么些年的夫妻,岂能不知他的心思,见他虽说得平淡,面色也自舒缓,但眉弓处却在不住轻颤。已知他心中怒极。她没有再继续火上浇油的兴致,只抬头一笑:“说了这一阵子的话,口都有些渴了,殿下这边请!”
林垣驰重重的哼了一声,待她折过身子往亭子走去时,他才冷淡的在后头道:“荼蘼,我倒很想看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把我堂弟变成我儿子!”
荼蘼足下微微一顿,旋即装作不曾听见的径直走入亭中。精巧的观景亭内,一只红泥小火炉烧的正旺,火上的小银吊正自咕噜咕噜的响着,里头的水早已烧得滚了。
经了这一次后,林垣驰毕竟几日也不曾上过季家的门,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因这几句话就轻易放弃,但这倒也让荼蘼很松了一口气。季煊与段夫人对此虽觉诧异,但也并没多问甚么。
二月初十日,卢修文终于重回季府。
荼蘼听见他回来,心下便想去问上一问,但知季煊此刻必定正陪着喝茶,自己过去,不过徒惹白眼,只得按捺住了。当晚。季煊在南跨院西厢正式设宴为卢修文洗尘。
因卢修文乃是季氏兄妹的业师,因此众人倒也并不避讳,便作一桌坐了。卢修文自熙国公府回来,先是好生沐浴了一回,又换了一身青色儒衫,看来更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荼蘼悄眼一看,见他那份精神,便知长公主定然无事,心中不觉暗自欣然。
众人坐定之后,便开了宴。段夫人不过略动了几箸,便陪季煊一道向卢修文敬酒。荼蘼候三个哥哥敬完了,便也起身劝酒。卢修文自是含笑饮尽,然后略带笑谑的看了荼蘼一眼。当着季煊的面,荼蘼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冲他皱皱鼻子,也自喝干杯中酒。
她才刚坐下不久,段夫人便起身推说要回房照顾两个孙儿,领了荼蘼径离西厢。韩璀见状,自也跟着一道出来。才刚出厅,段夫人便停下脚步,嘱咐韩璀使人小心伺候,不可怠慢。
韩璀忙应了,便领了芸桦过去厨房。段夫人与荼蘼一路回去,一路默默,直到回了段夫人房里,斥退了众丫鬟,段夫人才道:“据说长公主的病情大为好转……”
荼蘼笑道:“我见卢师傅神情,便知长公主必已转危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