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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是“阿娇”,有时又是“娇姐姐”。
且不说这边厢武姨母背地里气一阵,哭一阵。那边厢早有多舌之人将阿宝说的话传到莫夫人耳朵中去了。
莫夫人听了笑道:“她亲娘是个少言寡语也没什么心眼的,老爷也是个话不多的闷葫芦,谁知这两个人怎么竟生出这么个小魔头来!真不知道她像谁。”半响又叹道,“平日里只道她是个不懂事只会疯玩的主儿,可见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不枉我养了她这几年,疼了她这一场。”
晚间用膳时,阿宝与爹爹莫主事提了一句要去观灯。莫主事先前盯着她的眉毛已暗自皱了一会眉,此时闻言,便将筷子一摔,喝道:“不许去!”
莫主事这几日不知为何,只焦躁不安,对外只称身子不适,一应走亲访友都免了,每日闷在书房里长吁短叹,动不动就对身边伺候的人大发脾气,因此众人行动都小心翼翼,怕平白无故被骂。因今天正月十五,阖家一起吃团圆饭,他面色才稍稍好了些。阿宝憋在家里多日未曾出去过,想今日上元节,出去观灯总无妨的。却未曾想当着众人的面挨骂。
阿宝也不怕,伸手捉了莫主事的袖子假装擦眼泪,嘴里只“嘤嘤”假哭,一桌人只转过脸去暗笑。若是平日,莫主事早已百依百顺,还要问她银子够不够。今日却觉得心头火起,把手里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起身就走,这下众人面面相觑,阿宝一时也忘记假哭,只觉得好没面子,两眼慢慢地真的汪了泪珠儿。阿娇却只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莫夫人晓得莫主事大约是为公事烦恼,便劝阿宝道:“乖阿宝,吃完饭早早歇下吧。外面冷,着了凉就不好了。待下回我去烧香时带你一起去便是了。”阿宝赌气不语,胡乱吃了几筷子菜便跑回房歪着。偏晚饭不小心吃了发物,片刻便发出了一脸大大小小的红疙瘩。
梅子也哄劝道:“小姐这个样子如何出去见人?上元节年年有,无非是看些灯笼,往年也不是没看过,咱们明年再去便是了。”
阿宝也不与她多话,拿阿娇那里抢来的帕子往脸上一扎,只露了两个眼睛,又穿好斗篷,带上风帽,直往角门溜去。余下两个年纪小些的婢女是惯了的,乐得阿宝不在好玩耍。梅子也不敢喊人,只得拿了银钱跟在后头。到了门口,想想还是悄悄喊了莫主事的长随莫松跟着,灯市也不远,三人便慢悠悠步行走去。
十五夜,银色月光洒在身上,只觉得一片清凉。满城的火树银花,热闹非凡,乐声嘈杂连绵数十里。阿宝吃吃逛逛,买了好些新奇的吃食命莫松拎着,自己和梅子各拎了个兔子灯,又猜中了几个灯谜,得了些玩意儿,心里雀跃不已。恰好又遇着泽之表兄及几个少年郎,因她脸上蒙着带有“娇”字的帕子,因此被好生嘲笑了一番。
阿宝流连至晚;梅子两个便催她回府,莫府离灯市走走也不过盏茶功夫,因此阿宝也不急,经过灯市尽头时,抬脚便要去拜路旁的小土地庙。那土地庙年久失修,平日里也无甚香火,早已破败不堪。梅子见状,忙拦阻道:“小姑奶奶,天晚了,快些儿回去是正经;再说,这土地庙看着破破烂烂,看着怪吓人的;今日是正月十五,便拜也要去花神庙拜花神娘娘才是。”
阿宝道:“报国寺的和尚说我命里多灾多难,须多拜拜神才能消灾避祸。我因拜神回家晚些儿,母亲定不会怪我。再说,世人今日都跑去拜花神娘娘,土地神爷爷定孤寂得不得了,若独独我一人去拜,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会保佑我一世平安,事事如意呢。”
梅子老大不愿意,嘟囔道:“怪吓人的。白天倒也罢了。现在黑黢黢的。万一有个妖怪跳出来吃人可怎么是好?”
莫松看路上尚有人往来不断,有意要讨好阿宝,便道:“小姐,你快些儿去,咱们好回家。”
阿宝拎着兔子灯进了庙,也无香烛灯火,就着清凉月光,倒也怪亮堂的,只是外头的火树银花衬得这里愈发的破败。土地神身上塑的泥金也斑斑驳驳,乍看上去,有些狰狞的样子,阿宝素日就是个胆子大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也不觉得怕。
梅子与莫松在她身后,只听她嘴里嘟嘟哝哝,依稀是“父亲母亲……烦恼……安康……”
想来十三岁的阿宝应该也无甚烦心事,无非是希望父亲不再烦恼,自己脸上不再发疙瘩。一家人都能和美平安度日。
阿宝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心事向土地神倾诉完,爬起身欲走时,听得耳边极轻的一声□□,若不是夜深人静,几乎听不见。阿宝吓得一下子炸了毛,小心儿扑通乱跳,想要转身逃跑,偏腿不听使唤。梅子与莫松两个却不知道,还守在身后等着她。这时,又是稍大一声□□,三个人俱听到了。梅子一下子僵住,想要埋怨阿宝,张张口却又发不出声音。莫松到底是男子,胆子稍大些,一手护着阿宝,一手又去拉梅子,口里叫道:“不好!有鬼怪!快逃!”
作者有话要说:
☆、莫家阿宝(十九)
不过一瞬间,阿宝心里已转过许多念头,若是鬼怪,自己今日就要在此被勾去了小命,年纪小小就要做了怨鬼。但若是土地神显灵现身,且万一要是善心大发,赠与自己仙丹灵药的话,这样跑了,岂不叫土地神笑话?且白白错过成仙升天的机会,这样岂不要叫人后悔欲死。略思索了下,便觉得胆子壮了些。听□□声像是神像后头传来的,便摆摆手,叫莫松不要发声,自己拎了兔子灯,蹑手蹑脚往神像后头去。
神像后头并没有土地神,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满身血污昏迷在地。那男子衣衫破了几处,倒像是刀刃划的,因脸上都是血污,也看不出多大年纪。阿宝吓了一跳,兔子灯几乎要扔掉,心里头却是松了口气,却有些儿失望。并没有鬼怪要吃她三人,可惜也没有土地神来度自己成仙。
阿宝声儿颤着,指头点着,学了戏文里侠女们的做派,喝问那人道:“你是人是鬼?速速报上名来!”
那人却是一动不动。阿宝又靠近两步,伸出脚尖踢了踢那人的胳膊,那人哼了哼,阿宝便知道他是活人,又伸手在他鼻子上试了试,还有微弱呼吸,气息却极为滚烫。
莫松在阿宝身后战战兢兢道:“小姐,咱们还是早些走吧,我看有些邪门,可莫要招灾惹祸。”
梅子在外半响未见有异,也无人顾得上搭理她,她又不敢一人站在门口,只好一步一步挪进来,往里伸头一看,尖叫一声,又往墙上一歪,像是又吓晕了。
阿宝上下牙齿捉着对儿打架,哆哆嗦嗦道:“我刚刚拜了土地神,恰巧就有一个伤重之人在这庙里叫我看到。莫不是土地爷爷在验我真心还是假意?”
莫松道:“小姐可别儿戏,万一是歹人,咱们三个到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银钱被抢还是轻的。只怕连命也要搭上。”
阿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莫松道:“万一被重病将死之人过到了病气却是不好……”
阿宝哼了一哼,道:“你娘终日烧香拜佛,我原道你也是良善之人。却不想——”
莫松不能作答,便问:“那如何是好?把他搬回咱们府里去么?还是回去找人来帮忙?”
阿宝道:“无需找人,又要啰嗦半天,且将这人弄醒问清再说。”言罢,用兔子灯笼的提杆去戳那人的胳膊。那人依然昏迷不醒。阿宝也不嫌脏,伸手摸摸他额头和手心,额头烫人,手心却一片冰凉。
莫松嫌那人脏,且血腥气难闻,只躲在阿宝身后不动,这时急的叫:“好小姐,你矜持些儿吧。男女授受不亲——”
阿宝是个无事还要生非、最喜闹腾的性子,此时又善心大发,哪里肯听他的。当即让梅子出去找些汤水,又叫莫松从外头弄些积雪进来给他擦额头。
莫松心慌手软,将那人的脸却是越擦越花。不多时,梅子也从外头面食摊儿处要了一碗汤水,一路小跑回来,给那人尽数灌了下去。
那人身上的烧稍稍退了下去,呼吸也渐趋平稳。阿宝长出一口气,拍拍手道:“好了好了。只要热能退下去,应是无碍了。”便伸手去拍拍他的脸,那人蓦地睁开眼睛,看到两只骨碌碌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吃了一惊,挣扎就要起身去拔剑,却因烧得久了,无法动弹,又牵动到不知某处的伤口,嘴里连连吸气,一番形容虽极为狼狈,但一双眸子却是血红吓人,狠命瞪着面前三人,凶狠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阿宝悄悄退后了几步,站在莫松与梅子中间,伸手点着他,喝道:“你、你、你好生无理!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何要瞪着我?”
那人打量四周,良久,身子一软,又闭上眼睛。阿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那人只不语,阿宝几乎要以为他是哑巴时,却听他缓缓道:“十二郎。”想是烧得久了,声音嘶哑难辨。
阿宝未听清,问:“是石头的石么?”
那人喘口气,道:“正月十五的十。”
阿宝奇道:“这名字倒怪……你家人呢?怎么不来找你?”
十二郎喘了一口气,道:“我被仇家重伤…明日天明我家人就会将我接走,你们也请回吧……”咳嗽了几声,又挣扎道,“救命之恩,将来我定会报答,但请勿将此事告知他人。万一被我仇家知晓,只怕要追杀到此处。”
阿宝骇了一大跳,道:“京城中竟有害人性命这等事,你莫难过,我明日就叫我爹爹带你去报官,定与你报仇雪恨!”
那十二郎皱眉道:“我不欲多事,你们也速速离去为好。”
阿宝气得笑了,道:“原是我多事。你活该被伤,在此等死,我走便是,你好自为之吧。”嘴里这样说,看他身上棉衣已多处破烂,又被好些血污浸湿,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哪里能御寒?在这破庙里睡一夜,刚刚救活过来的人只怕又要冻死,便让莫松将身上棉袄脱下给他。
莫松嗫嚅道:“这件是过年才新做的,刚上身没几天……”
阿宝劝他:“我的衣衫他要是能穿,我就赠与他穿了,可惜他又穿不了,只好委屈你了。你把棉袄给他,眼下我身上没有银子,等回了府,我赔你银子,你看可好?”
莫松道:“给他那我穿什么?回府还有一段路,路上还不把我冻死?”
阿宝喝道:“少罗嗦!你冻死了我给你多烧些纸钱!好人自有好报,将来有你的造化呢!”
莫松勉勉强强地脱下棉袄与十二郎穿了。换下来的衣袄虽然多处皆被扯破,但也能看得出都是极好的料子。莫松连连摇摇头,心道真是怪事,干脆好人做到底,将庙里的几个破蒲团取来给他铺在身下。阿宝也将蒙脸的帕子取下,给那人胳膊上的伤处仔细包扎了。
梅子早就发急,见小姐二人多事,急的跺脚,口中叫道:“死莫松,你个死人,还不给我快些儿!”
阿宝见他应是无碍了,便将身上仅剩的一些碎银钱、吃食并一个兔子灯都放在他身旁,正欲转身离去。突然听身后十二郎道:“多谢。你叫什么名字?”想是刚刚与莫松的对答都被他听了去。
阿宝回身笑道:“我日行一善,救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用你报答。”言罢,见那人没了声音,心下微微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