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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问也隐约晓得。只是不亲耳听见,总是还抱有一丝侥幸。
大夫道:“只是,病人今生只怕……再也无法生养。”
阿宝觉得身子寒冷异常,似乎是泡在冰水中一般,又听得有人喊叫,还有人不知端了什么往自己口中灌,入口只觉得苦涩异常。想要睁眼看看怎么回事,只是眼皮重如千斤,脑中也是晕晕乎乎,直如醉酒一般。又听见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道:“已无大碍了,待伤口愈合后多给她吃些补血的肉食即可。”
阿宝受了惊吓,拼了全力,才从喉间发出一声□□,便听有人在耳边拍手道:“醒了醒了!这下好了!”
过了许久,阿宝渐渐有力气睁开眼睛,见床头围了一圈的人。再看看罗帐,似乎与鸳鸯楼的颜色不一样,吓了一跳,再使劲睁大眼睛看,果然已经不是原来的屋子了。
见她醒来,候在床前的一个婢女打扮的人忙喜笑颜开上前道:”姑娘,你终于醒了!幸而发现得早,我们府中的大夫又高明,要是晚了一会儿,再换了旁人,你这一条命是万万捡不回来了。”
阿宝不理她,只管高一声低一声地喊:“桑果,桑果。”
刚刚说话的婢女笑道:“姑娘可是喊你原来的那个婢女,她也被一起接了来……她守了你一天一夜,刚被换下去歇下,姑娘不必挂念。”
正说话间,外面便有人抬进来一个春凳,那个婢女便小心将阿宝扶起来,又招呼外头的人进来将阿宝抬到春凳上。阿宝顾不上心口痛,惊慌问道:“你们要带我去何处?”
那婢女一边搀着阿宝,一边解释与她听:“姑娘快去劝劝我们娇夫人,娇夫人自前晚起就不愿进食,也不言不语,竟是一心求死的样子,无论谁劝都不听。将军心中着实担忧,命人去接了姑娘来劝娇夫人,说娇夫人说不定愿意听听姑娘的劝。但姑娘被接到咱们府中时更吓人,满身是血,心口还插着一把刀子,你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呢。将军怕娇夫人撑不过许久,命你醒来即刻去劝说娇夫人。”
阿宝头晕眼花,左想右想也想不通,只得按着心口苦笑:“你们娇夫人是谁?为何要我去劝?那娇夫人又为何要绝食?”
那婢女不愿耽误功夫,只含糊道:“奴婢也不知晓,姑娘去看便知道了。”
娇夫人的屋子原来就在隔壁,阿宝被几个人搀扶着下了春凳,便听见里间有人低声哭,那声音不是武姨母的是谁的?武姨母的旁边坐着一个人,却是锦延,他竟也是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模样。
阿宝全身僵直,圆张着嘴,一副又呆且傻的样子,她不晓得为何阿娇就成了锦延的娇夫人,而锦延竟也为伊人消得人憔悴。
武姨母回身见了阿宝,便掩了嘴,想要放声哭却又不敢的样子。阿宝只不过呆了一瞬,便挣脱众人,扑身上前,一拳捶在锦延身上,大哭大喊道:“你把我娇姐姐怎么了!你把我娇姐姐怎么了!”
锦延起身,一把攥住阿宝的手,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找你来,是要你去劝阿娇好好进食,可知道?”
阿宝用尽力气挣不开,只觉得心口的衣裳一片温湿,随即便有淡淡血腥气漫出。她一时情急,张口便往锦延手臂上便咬,可惜还未咬着,下巴也被捏住,他满面戾气,半垂眸子看她:“若阿娇能活,你便可留下一条命,若阿娇活不成,我便要你及你身边的人都为她陪葬。”
话音刚落,见她已扑到在阿娇身上叫唤:“娇姐姐,娇姐姐!阿娇,阿娇!二姐,二姐你快些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莫家阿娇(六)
阿娇不乐意被人称作“娇夫人”,但不过几日,便也就习惯了。每每锦延来时,她便默默为他泡上一杯茶,然后自顾自坐到一旁去做自己的事,只是不愿与他说话。锦延也不勉强,时常过来坐上一坐,问问婢女们她是否按时服药等,再端详端详她的脸色,便转身走开。有时也会带本书亦或拎把剑来坐上半日。她绣完手里的活儿,便自顾自上床去歪着;他看完手里的书或是将剑擦拭完毕,再看看她,也就转身走了。
阿宝伤愈后做了将军府的舞姬。
一个轻贱舞姬,自然也不配有人伺候,桑果便去了阿娇小院的灶房里干杂活。
阿宝的师父月娥及一众舞姬原本是皇帝赐给护国大将军的,可惜将军不喜歌舞,起初要将众舞姬打发出去,奈何这些人平日都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以为今后在将军面前多晃几圈,入了将军的眼,将来便可一步青云,因此纷纷死活不愿出去,谁知却又被打发到别庄,一直冷落至今。阿宝的师父月娥别说献舞,便是生人也长久未曾见过,一身舞艺几乎要荒废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新人,便抱着顽石也要将它雕琢成美玉的决心,逼着阿宝日也练,夜也练。
不过才练了三五日,阿宝便全身酸痛,叫苦连天。不过,她心内也知道,自己能够活命便该庆幸。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阿娇竟做了周锦延的娇夫人。那周锦延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为何会偏偏看中阿娇?
阿宝实在想不通,便去问桑果。桑果左右看看无人,方悄声道:“我听灶房的人也都在议论……说是咱们二小姐精通奇门异术。”
阿宝诧异问:“她会什么奇门异术?”
桑果道:“房中术。”
阿宝大怒,与桑果绝交整整三日。
武姨母无事时便去瞧阿宝练舞,看了几次,便回来与阿娇道:“你下次跟他求求情,叫阿宝不要再去练舞。好好的一个女孩儿,穿得花花绿绿,当众扭腰摆臀,简直叫人瞧不下去。当真丢莫家的脸。”
阿娇却只顾冷笑,半响方道:“姨母,你可知道,曾经有一段时日,便是做舞姬这等下贱之事于我而言也是奢望呢。”
武姨母似懂非懂,看阿娇眼神无端端地觉着有些渗人,因此不敢多话,遂叹息作罢。
阿娇到底还是将西厢房收拾干净,让阿宝与桑果住了进来。阿宝本来与一众舞姬吃住练舞都在一处,她是将军仇人之女的传言不几日便人尽皆知,那些舞姬们虽根本见不着将军的面,但却纷纷将阿宝当做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般仇恨了起来,练舞时故意踩她几脚,时不时地再赏给她几个白眼。阿宝苦不堪言。如今能与阿娇像从前一样住在一处,心中自是高兴不已。她每每练舞回屋后都已天晚,而锦延都是白日过来坐一坐,倒也从未撞到过。
锦延放在阿娇屋子里的书越来越多,呆在阿娇屋子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以至于后来,他干脆脱了鞋子躺到阿娇的床上去看书。月明与风晴便红了脸吃吃发笑。阿娇无奈,便又将东厢房也收拾出来,命人将他的书统统搬过去,又叫人添了书架矮几等家什,倒成了间像模像样的书房。
武姨母便跺脚道:“傻孩子!你这是为何?咱们如今在这里所用一针一线一饭一食都要仰仗于他,你如今偏要如此……你莫要怪姨母多嘴,且让姨母说句话:从前的事莫要再想了,你若是将来能富足安乐,你父母便是知道,也定不会怪罪你委身于他;我特特打听了一下,听闻将军夫人嫁与将军已有四、五年,至今未有生养,是个身子弱的,又是个脾气好的,十日里倒有九日要烧香吃素,你将来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所以我想来想去,阿娇你是个有福气的——”
话说着,阿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才讲到一半,阿娇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姨母年纪大了,也越来越啰嗦了!这些话今后莫要再提了!”也不管武姨母的脸色,起身便往里间去了。
武姨母难堪不已,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觉得阿娇与从前好像大为不同,从前爱说爱笑,如今的心思却让人难以捉摸;从前从来也未摆过脸色给自己看,如今竟会出言讽刺自己。那一场劫难,竟让她性情大变至此。
八月里,别庄湖里的荷花开得正好。阿娇整日枯坐,要么绣花,要么发呆,月明风晴两个便劝她出去赏赏花,武姨母也在旁边帮腔,阿娇便也答应了。
这日有小雨,湖面上的荷叶挨挨挤挤,荷香淡淡。间或有别庄里的采莲人唱着小调,划着小舟从莲叶中穿梭出来,又转眼不见,唯有莲叶深处的采莲小调婉转动听依旧。
湖边早已备好一叶小舟,小舟一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船夫。阿娇上了小舟,待要招呼月明与风晴两个也上来;却发现她两个已笑嘻嘻地跑开了。阿娇心中害怕,忙要起身自己上岸,谁知身后船夫用力一划,小舟已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射向湖中,阿娇口中轻呼,怕荷叶荷花碰着自己,忙地低头俯身,躲在船夫背后。
船夫回头冲她笑笑,却是锦延。
锦延将小舟划到湖心,将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下,给阿娇戴在头上,阿娇大窘,怕他头发淋湿,便伸手折了一柄荷叶,给他擎着。
锦延笑道:“如今我们倒像是渔家翁婆。”
阿娇微微红了脸,不做声。锦延将手伸进阿娇袖中,摩挲一阵,将她的罗帕摸出来,再摘下一朵莲蓬,慢慢将莲子剥出来,拈起一颗,塞到阿娇口中。阿娇在他面前总是不自在,因此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只涨红了脸,窘迫不已。锦延笑看她许久,方才俯身低头,覆上她的双唇,用牙齿轻轻咬住她唇间的莲子,舌尖似乎有意无意在她唇上轻拂了拂,再慢慢起身,将那颗莲子慢慢吃掉了。
阿娇静默半响,拭去无声滴落的眼泪,轻声道:“阿娇蒲柳之姿,且如今已是残躯——”却是嘴唇被锦延食指封住。
锦延执了阿娇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凝视她许久,道:“ 我不管你从前如何,你都是我梦了这许多年的人。我无法让你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更做不到让你嫁与他人……我从前受的苦也罢,你从前受的苦也好,已然无法追究,因此我们都忘记从前,今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只准想着我,只准看着我,陪我过完这一生。我以我心起誓,今生我定不负你。阿娇,你说可好?”
雨渐渐有些大了,阿娇将头上斗笠扯掉,仰面向天,笑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在满春园被灌下凉药,我心中好恨!我心中好恨!”
锦延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道:“莫要再多想了。”
晚间,阿宝过来陪阿娇说话,见阿娇正用木桶泡脚,泡脚水黑乎乎的,药味儿冲鼻,却不是很难闻。阿宝伸手在桶底撩了撩,摸出来一个布袋,包着许多药草,却看不出什么。阿娇笑道:“也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红花、三七、艾草这几样。”
武姨母也在旁边便笑道:“经常泡泡,即活血又解乏。你若要,我明日便叫人给你送些去。”
武姨母从前最怕阿宝,等闲不愿与她说话,如今见了她,心底却生出几分亲热来,颇有些他乡遇故知与相依为命的意思。
武姨母正说着话,阿宝已脱了鞋袜,将裤腿卷起,两只脚也伸进木桶里去了。阿娇笑笑,给她让了些地方,阿宝得寸进尺,将阿娇的脚拱到一旁去,阿娇将她的脚再踢回去,两个人笑着闹着,溅起一地水花。倒像是回到从前各自在莫家为二小姐、三小姐时的时光,那时两个人常常为一件好看衣裳以及爹爹多夸了谁一句而生气、妒忌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