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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芳菲尽;雨横风狂三月暮……多了去了,都跟你一样赖皮不成?”
无双争辩:“你前头又没规定是哪个意思的‘月’。现在才来说不行,我可不答应。”
“我现在就说了,你给我重新想一个。”
无双鼻子哼一声,抬高下颌傲道:“我不跟你玩了,你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你才赖皮呢!”
说着她给自己连连斟了好几杯,全都一饮而尽。
天上明月清冷皎洁,静静照耀着这两个深夜喝酒的失意人。无双有些眼花了,怎么看天上的月亮都有两个。她喃喃道:“清辉玉臂寒,清辉玉臂寒……石诵羲啊,这么个好日子,你怎么不去陪你的相好呢?”
石诵羲嘿嘿嘿笑起来,“相好?我哪里来的相好?过完年,我的婚事就要筹备起来了,这会子找相好,要被我老子打死。”
“对了……有首歌,不错,姐姐唱给你听听,”无双醉醺醺地敲碗,用嘶哑破落的嗓子歪歪扭扭地唱:“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啊……啊……”那长长的尾音,被她的破嗓子拖得不成调子。
石诵羲捂着耳朵说:“别唱了别唱了,难听死了。”
无双不理,还兀自在那里“啊……啊……”啊到最后,她咧嘴一笑,头一歪,就瘫在了桌上。醉死过去。
石诵羲也喝了不少,撑着栏杆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愣愣看着月光下她无暇的脸。好久好久,他自言自语:“你今天输了,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呢。”
无双哪里还听得见?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稳稳当当地躺在自己床上。那盏花灯放在枕头边,蜡烛已经烧完了。花灯旁还有一方狭长盒子,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支人参。
*
意外总是发生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候。
道光二十三年,钱塘过得风平浪静,除了朝廷又签订了五口通商章程。
霍乱并没有横行,只是偶尔有零星二、三人发病。况且到了深秋,所有人的精神都松懈了。
这天王孟英去治疗一个不算棘手的霍乱患者回来,没有在意。吃过晚饭后,他在灯下校勘古代医书,妻子在边上就陪着他做针线活。(伴余勘书)
前面说过,王孟英是一个非常刻苦的人。人家已经是名医了,但一点也不放松学习,时常钻研各种古代医书,并且校勘加以注释,然后发行出版。一生中,经他手校勘批注的古代医书,就有《洄溪医案》《叶案批缪》《校正愿体医话良方》等十余部。这是一个惊人的工作量。大家想一想,那些艰辛晦涩的古书,我们读一页就够辛苦的了,可人家王孟英不但要通读全文,把其中的医理学习明白,还一个字一个字地勘误,并把自己的理解写下来。这是需要非常人的耐心的。
他工作完,惠娘服侍他梳洗,两人就睡下了。
惠娘身体一向非常好的。所以这天半夜的时候,她起身泻了两次肚子,夫妻俩谁都没在意。
早晨起来,王孟英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惠娘就拿起梳子,帮他梳辫子。结果辫子才编到一半,惠娘面色一僵,捂住肚子道:“哎,我去去厕所。”
王孟英看着她匆匆跑出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不对劲。
等妻子回到房中,他温柔关切道:“你怎么半天泄三次了?我给你,诊诊脉吧。”
惠娘就伸出手腕。
王孟英手指按上去,不多时,脑子里就“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没有食言,重大转折到了……
注:历史上徐氏夫人是道光二十六年才死的,本文提前到二十三年。
53
53、殇亡 。。。
诊脉结果非常不好。
“脉七至而细促不耐按”——脉跳得非常快,然后非常虚弱,这是病危之脉呀!
这个脉象如一道霹雳,瞬间将王孟英劈得手脚麻木,意识混乱。
惠娘看到他脸色不太好,就问:“怎么样?没什么事吧,我身体没有什么感觉啊。我自己觉得挺好的。”
王孟英慢慢撤回手,强自镇定道:“你上床休息去吧。”他没敢告诉妻子病情有多重。
惠娘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收拾了一下就重新躺下了。
王孟英给妻子掖了掖被子,关好门,站在门口想冷静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在慌张无措之时,人的第一反应无外是——找人商量。王孟英也不例外,他走到了母亲房里。
王母正在穿衣服,看见他来,就随口问:“早饭吃什么?”
王孟英深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语气平缓不下到老人家,但话一出口,还是不受控制了。
“娘,惠娘昨晚上泄泻。我刚给她诊脉……”
老人家听儿子嗓子都抖了,回头问:“咋地?”
“脉象很不好……可她自己没感觉。”
老人压根没放在心上,皱眉道:“不至于吧?她一直都好好的呀。你别太担心了!没事儿,你开服药抓来吃就得了。这样吧,她躺着,这顿早饭我去给孙儿们做。”
说完就大咧咧去了厨房。
被母亲这么一搅和,王孟英也怀疑是不是自己诊断错误了。杏林传统是不给亲近之人看病,不是没有道理的。瞧,自己这不就慌了神吗?要是其他病人,何至于此?
可他转念一想,不行,自己技术没差到这程度。还是保险一点吧。
于是,他就到书房提笔写了封短函,让邻居送去给惠娘的哥哥,请他赶快来。(函致乃兄友珊)
然后,他回屋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去请另外一位医生,一起来诊断一下,看到底危险不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无双、红莲来了,想找惠娘一起去集市。她们刚进门,就和王孟英迎面撞了满怀。王孟英哪里有心思说话,只胡乱打了个招呼,就冲出了门。
红莲纳闷地摸摸脸颊:“王大夫一大早,那么急去哪里?有急诊吗?”
惠娘听到姊妹们来了,就起了床,招呼她们进屋,端上茶水,不好意思道:“嗨,孟英瞎操心。我吃坏了东西,泄泻了两次,他就想请大夫给我瞧瞧。其实啊,我压根就没觉得不舒服。哎,我有点饿了。先去下一个挂面,你们等等我,吃完了再上集市。”
无双先是听到“泄泻”,就已经僵住。而后再听到“挂面”,如一记重锤敲在头上,又闷又狠。
晴天霹雳。
这个时刻,居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到来。出乎她之前所有的想象。
她转动僵硬的脖子,直勾勾盯向惠娘。手中的茶碗滑落在地,碎裂成几瓣。明明碎片就在脚边,但她听不见碎裂的声音,却奇异地,冥冥中听见魂灵飘渺的歌唱,轻飘得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似的。
她看见惠娘和红莲望着自己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眼前好像出现了慢动作的镜头,一切都不真实。
然后,是自己同样飘渺的声音,“我明明叮嘱过你,他看完霍乱病人,你就别跟他同房吗?”
惠娘面色尴尬,解释了一句什么。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再然后,她冲出了王氏医馆,把面面相觑的惠娘红莲扔在了后头。。
她拼命奔跑,不敢回头,像是身后有万鬼嚎哭。她在跟死神赛跑。
她疯了一样奔跑。一个小时的路程,她半个小时就跑回了紫竹山庄后山。
那支人参!人参被锁在柜子里。
她站在木柜前,浑身已经没有力气了,像被卡住脖子呼吸不得的鸡鸭,胸口要爆裂开来。
颤抖的手指花了一点时间才将锁打开。然后她半秒钟都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冲出房门,在山庄门口,一眼看到石诵羲的小厮在套马车。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阿福……”
阿福见她满脸虚汗,面青口唇白,死人一般的脸色,吓得连忙扶住她,“居士,你怎么了?”
“……人……人参送去……城里……”她抓着衣襟,按着剧痛的胸口,拼命想说出话。
“别急,慢慢说!有什么事我一定帮您!”
“……送去王氏……医馆……王孟英……救命……人参……”
阿福盯着她的嘴唇,醒悟过来:“哦,我明白了!您是说王孟英大夫那里有病人,急需人参去吊命!是吧?”
无双用力点头。
阿福见她的确急得眼神都涣散了,自然明白事情不妙,当即道:“居士放心,我一定快马送到。”他跟旁人交代几句,牵过一匹骏马,然后接过人参盒子,很快地绝尘而去。
*
却说惠娘和红莲看着无双突然发疯般离去,不禁面面相觑,谁都猜不出她到底怎么了。
“可能她突然想起家里有事?”红莲勉强笑着为她找了个蹩脚理由,心里却开始有些莫名不好的预感。
惠娘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就说:“那我先去煮面,边吃边等。吃完了她还不回来,咱俩自己去集市算了。”
她进了厨房,叮叮当当一顿忙,煮好山东挂面,王孟英就带着相简哉回来了。
惠娘说:“哎!我刚煮了一锅面,你们谁要吃自己去盛啊!我就不客气了。”
王孟英看到她还正常,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惠娘端起面条,刚吃了一口,忽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她尴尬地冲众人摆摆手,冲到茅房,吐个天翻地覆。
这一吐,吐得隔夜饭都出来了。她扶着墙,脚步虚浮地走出来,感觉到头重脚轻。
王孟英见她脸色都变了,意识到不好,马上拉着相简哉一起为她诊脉。
这时候,两人一致认为,这个病可就重了。
他们扶了惠娘上床休息。出来后,相简哉皱眉道:“先生,脉象微弱,拖不得了。还是赶紧熬独参汤吧!”
王孟英满心仓皇,勉强镇定下来,问母亲要钱去买人参。相简哉也把身上的银两找出来。
一直在旁边的红莲被这阵仗吓到了,想着也回去凑些钱。
就在这时,门外烈马长嘶。一个陌生人翻身下马,快步走进来,“王先生!无双居士让我送人参来!”
大伙都没空去想这人参怎么如此赶巧了,连忙接过来交给王孟英。
王孟英七手八脚打开盒子,取出人参,掐了一小节放入口中咀嚼,识出这是上好的长白山老山参。
人参有了,可是谁去煎药呢?
红莲看女主人病卧在床,王母老眼昏花,男人粗手笨脚,于是就走上前主动说:“我来吧。”
她接过人参,走进厨房,尽量快地生起火炉熬药。
然而,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这碗人参汤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煎好端到惠娘嘴边了。但这个时候,她已经什么都喝不下去了。
她趴在床边掏心掏肺地干呕,惨白着脸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丈夫王孟英。她忽然知道自己患的是什么病了。因为她天天看王孟英出去给霍乱患者治病。
王孟英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握住她的手哀声问:“惠娘,你怎么样了?”
惠娘想说什么,但还没出口,肚子忽然又剧痛起来。
红莲和王母扶着她到茅厕。她又开始泄泻。
此刻已经过了午时。众人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徒劳地等在茅厕外头。在太阳升到最高点时,徐友珊和无双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他们一看大伙的脸色,心凉了半截。无双颤抖着说:“人参送来给嫂子喝了吗?”
王孟英面无人色:“已经……灌不下去了。”
无双打了个寒噤,差点瘫软在地。她已经尽力了,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