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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谷园山庄已经是大半夜了。
偌大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早都进入梦乡。就在他直接要回房时,突然地,一个惊喊声响起,尽管那声音模模糊糊并不清楚,却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和刺耳。
他奇怪地循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在一楼的客房里发现了显然是在作恶梦的纪昔兰。
透过从窗外照进的微弱月光,他看见躺在床上的纪昔兰眼睛紧闭,乌发披散在枕上的头颅正不安地轻摆着,口中呓语不断……
既然明白了原因,他应该立刻退出这里,毕竟半夜闯进单身女子的房间是不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却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她的床边离不开。
彷佛梦境更可怕了,她的身子开始扭动着,似乎要挣脱开什么。这回他终于清楚地听见她正喃喃求救声音……
他的心竟在电光火石的剎那间被挑动。他猛地攫住她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的手,倾身向前靠近她,鼻间嗅到了轻淡的酒味,几乎是立刻确定她喝醉了;他开始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想安抚她,没想到她却因他的碰触而狂乱起来。她剧烈地挣扎,想甩开他厚暖而巨大的手掌,在睡梦中,她的脸色更形苍白与惊惶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坚定地握紧她柔弱无骨的手?扭开了床头的小灯。
他坐在床畔,俯向她,一连串轻柔的低语就这么顺口而自然地从他嘴里流泄了出来。
她在睡梦中的哭泣,莫名地牵扯着他的感情神经。在下一刻,当他乍然意识到胸前正贴附着一副柔软温热的物体时,他才发觉他正把纪昔兰搂在怀里──只为了让她不再哭泣!
连他都被自己这无意识的举动弄得错愕了住!他向来不做未经大脑思考过的事,可该死的!在那时他根本不想去分析这未经思考、而且简直是在趁机非礼女人的行为!莫非他被今晚迷人、神秘的月光所蛊惑?
事实上,从他应该退出她的房间而没有如此做时,他似乎就开始犯了一些他从不犯的错误……
怀中的女人已经平静安稳地睡了,而他却还不放心将她放回床上。
自从出事至今,老实说,他对她的印象一直是模模糊糊而不具体的,对她的感觉仅是纯然的歉疚,而基于责任和道义把她接到谷园山庄来的这几天,他更是少有机会看到她。也许这跟他早出晚归的生活方式有关,可是他可以从刘嫂给他的讯息里知道她所有的事。
在住进谷园山庄这些天来,不管是她的沮丧、她的无助、她在黑暗中练习摸索的辛苦过程,刘嫂都尽其所能地描述给他听,而那时,他的脑中会浮现出一些画面,彷佛他看到了她努力的身影……
谷浩臣凝睇着怀中人,眼神渐渐幽黯而深沉了起来,表情是若有所思而讳莫难测……
***一醒过来,纪昔兰就被一阵晕眩弄得忍不住呻吟出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她终于想起昨晚的事。
老天!她该不会是喝醉酒了!?但是……她实在没印象她是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
糟糕!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纪昔兰甩了甩尚昏昏沉沉的脑子,触摸了下床头闹钟的指针──十一点……大概十分。
她竟然睡到快中午了!刘嫂呢?怎么没喊醒她?该不会连她也宿醉未醒吧?
纪昔兰打开床头柜第一个格子,摸出刘嫂向来会为她准备好的衣服。然后换下一身的睡衣。
奇怪!为什么她脑中一直隐隐约约地浮现一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有个声音曾在她昨晚的梦境出现?还是她真的在作梦?可为什么有股莫名的温暖还残留在她心口?或者──这又是她的幻觉?
纪昔兰又摇摇头,告诉自己那只是她酒醉后脑袋产生的幻想。
她换好衣服,慢慢走出门。
“咦!你醒啦?”突然,刘嫂的声音远远地自另一头响起。
纪昔兰小心而准确无误地走到大厅。
“我好象睡得太晚了!刘嫂,你在做什么?”她侧耳倾听她的动静。
失去视力,她现在已经学会用她的手、她的听觉代替她的眼睛去看;她逐渐明白即使再沮丧、再痛苦,这些情绪对她的眼睛根本于事无补。既然如此,她就得学会适应黑暗,因为有这些爱护她的人。她不能再让他们失望;而今天,她要让它是个崭新的开始。
“没什么,只不过顺手拿块抹布擦擦这些椅子。昔兰,你还好吧?我看你昨晚真的是喝醉酒了,连我今天也差点起不来做早饭。”刘嫂看她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关切地问。
“我没事!”纪昔兰笑了笑。“刘姆,要不要我帮你擦?”她突地问。
刘嫂一愣,自然反应地摇摇头。
“不用、不用!这个我来就行了,我怎么能让你做这事?况且你的眼睛──”
察觉说错了话,她猛然尴尬地住口。
“你说的没错,刘嫂!”难以掩饰地,纪昔兰的心头是掠过一抹恻但的情绪,但她立刻决定拋开它──这时候她再自怜自艾,就真的永远只能当个没用的废人了。
她对刘嫂展露一个意想不到的轻松笑容。
“其实你们不必忌讳在我面前提到眼睛的事,我已经想开了!这段时间要不是有你们的照顾,我也不能重新站起来,我想,我不能再一直事事依赖着你们……”她认真地说:“刘嫂,我还需要你帮助我,我不想让自己变成废人。我相信我可以做做简单的事,只要你肯教我……擦椅子并不是那么难的,是吧?”
在她身上似乎又开始散发出以前那种坚强而自信的光芒了!经过这段日子的消况与情绪低落,看来她真的下定决心要走出阴霾。
“是的!昔兰……我相信这对你来说是不难的……”刘嫂激动地直点头,而且欣慰感动得忍不住红了眼。
这一天,在刘嫂的倾力帮助下,纪昔兰终于克服了失明的障碍,在黑暗中清洗了大厅的桌椅、窗子,虽然偶有失误,可也跨出了重拾信心的第一步。
傍晚,纪昔兰让老赵牵着,慢慢熟记并且摸索山庄的庭院。
在铺着小石子的径上走着,晚风凉掠地吹拂着她的肌肤,空气中混合着花香和新翻泥土的味道,深吸一口气,纪昔兰让自己沉浸在这样自然的感觉里。
失去了视力,似乎其它感觉都变得灵敏起来;她现在靠听觉、嗅觉、触觉,和身体的感觉,去感受四周微妙变动,那是以前很少能体会的。盲了,并不代表一个人的感觉全没了,反而比明眼人更用心去领会──在这之前,她不也把自己的心关在黑暗里,以为世界跟着她停止转动?其实真正爱的,只是心境的不同而已啊!
面对挫折,不管用悲伤、快乐的心境面对。人还是得活下去!她以前不都是这样想的吗?而今,她不过是遇到这小小的挫折,就将自己的生活弄得悲惨万分,呵!她似乎把“纪昔兰”这拥有乐观坚强、不服输个性的女人给搞丢了好些日子,现在终于又被她找回来了!
纪昔兰伸出手,感觉到阳光微暖,清风从她的指缝间滑过,微微湿润的气温似乎在告诉她是近晚时候了。
“你今天变得不一样了,该不会是昨晚喝了酒,突然将脑子理清了吧?”身旁的老赵忍不住开口,语中藏不住他惯有的幽默,而带着笑意的语气明白显示他喜欢她的改变。
纪昔兰露齿笑了笑:“是啊!我还要感谢你昨晚连灌了我三大杯的酒,害我醉到今天中午,我是被中午的大太阳给晒清醒脑子的!”
老赵哈哈大笑,纪昔兰想象得出他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起来皱纹全跟着跑出来的好玩模样。
依照老赵的指示,她向左边走了三步,找到了一张石椅子坐下。然后她听到水声哗啦哗啦响,知道老赵开始忙着浇灌他那些心爱的花木。
老赵一边照顾他的花,一边跟纪昔兰聊天。
享受着清风凉意、鸟语花香,纪昔兰发觉她似乎已经离开这美好的感觉有一世纪之久,直到今天……
老赵看出她心情愉快,还将一把剃了刺的玫瑰花塞到她手中。
稍后刘嫂唤喊她的声音从远远那一头传来,纪昔兰楼着满把馨香,决定靠自己循着老赵之前为她在地面做的记号走回主屋。她才站起来跨出第一步,就立刻发现她正准确无误地撞到一个坚实的物体。
“噢,什么……”她几乎是马上就退开了一步,惊诧地低呼出声,身子不稳地晃了晃。
令她错愕的是,她的肩头迅速被一双坚定的巨掌握覆住,并且成功地让她的身体稳下。同时,一个低沉而和缓的男性声音随即从她的上头落下:
“对不起!你没事吧?纪小姐?”
在一剎那的恍憾中,某种熟悉的记忆从她的脑海深处被勾起……纪昔兰猛地回过神,终于意识到这声音是谷浩臣的。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双温热的手离开她的肩,她的心竟涌起一股蒙蒙胧胧的失落感。
“谷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即使只是那一下子的接触,纪昔兰仍然有种被烫灼的感觉,彷佛他在她肩上烙了一个火印:她得转移话题,转移自己对他的接触所产生的奇怪感觉。该死!她是怎么了?
“才回来一会儿,想到园子走走。没想到会吓到你……我听到刘嫂狂喊你,似乎是晚餐时间到了。”他的语气再正常不过,没有泄漏出一丝他脸上温柔的表情,那一派洒然微笑的模样根本有别于众人熟悉的冷然与淡漠;凝视着纪昔兰皱眉深思的神态,他的目光不由深沉而温柔了起来。
强烈地感觉被他盯视着,纪昔兰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心头有一丝奇异的紧张。然而,她回主屋的路线已经被他扰乱了。
“嗯!”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她仍迟疑着语气:“谷少爷,你继续在这里逛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试探地踏出一步,然后第二步……
蓦地,纪昔兰的手臂被扣住,她还来不及反应,谷浩臣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想这个方向离大门比较近……纪小姐,我非常乐意为你带路!”他的语气有礼得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呃!她刚才真的走错方向了?纪昔兰窘得脸颊微烫。
“我可以……”她直觉想拒绝!这男人的碰触为什么老让她感到不自在与别扭?
该死!她又不是没碰过男人的手!
“我知道你可以,可是你不介意让我替女仕服务吧?”
这个人似乎天生有股令人不得不臣服的威严,就连他的声音也一样──即使听来像请求,却不容人反驳!
纪昔兰发现她只能被他牵着走。
***一进屋里,刘嫂就热心地替纪昔兰将玫瑰花插在花瓶,并且摆到她房间里。而她一路被谷浩臣带到一张椅子坐下,鼻间闻到美味的饭菜香,立刻知道这里一定是餐厅,同时也耳尖地听到他拉开身边的椅子跟着坐下的声音。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突然感到一阵紧张。
“……呃……谷少爷,我想先回房里去!”
“是不是头又在痛了?”他的语音听得出是真诚的关切。
刘嫂早细心地替眼睛看不见的纪昔兰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盘子,饭和汤一定放在特定的格子,至于其它的菜则放在剩下的格子。刘嫂会告诉她格子里有哪些东西:对纪昔兰而言,这确实是方便多了──至少她不必因为要夹菜而打翻了汤。
谷浩臣早已经将纪昔兰的盘子推到她面前,真有和她一起用饭的打算。
“谷少爷……我不习惯和你同桌用饭。”纪昔兰抿抿嘴,说出真正的原因。
“我希望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