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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红袖话声未落却生生止住,一双明亮的水眸直挺挺地瞪着不知何时仁立门外的人。
“大、大师哥。”像老鼠见了猫,红袖马上变得细声细气,畏首畏尾。
“去忙你的。”楚毅面无表情,“我有话和甄姑娘说。”
“是”
听到房门闭上的声音,他才疾言道:“立刻收拾包袱,离开牧野山庄,永远不要再回来。”
“为什么?你答应让我住到下月十五的。”这道逐客令下得太突然,甄贞给弄得一头露水。
“我改变主意了。”楚毅粗鲁地拉开橱柜,替她把里边的衣物全数倒在床榻上。
甄贞看着那些凌乱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感到一阵痛心:“不必麻烦了,我只身而来,自当子然而去。没想到你堂堂华山派的少掌门,居然言而无信,不怕江湖中人笑话你吗?”哼!亏红袖还夸他是英雄呢,也不过尔尔。
“你在威胁我?”他虎目圆睁,杀气立现。
“我小小一名孤弱女子,斗胆敢威胁你?”既然明日即将天涯,今生恐再无相见的机会,何不趁这时候将所有的疑云作个澄清?“我只想知道真相,五年的岁月不算短,你该给我一个交代。还有,为什么忽然赶我走?”
“没什么好说的。”他伸手探人怀中,取出一只荷包,掷予甄贞,“这些应该足够赔偿你的损失。”
“金子?”荷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是一块块黄澄澄的金子。甄贞捧着金块,万念俱灰地仰视着他,
“你要用这个东西来打发我,还是羞辱我的人格?”
“随你怎么想,总之今天日落以前,你就得离开牧野山庄,否则——”
“否则怎样?”甄贞走向前,将那包金子塞回他手中,“若是我执意不走呢?你便杀了我?”
“不要逼我。”他总是害怕看见她的眼,那茕然欲涕,如泣如诉的两瞳秋水,是他努力回避不敢触及的。
侠骨亦难免柔情,何况他究非铁石心肠。
“回答我,或杀了我,选择权在你。”她坐进太师椅,闭上双眼,静静聆听“判决”。
“你——”
“大师哥,”是红袖的声音,“曾宁儿不知怎么的,提早来了。”
原来如此。她来了,所以她必须走?
甄贞霍然张开眼,面色雪响,怒盈于睫,浑身的血汩汩地溜走。再没有比这个更伤人的了。原以为他一意拒绝是因着毁容后的自卑,哪知道这全是她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想法。
事已至此,是彻底的恩断意绝了,万念皆成灰烬,仿佛风一吹便将飘零四散。
甄贞凄婉一笑:“早早告诉我不就得了,我不是个不识趣的人,我只是……好,我走。”还口口声声说要成全她和唐冀哩,原来最需要被成全的是他自己。
甄贞用一阵轻烟也似的眼神笼罩住他的人和他的无情,缓缓地烟雾渐冉,仇怨暗生……错身的那一刻,他蓦然膘见她嘴角上挂着一抹诡笑,凄厉而阴狠的。
※※※
又届腊月隆冬,就在二十九那天,王牡丹也应景地,吩咐小厮在纸窗上糊了一张“九九消寒图”。那是一株素梅,梅枝上共有八十一圈梅瓣。按一般规矩,是从冬至那天开始,每天在瓣上点红,等到全株素梅点成极盛繁花,白梅成了红杏,春天就再来了。
自楚友达去世后,她就把全盘的希望寄托在甄贞身上。为死去的儿子完成冥婚是原因之'奇+书+网'一,为自己寻一个得以奉养她天年的媳妇则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
她已近迟暮之年,就此孤孤单单终老,未免太过冷清。甄贞是她自己“送上门”的,经由她看中的,理所当然该成为楚家的人。
可恨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先一个唐冀,后一个黑衣人,把她设计好的圆满诡计,给搅得乱七八糟,完全不可收拾。
天晓得她根本没打算烧死甄贞,充其量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顺者昌,逆者亡的道理,以后成了她的媳妇,才能够任她踩在脚底下,予取予求。
千算万算,算不着还有这一着。该死的唐冀,可恶的黑衣人,不将之千刀万剐,焉能消她心头之恨?
奈何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日前收到一封信,没头没尾,只署名“复仇者”。哼!她王牡丹这生怕过谁?明的、暗的,尽管来就是,写什么信?分明是故意讽刺她大字识不了几个!
“哼!”她又把镜子砸了。第五十六面,最近她特别喜欢这项非常昂贵的“运动”。
只有她贴身的婢女才知道,不知何时开始,她害了一种颜面痉挛的病,总是不自觉地抖,籁籁地抖,抖一阵缓一阵,脸上的肌肉,连睡着了也不肯停。
“备轿,”她交代下人,“我要到庙里上香。”
天后宫位于大街南面,今儿显得格外热闹,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人太挤,她快快地下了轿,步行至一处测字摊前,拿起桌上蘸了朱漆的笔,写上“寻”字。
那江湖术士看她把好好一个“寻”字写得歪歪扭扭,拧着眉头问:“问人?问事?”
“人。”王牡丹手中一锭银子用力掷于方桌上,示意那郎中不要狗眼看人低,瞧她不起。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术士果然立刻现出非常有职业道德的和蔼笑容。
“哎哟,这可是个好字,你要找的人不出一日就会出现。”
“真的吗?你该不是骗我的吧?告诉你,算不准我是会拆你的台的。”
“骗你我头给你砍。”术士言之凿凿地指着王牡丹写的那个字,“你看,寻字中间有工口,下面原本是个寸,但你写成了丁字加一点,丁乃男子是也,可见寻回的不只一个而是两个。”
“问题是我只想找回一个呀!”原本乖驯坐在她怀中的一只小白兔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然立起,跳向大街。
“回来,你这畜牲!”王牡丹惶急地追上去,“看我不好好修理你。”
追赶着转过寺旁的小巷,王牡丹知机地止住了脚步,“你怎么……”
眼前仁立着的不就是甄贞吗?唉!那只小白兔又让她给抱了去,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是她自己跑来的,我没有——”甄贞离开牧野山庄后,便不知不觉,仿佛有只拨弄的手,牵引着她回到这里。
“无所谓,回来就好。”天杀的测字仙,算得可真准。王牡丹为着这得来只花了一点点银两的“儿媳妇”,乐得眉开眼笑。
“不,我不要回去。”甄贞慌忙放下小兔儿,往后走,“你,你另外找人吧。”
“找人?说得容易,你师父拿了我几百两,你敢说不要就不要?给我回来广
“不,我不要,他拿你的钱,你问他要去!”甄贞发急了,提起裙摆就跑,没命地跑。
中邪了她,哪儿不好去,竟又跑回这里自投罗网来,这会儿,没有楚毅,没有唐冀,谁来救她呢?
“贞儿,你回来!”王牡丹特大的嗓门,嚷嚷得全街上的人侧目过来,害甄贞更是躲无可躲。
她一下闪神,踢到摊子上扎布篷的石镇,整个人不慎扑倒在地,恰恰跌在一双穿着皂靴的脚边。
“给我逮到了吧,这下我看你往哪跑。”王牡丹快速奔了过来。
甄贞抬头仰视身旁的壮汉,那是个三十好几,四十上下的男子,看起来伟岸强健,威风凛凛。
没时间考虑了,她提心吊胆地抓着那男子的腿哀求道:‘“大叔,救我。”
“今天谁也救不了你。”王牡丹也真够厉害,一面追人,还能一面纠集买通四、五名地痞,替她壮大声势,“把她给我捉起来。”
“谁敢!”忽地,左右两旁拥上来二十几名打者,个个沉郁森然,器宇不凡。
“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胆敢坏了老娘的好事。”王牡丹见对方人多势众,声量已自动放小许多。
那些衣饰光鲜,气质出众的打者们根本不理会她,只把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在甄贞所求救的“大叔”身上,等候他的指示。
“起来。”男子弯腰将她扶起,待甄贞与他迎面相觑时,他一下僵住了,连眨眼、呼吸都霎时停住。
“帮主。”部众察觉有异,忙问,“这桩闲事,咱们…··”
“管定了。”他将甄贞纤细的胳膊握在掌心,一眨也未眨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面上有仓惶失措的痕迹。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徒众们三两下已将王牡丹请来的一干地痞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我,我……”王牡丹的脸面抽搐得更加严重了,“我不会跟你善罢干休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雄霸天。”他目空一切地拎着甄贞腾空而起,如驾筋斗云般驭风而行,俄顷已奔至十余里外的山坡下。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快如流星追月地迅捷疾行,忽纵忽跃。
不久,甄贞远远地瞟见一座沐浴在风中,似蟋龙踞虎模样的古朴城堡。趋近时,见一磐石如削呈储色,上书“天威帮”。
“你是雄霸天?”两脚一落地,甄贞来不及细看这江湖中人人视为禁地的天威帮总舵,就焦灼地问。
他招嘴浅浅一笑,舒泰地坐在大厅居中的一只青龙椅上。在江湖之中,于他面前,还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讳,她若非特别大胆,就是无知得紧。
“住口!我师父的名字岂是你——”徒弟的暴喝让他挥手遏止掉。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口气一反常态地柔和。
“甄贞。”她惊魂南定,听见雄霸天三个字,惧心又起。季师父告诉过他,这人很坏也很不好惹的。
“甄……这个姓颇少见。”他玩味地再三默念。
甄贞没心清跟他研究这个姓,她担心的是她的安危:“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是你求我的,忘了吗?”雄霸天一径笑得很轻很轻,目光则是深沉无比。
“我只是求你救我,并没有要你带我来这……”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妙。求一个大坏蛋帮忙,岂不等同于与虎谋皮?
“我雄霸天从不白做好事,有施必得有报。说吧,你打算怎么报答我?”他要求得理直气壮,且冠冕堂皇。
甄贞自知理屈,乃欠身道:“受人恩德自当泉涌以报。只是小女子一贫如洗,举目无亲,如果雄帮主愿意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让我……”。当她抬眼望见堂上的金碧辉煌,马上就了然自己的言辞有多么幼稚可笑。权倾武林,富甲天下的他,只怕连她的命都不放在眼里,岂会指望她的报答?
“往下继续说呀,我很仔细地在听。”他莫测高深地笑了又笑,十足十的老奸巨滑。
不,其实他并不老,参差的华发和些许的皱纹,完全无损于他展履风流的形貌。
可他看起来就是吓人,一双兽眼,亮澄澄乌灼灼,盯着甄贞浑身发冷。
左想右想,实在也想不出个具体可行的法子,甄贞干脆两脚往地上一跪。
“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愿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你。”
“哈哈哈……”雄霸天纵声大笑,连立在两旁的护卫都忍不住捂着嘴巴窃笑她的天真。
“这有什么好笑?”甄贞恼羞成怒,翻起白眼回敬他们。
“抱歉,我们觉得你真是太狡猾了。”雄霸天清了下喉咙道,“我今生今世施予你的恩,你竟要赖到下辈子才肯回报我?”
“因为我这辈子根本没那能力嘛。”难道要她把命给卖了?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今生今世她已经是楚毅的人,这条命当然也是他的。
“可惜呀,我这人性急得很,没耐性等那么久,要不然让你打个折扣,就现在加减还一些,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如何?”他说话的口气不温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