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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山嫂热泪盈眶,丈夫生前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些话,她如痴如醉地望着上吉利,心底的空虚已经被这句话所填满。
吉利打铁趁热,继续道:“是我对不起你,先离开你们,阿秀,不要守着我,遇到好人就嫁吧,好好拉拔孩儿长大。”
阿山嫂突然放声大哭:“没办法了!昨天你弟弟来过,他说房子和田地是爹给他的,他要收回去。阿山,没有了田,我怎么过活啊?!”
竟有这种事!阿山的弟弟向来好吃懒做,一直住在城里,阿山的父亲早就把田地留给阿山,没想到弟弟趁哥哥尸骨未寒,跑来抢财产了。
吉利忙道:“他没有地契,口说无恁……”
阿山嫂声嘶力竭“我也找不到你的地契啊!没有地契就没有证据,你到底藏在哪里?”
天!他怎么知道阿山的地契放在何处?正犹豫下一句话时,耳边突然钻进轻柔的声音:“田契和房契藏在床板下面,用一块薄木板封着。另外,在床下右边第三块砖,里头藏着二十几两碎银子。”
语声柔和,如微风吹拂耳畔,那是合欢的声音!
吉利睁大眼,想在黑暗中寻找她的白色身影,然而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见不到,他不禁后悔把油灯弄得这么幽暗。
“你在哪里?”他不自觉地恢复本来的声音。
“你在哪里?”阿山嫂他惊惶四顾,想找丈夫的影子。
吉利自己不小心中断召灵仪式,只好推亮油灯,无奈地道:“阿山哥走了,他来得太久,世间阳气会摧毁他的魂魄,他不得不走。”
阿山嫂拭着泪水。“可是,他还没有交代完……”
“刚才我追上他的魂,他跟我说了。大树,小树,你们过东帮吉哥哥。”
两个孩子帮忙拿起床上的被褥,吉利和阿山嫂合力翻起床板,果然看到下钉着个扁平小木箱,拆开来看,里面不只放了房产地契,还有两块干瘪的小硬块,和一双干净的旧布鞋。
阿山嫂拿起布鞋,顿时泪流满面。“这是我帮阿山做的第一双布鞋,后来他长大穿不下了,过没多久我便嫁给了他,又继续帮他缝布鞋,没想到他还留着……”
大树拿起小硬块,上面别着一片硬纸片。“娘,这是什么?上头有我的名字,那一块也写着弟弟的名字。”
阿山嫂仔细一看,抱紧孩子失声哭道“这是你们的脐带啊!你们的爹爹当作宝贝留下来了,他真是疼你们啊!”
发黄的地契被扔在一边,在这个时刻,任何人间财宝都已是身外物,唯有紧密的亲情才能历久弥坚。
吉利眼眶微湿,他从来不知道沉默的阿山是如此多情。他没有打扰他们母子,自己拿了菜刀,跳到床铺下面撬地砖。
掀开地砖,稍微往下挖数寸,就掘起一个小瓮。他拍去泥土,放在桌上。不消说,这就是阿山留下来的积蓄。
“阿山!你这个死鬼啊!这么会藏东西!”阿山嫂哭得惊天动地,声音却不再绝望,而且也回复了她日常的泼辣语气。
吉利舒了一口气,阿山嫂终于能振作精神活下去了。
附近邻居知道牵灵结束,便纷纷跑来探问结果,大伙听了以后都啧啧称奇,有人陪他们一家三口掉泪,有人上香祝祷,每个人都满心敬畏地望着阿山的牌位。
“是孝女娘娘保佑。”吉利脱下道冠,收拾好他的道具,第一次衷心地说出这句话。
“是孝女娘娘让你法力无边呀!”村人们赞叹着。
吉利真的累,他急欲离开,想到黑夜里寻找他的合欢姐姐。
走出门外,凉风拂面,天上的星星蜂拥而出,把夜空点缀得缤纷无比。
他轻轻喊道“姐姐,姐姐,你在这里吗?”
星星眨着眼,笑他白费力气;他又跑到村外,向着稻田大声喊着.“合欢姐姐!你在哪里?”
跑上田埂,穿过小桥,绕到水塘,回到石板街上,他就是找不到合欢飘飘然的身影。
姐姐!既然来了,怎么不出现呢?吉利惆怅不已,他突然很想再听到她的声音,更想看到她那带着温柔笑容的脸庞。
他一定要找到她!
第三章
“合欢姐姐,我来看你了,你出来呀!”
吉利在忘愁湖边摆上一只烧鸡、两碗白饭、三块甜糕、四颗桃子,再点上一束馨香,毕恭毕敬地朝着湖面大叫。
粼粼水光闪耀着,依旧无声无息,只有一只水鸭嘎嘎地回答他。
吉利不死心,抹去脸上的汗水,在烈日下继续喊着:“合欢姐姐,那天谢谢你,现在阿山嫂没事了,她的小叔也被我们赶走了;村人说我法力高强,可那是合欢姐姐的功劳啊!因此今天我特地带了一些牲礼来答谢你。”
喊了半天,湖面上连个小波浪都没有,吉利心灰意冷,眼睛被湖水亮光刺痛了一下。他犹记得跌入湖里的那一刻,身边都是水,也都是光……
他深深吸了一日气,俯身卷起裤管、蹬掉两只鞋子,一步步走入水里,竭力镇住怕水的恐惧感,走到水深及膝的地方。
“合欢姐姐,你住在水里吗?我来拜访你了。”
他说着又往前走,可右脚竟踏个空,眼见整个人就要扑到水底;突然间左手被用力拉住,及时挽回他错误的一步。
“我不住水里。”合欢握住他的手腕,又把他拉回了一步。
“姐姐!你来了!”吉利欣喜若狂,想要握住她的柔荑,她立刻放开手,慢慢走向岸边。
她仿佛行走水面,滴水不沾,而裙摆拂过的地方,却扬起水波,飘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蓝天白云,山光水色,佳人如仙,吉利看得痴迷了。
“你在看什么?快回来岸边!忘愁湖的湖边很浅,可走了几步,就是深潭了。”她急切地警告他。吉利大踏步跑到她身边,笑出两个大酒窝。“合欢姐姐,我找你找了好久,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没有必要相见。你要道谢,也不要用这种方法诱我出来呀。”她在湖畔的大石上坐了下来,亮丽阳光把她的脸颊晒得透明嫩白,语气有点冰冷,但没有生气的神色。
“我想念姐姐,我一定要亲自向姐姐道谢。”吉利赖皮地道。
她的脸颊隐约透出红晕。“你这小孩真是不正经,长大了还是一样。”
“我二十岁了,姐姐,我比你大吧?”
“我好几百岁了,咱们谁老呢?”她露出了笑容。
她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呢!吉利心里充满了仰慕,头晕目眩地跪下来,磕头道:“合欢姐姐,孝女娘娘,你真的好漂亮!”
“你又跪我?”合欢跳了起来,双颊酡红,许久未动的凡心,被这小伙子勾得怦怦乱跳。
吉利还在拜个不休。“你不只长得好看,心地也善良,孝顺父母、帮助别人;生前善良,死后也一样善良,三百年来,一直在庇护我们芙蓉村。”
她不再理会他,走到苍松下,望着头顶绿蒙蒙的松叶,幽幽地道:“原来……已经过了三百年。以前的事,都是传说,不要当真;芙蓉村是上天保佑,我什么也没做。”
她雪白的身影站在高大的松树下,显得无助而孤独。吉利突感心头一疼,此情此景,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孝女娘娘,只是一个满怀心事的小姑娘。他真情顿涌,爬起了身子,想要伸手按向她瘦削的肩头。
双手扑空,他什么也没碰到。明明她就站在树边,但是他碰不到她。她抬头微笑,眼眸里映出澄澈的忘愁湖。“你碰不到我的,我是鬼,你是人。”
“可是刚才你拉了我的手,我小时候你也抱过我……”吉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他连她的睫毛都数得清楚!
“我想现身的话,就有形体;我想救人的话,就有能力。”她又低头抚摸树干,眼底有着深沉的寂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每只鬼都是如此吧。”
“你说你不是鬼,合欢姐姐,你是神仙啊!”
“那天你说我是鬼以后,我就想过了。”她避开他热烈好奇的眼光。“我死了以后,阴间没有名籍,没有岁数,没有前生,更不知来世;我又不想投胎转世,只好飘飘荡荡回到这里,这还不是鬼吗!”“是阎王要你待在这里救人吗?救上十个人就可以转世,是不是?”
她笑道:“那只是劝人为善的故事罢了。你想,一个人不小心淹死已经很可怜了,如果还叫他苦苦等待救人,又是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忘愁湖,也许他要等上一千年才能转世了。”
“是这样子啊!那姐姐为什么没有投胎转世?是玉皇大帝要你在这边修炼成仙吗?”吉利非常好奇。
合欢看了他一眼,笑意淡柔。“当初阎王找不到我的名字,以为我是神仙,要我回来修炼,我也没说破,就回到不归山当个孤魂野鬼;没想到光阴似箭,人间已经过了三百年。”
前世悠悠、阴魂杳杳,她平淡地说出死后的遭遇,吉利却是越听越心惊!她一缕无名的孤魂,不为成仙而修行,也不为转世做准备,就这样在山顶餐风露宿,捱过了三百年寂寞的岁月?
“三百年!这么久的时间只有你一个人?”
“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我很喜欢。”她察觉他的关心。“再说,三百年对我这只鬼来说,只像过去了三十日。”
“不!你一定是神仙,你是孝女娘娘!你住在这里就是要保护这座山、保护芙蓉村啊!”吉利急切地说出他的认知。
她摇头笑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为我立了孝女庙。也许我活着的时候,真的是孝顺爹娘,可后来那些神迹,就不是我的能力了,八成是你们这些道士在搞鬼。”
吉利脸蛋一红!他们吉家世代为孝女庙庙祝,装神弄鬼的花样一代比一代进步,这也吸引了更多的信徒,更让功德箱赚得饱饱的。
“呃……我们也是劝人为善,不敢随便骗人……”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骗子。”她望着他,眸光温和而深远。“后来听到你跟阿山嫂说的那一句话,我才知道你是骗人做好事,所以那天晚上我就帮你了。”
“我说了什么话?”他生平没说过什么金玉良言。
“你说……”她低下头,神情有些羞怯。“你说阿山很爱阿山嫂,我觉得……嗯,你这个人还蛮好的,骗人骗得有道理,又给了人家希望……”
那含羞的神情让吉利心醉。原来鬼不尽然可怕。她不是三百岁的老鬼,她的岁月就停留在十七八岁,青春、灵秀、纯真。
唉!如果天天和这么可爱的女鬼在一起,就算让她吸尽精髓,他也甘愿。想再度触摸她,手掌却穿过她的秀发,碰上了树干,他心头蓦然落空。
“你做什么呀?”她抬起头夹,望见他热烈的情的大眼,她顿时神思恍惚,以为看到了好久以前的那个人。
曾经,他捧起她如云的秀发,一丝丝搓揉着,两人无语,深深对看;也还记得他温热的手掌,轻抚过她的脸颊,令她心魂悸动不已。
时光一下子穿过了三百年,生前之事,依然历历在目。
“姐姐?你在想什么?”吉利打破她的沉思。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她挪开脚步。“我走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来。”
“姐姐不要走!你想吃烧鸡,我带来给你吃了。”吉利走到摆放祭品的地方,眼睛却盯着合欢不放,只怕一不留神,她就要消失。
“你这孩子!想讨姐姐欢喜呀?”她露出笑意,看着眼前递来的烧鸡腿。
“你说你以前没得吃,现在我让你吃个够。如果你住到庙里,还可以天天享受祭祀。”吉利使出诱哄的招数。
合欢接过鸡腿,注视那烤得酥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