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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收回双手,银白长发长髯风中飘动,破开一切障碍的凌厉剑气遥遥指向同样踩在虚空之中的妖界之主。
窒息的气氛蔓延,沉喝与清咤交替响起,身影穿梭不辨形迹,强大的灵力碰撞中,只能赢,不能输。
空气中满溢着血腥气味,闻来令人作呕。可是并没人有余力注意到这些,疲惫的身躯依然持续着机械的屠杀。
“夙玉!”
玄霄瞬间闪至剑台彼端,拖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女。
夙玉脸色苍白如雪,身上的温度绝非
常人所能忍受的寒冷,她止不住地颤抖着,有细细的青色脉络从如玉般的肌肤下透出。她咬牙说道:“师兄……我真的撑不住了……我控制不了望舒,它……”话未完,一口鲜血涌出,吐在了玄霄衣襟上,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扶着她的青年脸色倒并没什么异常,只是比往日要红上许多,衬着额上眉间的一点朱砂,在背后漫天的剑光中竟有夺人魂魄之感。只是他的身体上也有经络浮现,望之犹比少女身上还要严重许多。
他勉强出声对夙玉说道:“无妨,你不必担忧,只要再过片刻,师父定能将那妖界之主斩杀剑下,其他妖物已不足为惧。”
夙玉忽然沉默,将头转向玄霄,眼中神色剧烈变幻,轻轻开口道:“师兄,你喜欢这种杀戮么,你相信我们一定会飞升成功么?”
“这是什么话,琼华数代希望寄托你我于一身,定能成功。当此之际,你怎能生出此种颓废丧气之念……你的伤并不要紧,只要羲和还……”
他猛地停住,一团烈火夹带着腥甜堵在喉咙处,体内气息翻涌不休,一时之间难过的无法开口。
兀自强撑间,有人御剑急速前来,几乎是落在地上的同时便奔向剑台上的两人,平稳的声音略有焦急,“师兄,夙玉师妹,你们怎样?”
玄霄抬眸望向难得如此之态的云天青,用手撑了撑地,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将夙玉扶起。
“我并无大碍……只是夙玉已控制不住望舒的寒气,你速速将她带离,去找青阳长老……咳!”
“师兄!……师兄你不要再硬撑了!我早知道……羲和反噬定比望舒厉害许多,你怎会没有大碍!同我一起回去吧!”
云天青死死的盯着玄霄,不肯移动分毫。
“已说了无碍,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众同门都在此与妖物厮杀,师父也正与那妖界之主激战,我即便受了些伤,又怎能就此离去!”
“师兄!你看你自己身上……你当真要如此拼命么,还说什么成仙,夙玉师妹已成这样,死的人是再也无法复活,活的人又真的能成仙么师兄!你……”
“住口!我与夙玉背负琼华数代希望,责任重大,岂可放弃!你说这话,又对得起那些已经丧命的同门吗?……你从来不忍,我只当你从未说过这些混账话,快些带夙玉去疗伤便是。”
“师兄……为了那虚幻的飞升,这样值得么,成仙又能怎样呢……”
玄霄长眉紧蹙,平日里总是冷漠淡然的眼眸中竟有不受控制的烈焰燃烧,墨黑的眸子里
隐约有血红的颜色蒸腾,眼光如刀锋般挟着炎热气息直直刺向云天青。
“我以为,你从来都知道我的想法,我为了什么,如今你竟要问我,哈……你杀不了妖是么,你觉得我残忍是么,你定然以为我是疯了是么,哈哈……原来一直错的是我,哈……”
云天青看着不断冷冷发笑的玄霄,沉默不语。他背起昏迷的夙玉,深深望了玄霄一眼,御剑离去。
玄霄背过身去,手中羲和狠狠劈落,几只梦貘应声化为灰烬。
他们并不知道,不是每一个分开都有再见的机会,而转身的瞬间即是永诀。
当云天青在青阳长老口中得知那个消息时,他觉得世间的命运有时真的很荒谬,人是神手中的玩偶,星辰的轻微变幻在一瞬间就能打破所有的誓言。
没有能完美解决的办法,事已至此,任何人都没有退路。
只有那两人之中的一个放弃,才能结束这无尽的杀戮与灾难,鲜血与惨叫面前,他云天青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想带走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放弃,他能带走的这个人心魂都牵绊在不肯走的那个人身上。
于是情况变得悲哀又可笑,现实把冷彻入骨的冰水泼在了快意过活的云天青身上。
只能带走一个。
带走一个,留下一个。
谁走?谁留?
少女依旧沉默的侧脸半隐在醉花荫垂落的桃红中,空茫的眼神没有焦点,却也没有半分退缩。
最后他带着夙玉,抱着混战中捡来的小小婴孩,离开了那个依旧有厮杀声惨叫声哭嚎声高高的飘到天上的地方,向着山下沉沉的黑暗一步步的走去。
他终是没有回头。
玄霄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见,各种声音穿过耳朵都成了一片混淆的嘈杂。
当知道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个听到那个消息的人时,他也并没有像大部分人想象的那样立刻便愤怒毁灭了理智,疯癫得像是入了魔。
云天青私带夙玉出逃离派,望舒也一并丢失。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只是那样简单,包含的信息也很简单,一切都那样简单。
在世俗之人口中,或许便会演变成如斯的传说:
玄霄不顾同门死亡惨重,一心飞升成仙,被羲和操控神志不清。
云天青夙玉心地仁慈不忍见这惨烈情景,于是携了望舒下山,阻止这灾祸的继续。
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有可能流传于后世,只怕会更加简单。
玄霄独坐在沉沉
的夜里,失了发冠约束的长发纷纷然垂落地面,墨黑如流水一样蜿蜒。
他觉得自己曾经经历了很多事,又仿佛那都只是幻觉。
禁地里像是隔了人世的另一个空间,空旷冷寂,只有水声滴滴答答的落在灰色的石地上,有寥落的回声。
玄霄盘膝坐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有画面闪过,有声音响起。
「玄霄吾主……」
师兄!原来是美人师兄~我叫云天青!
「玄霄吾主,羲和在此等候着……」
名字不重要,你叫我云阿三也行,只要是师兄叫的都好!
「玄霄吾主,羲和是被您所唤醒……」
师兄,以后你的噩梦里一定有我,我会陪着你做。
「玄霄吾主,羲和能燃起你鲜血中的狂热……」
师兄,我想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很美。
「玄霄吾主,羲和愿同汝一起去倾覆九天……」
师兄,我说的从来不是玩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玄霄吾主,羲和永伴汝身侧……」
师兄,对不……
不要,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出现了!不要再对着我笑了!
“师兄,为了那虚幻的飞升,这样值得么,成仙又能怎样呢?”
“你看那遍地的尸体,都是因为他们!”
“听说羲和宿主会变得狂暴嗜血,只有望舒能支持,如今……难怪……”
“若不是师父寻得了羲和望舒宿主,我们又怎会落到这般地步,如今夙玉已经逃脱,只剩了……”
“啊,那若是他当真入了魔,我们全派上下不就……”
“我早看出那云天青不是正道中人,夙玉师妹怕也是被他骗了下山,啧啧,师父当初还那般赞赏他,我就不服……”
你们,统统给我闭嘴!
一道白光闪过,本就战战兢兢来送饭的派中晚辈弟子惨叫倒地。
他冷冷看着夙瑶和青阳等人,他们眼中有得意,有痛惜,有叹惋,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玄霄觉得很无谓,也并不想说什么。他不懂人心的变幻莫测,不是拥有单纯的力量便可以掌握。
纵然他能掌握六合间力量的奥秘,纵然他能剑啸九天睥睨天下,他依然不懂人心叵测的善变。
当夙瑶厉声斥问他为何将送饭的弟子打成重伤时,当他被指为神智不清的怪物时,当他承受着各种痛惜叹惋可怜不忍的眼神时,当那时亲手将他救起的青阳长老已经准备将他冰封时。
当他听到夙瑶庄重而凛然的语气有掩不住的冷冷嘲笑之意,“你不该恨我,要恨就恨云天青和夙玉,若不是他们出逃,你又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冰寒的气息袭了全身,血液在刹那冻结,他终再忍不住,破了音出了血的声音在空寂的禁地内响起,然而只有一遍遍的回声返来折去,渐渐沉寂在黑暗里。
体内纵横的炎阳之息不耐的激烈涌动,想要在这脆弱的人体上找出突破口,尽情的宣泄,体外巨大的玄冰将彻骨的寒冷循着每一寸缝隙狠狠冲撞进他体内,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以他的身体为屠场,是无声的战争。
人是很脆弱的生物,流血就会痛。那没有血的伤呢。
就像人人都能知道失去生命的可怕和屠杀者的残酷,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峰上去毫无顾忌义正词严的指责屠杀者的残忍冷酷以及贪欲横流,又有几人能懂得一个骄傲的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轻易终结,像是被全世界遗忘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绝望着不甘,不甘都化作折磨自己的利剑刀锋,而寂寞在无止尽的安静中疯狂滋长,连身体都成了不能确定的存在。
再无望的沉默,再愤怒的嘶吼,再狂乱的挣扎,再寂寞的孤独,再无法忍受的黑暗笼罩。
都被封在了冰中,固定成一个好看优雅的姿态。
寒冰凝冻了时间,他在别人老去的时光外孤独伫立。
他不能动,不能笑,不能言痛,不能皱了眉头撇了嘴角,不能伸出手去握住羲和,只能看着他在身边明明灭灭,渐渐黯淡。
他只能做梦,梦里是所有人离去的背影。
过去与现在的噩梦交织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只知道有他出现的地方,就有血腥与杀戮。
因为他回应了羲和的呼唤,他背负起残暴的掠夺,他犯下杀戮的罪孽,受到凶器的反噬,被封在冰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一动不动接受着审判与惩罚,这不可饶恕,叫做罪有应得。
当被遗弃与背离成了一种习惯,是不是就不再有伤害。
「玄霄吾主,惟羲和会永伴君身侧。」
他的剑在他的心底低吟。
禁地的玄冰,东海的封印。
宿命是悲惨又高傲的轮回,一遍遍重复着不甘和渴望。
是谁放开了谁,是谁遗弃了谁,是谁不肯回头,是谁先走上了不归路,是谁执着的不肯斩断牵绊,是谁用整个的生命去祭奠灵魂的最高向往,哪怕逆了天。
他被禁锢的一生,没有后悔。
☆、第 10 章
涛山阻绝秦帝船,
汉宫彻夜捧金盘。
玉肌枉然生白骨,
不如剑啸易水寒。
云天青把灵光藻玉放进夙玉的石棺中,他看着她清丽如昨的容颜,好像从没经历那些谁都不愿再提起的往事,好像寒气把时空冻结,好像她从来没有把某个人从记忆中连骨带肉生生拔起,流了整个胸腔的鲜血。
我可以用我所有的温柔对你,但我们最终还是都累了,所以总有人要先放弃,你至少留下了天河,我不怪你。
他咳了几声,看向掌心的殷红,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巾,略擦了擦,又放回怀中。
“爹!火炉烧得很旺了!”
傻小子大呼小叫的在洞外蹦跳,活力十足的像只小野猴子。
葬在石沉溪洞,就算真的能洞悉尘世,也早已来不及。
他靠在烧得极热的火炉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