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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史氏一想,也反应了过来;倒是先给荣国府去了信;只说自己今日便去接了侄女儿回家云云;信本是叫邢夫人看了,冷笑一声扔到一边的,亏得贾母得了信,道:“怎么这般糊涂!”叫了人,准备好车辇,等着去王府接孙媳妇回来。
王熙凤去找静娴道别。
静娴如今月份愈大,她宝贝肚子里这个,每日素装淡裹,这几日连粉儿也懒怠得擦,就怕有些不干不净的冲撞了肚子。于是连脸上的疤都清晰可见,加上这几日又生了些淡淡的斑,倒是看不出来刚进京时候那样压人一头的冷艳感了。也亏得是底子好,纵然脸上有些疤痕,依然是个出挑的美人胚子。
见了凤姐,静娴也面露笑意:“姐姐来了——巧姐儿薇哥儿呢?”
“薇哥儿在朗哥儿那屋,云夕看着他们两个呢,又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倒是说得开心,谁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凤姐道,“巧姐儿在她玉姑姑那儿学着背诗。我是吃了不识字的亏,自己写写账本子都难,被人骗了也不知道,不知道闹了多少笑话呢。不说这个,就是想看点戏本子打发时辰,都不行。她们姐妹起个诗社,你们姑嫂画个画,我统统不行。巧姐儿识个字,倒也有好处,虽说家里头没几个跟她一般大的陪她玩,自己看看书,也不用没事做。”
静娴道:“姐姐实在是个实诚人。”
她本来是有些瞧不起凤姐的,一来,凤姐是打荣国府来的,委实不是个好地方。二来,凤姐大字不识一个,又是这样的性子,忍不住叫人觉得她俗气。更何况静娴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当年高看长孙玉一等,本以为她是天上明月,谁知不过是水沟里的一汪倒影,亏得又结实了黛玉,琴箫相伴,诗画作陪,才算了了人生一大憾事。甚至想过为何黛玉这般神仙似的妹妹会喜欢凤姐。这两个月,多亏凤姐相伴,插科打诨,她虽不识字,然而见识广博,说话又风趣,很是引人入胜。
相处久了,方知琏二嫂子为人爽利,行事果决,比一些男人还要强。人又体贴细致,怪不得玉儿喜欢。连她,也是感激万分的。
此时凤姐说要走,她还真是舍不得,只是女人家的名誉也确实重要,哪怕知道了凤姐回了婆家只怕要被算账,她也不敢叫人留在自己家里头继续住着。到底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此事能揭过去才算是好。
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她想,也亏得是都在京里,只是她们与荣国府从不来往,要再如这两个月一样与凤姐亲密无间,可也是苦难了。
这才几年的功夫,原来心里如梅如雪的清高才女儿,成了荣国府里头那个不知所谓的修士。而原来最不愿意结交的俗人,竟成了最贴心的朋友。
她自嘲世事无常,又忍不住想,自己在别人心里,也未必是个好形象。
都是要等时间来看的罢了。
修朗虽然不知事,不过一直一起玩耍的小哥哥要走,他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被褥,一撇嘴,嚎哭了起来。黛玉抱起侄子来哄了一哄,自己也是眼圈泛红。巧姐儿聪明乖巧,模样俊俏,跟着她后头学了不少天,这会儿说要走,她也很是舍不得。倒是凤姐劝道:“你们哭什么?又不是见不着面儿。你哥哥过两天回来,见到你这幅样子,还要以为是我欺负你们了呢。”
黛玉哽咽道:“姐姐要常来我家里玩。”
凤姐也不知说什么好。她在荣国府里头当了这么些年的当家媳妇,奉承巴结她的数不胜数,一个个地都仿佛要把天底下的好话都说出来,黛玉一向是伶牙俐齿的,现如今却只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要常来家里玩”,就叫她觉得,这也算是结交了一个真心的人。连一向冷面冷心的靖远侯妃,都没想象的那么难以相处。这对姑嫂,倒也不是真的不近人情,不过是被人护着,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不用刻意去奉承人罢了。
她回到娘家,婶婶倒也没说什么。到底不是亲妈,不方便说太多。只是跟亲妈比起来,护着的也不多。倒是王仁的媳妇过来,说了几句酸话。没多时,荣国府的马车来接人了。凤姐知道,真正的刁难可算是到了。
她有点期盼着王史氏能送她一送,好歹叫荣国府的人看着王家的面儿,只是自己想想也觉得没可能。这又不是亲妈。谁知道刚回了荣国府,还没见着老太太的面,就见到鸳鸯满面笑意地迎了上来:“二奶奶可算回来了,老太太念了许久了。”一边拉着她往廊下走,一边小声道:“二奶奶可真是厉害,林大奶奶把公主的玉珊瑚都给送来了。二太太的脸色不大好。”
这可真是意外之外的意外。
妙玉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见了这株玉珊瑚,也只得叹了一声:“想是二奶奶十分得那一位的眼缘罢了。”
这株玉珊瑚倒不一定多名贵,论起做工来也说不上什么。不过是当时西宁王传于世子的信物,后西宁王兵败,此物与一干珠宝一并被藏人掠去,又被端王夺回,只是老西宁王早已驾鹤西去。世子只觉有愧父辈,并未要回此物,这株玉珊瑚便与许多珍宝一起,作为和惠大长公主的陪嫁一同去了山东。只是这东西,许是西宁王府看得颇重,公主却没觉得如何,转手做了孙女的玩物,又被随手转给了凤姐。
但是孔静娴这么个人,特特地送礼,就颇是叫人眼珠子吓掉了。
何况林家已经关了几个月的大门,凤姐作为外客,在他家里住了这么久,本来就够叫人浮想联翩了。
对于靖远侯府,京城里头各家的看法都有不同。有的惧他,有的笑他,也有的乐滋滋地等着他出糗。但是不得不说,去年这么个风云变幻的时候,他都没伤到一分一毫。而荣国府看他们,又有许多不同。毫无疑问,林沫硬生生地告去御前,撕开了脸皮给断了两家的亲戚缘分,叫他们丢尽了颜面。但真要叫他们从此不理睬姓林的——如今的荣国府,还没这个底气。
何况,那么多人要看靖远侯府的笑话,可是人家一步一步地,虽然一直在悬崖边上走着,却愣是没能掉下去,反而是踹了几个看热闹的下去,叫他们跌得粉身碎骨。
贾母是个精明的人,甄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自己之前同姓林的硬碰硬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虽说如今人人等着看林沫的笑话,但真轮不到他们荣国府去冲锋陷阵。故而也就是看着。
说到底,还是没有个当差的人啊。
贾母感叹着子孙不复老祖宗的英勇,竟然也说不出许多的话来。
凤姐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回了自己的院子,邢夫人照例对她爱理不理的,贾琏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平儿抹着眼泪道:“本来是奶奶的理儿,如今也不过在娘家住了几天,就仿佛错的是奶奶一样。”她便是想不通,本来就是贾琏孝期娶妻在先,那尤二姐,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还原来有亲事呢,这么个女人,二爷拿她当宝也就罢了,老太太、大太太也一味护着。倒是二奶奶,先前赌气也却是过了,连年也没在家里过,倒也怨不得老太太说她不懂事。最后还要靠林大奶奶的一尊玉珊瑚来救命。
凤姐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摇头道:“我就是懂事了,更没有好下场了。”
贾薇还不知事,巧姐儿倒是似懂非懂的,只是晚上悄悄地问:“我们什么时候上林姑姑家去?”林姑姑那儿有许多奇妙有趣的玩物,林姑姑温柔又有趣,林婶婶还会画栩栩如生的小鸟儿小花儿,澈叔叔还会做稀奇古怪的点心汤水,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林家实在是个好地方。只是巧姐儿也是个会看脸色的,知道这话她妈妈听了不高兴以后,便也不再问了。
林沫回家的时候,说不上是兵荒马乱,也不遑多让。他已经去御书房挨过了一顿骂,又被皇帝叫起来打量了一圈,确定没少几两肉,才被戴权带下去沐浴更衣。虽说回来的时候胡子拉碴,满脸风尘,洗干净了倒也还算是个翩翩佳公子,水溶笑他:“到了这年岁才算长开,靖远侯也真是不容易。”林沫自己也是回了京里才发现走了这一趟,自己委实黑瘦了不少,整个人都干了一层,脸上粗糙得仿佛是做了几年苦活似的。他挑了挑眉,拉了拉自己的脸皮,对水溶笑了笑:“是吗?那还得多谢北静王不嫌弃。”
出了宫,二人的马车调转方向,各自回府。
林澈早早地守在门口,见到哥哥进来,没忍住,先扑了过去,临撞到时紧急刹住了,他哥倒是不在意,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还颠了一颠:“呵,没长肉啊。”林澈道:“哥哥倒是瘦了。”他想了想,又道:“倒也壮了。”
“你这话也不觉得矛盾。”林沫笑着拉着他进门,“家里一切都好?”
“都好。”林澈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有不少人说是要来拜年,我都给回了,说是等哥哥回来了再一一前去赔礼道歉。”
“好。”林沫自然不会说弟弟不知变通,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自己的妻子、儿子、妹妹。
幸好任性了这么一回,家里还是一切都好。
第172章
林沫实在是个嚣张又任性的人;甚至比起正经皇子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好歹那几位,除了完全没希望争上一争的;还敢妄为几分,其他人,还真没他这种到处树敌的勇气。
黛玉还是老样子;弱柳扶风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林沫不无感慨地想;刚去苏州接这姑娘的时候,她还才到自己腰上一点儿,满脸的戒备同不安。也才几年的功夫,就像小乳羊见了妈似的;隔老远就扑过来,把几个丫鬟都吓呆了。他笑微微地拍了拍妹妹柔软头顶,又应她的要求转了一圈,叫她看明白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齐全的。还没问她这几日过得如何,黛玉便倒豆子一样地说了嫂嫂一切都好,就是夜里时常抽筋盗汗,弟弟也都好,这几天可累着他了。凤姐姐一直陪着嫂嫂,改天得好好谢她·····说来说去,就是漏了她自己。
林沫觉得好笑:“你呢?”
“我?”黛玉抿嘴,“我想哥哥了。”
这可真是句贴心的大实话。
林沫心满意足地抱起妹妹——他似乎长进了不少,居然真的一只手就把已经到了及笄年纪的少女扛了起来:“走,我们看看你嫂子去。”
紫鹃吓了一跳,怕姑娘有什么闪失,忙在一边护着,却见黛玉高兴得咯咯直笑:“我才不去,哥哥嫂嫂小别重逢,要我在旁边做倒霉鬼呢。到时候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谁敢嫌弃你呢。”林沫笑道,“澈儿也来。修朗起了没有?”
静娴如今越发地懒怠,除了遵太医嘱咐去园子里走动走动的时候,多半是不出房门的,见到林沫时,她妆容未上,乌发披散,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闲适。林澈到底是小叔,男女有别,在堂下便自己寻了地方坐下,黛玉笑嘻嘻地走进去:“我说我不要来,哥哥同嫂嫂一块儿说话,岂不妙哉?”
静娴道:“大爷回来得巧——幸好赶上了。”
黛玉笑道:“我早说哥哥一定能赶上侄儿出世,嫂嫂莫非还不信哥哥?”
林沫笑着摇摇头。
静娴道:“我怕他赶不上你的生辰。”
黛玉今年及笄,她又订了亲,本来就该大办。别的不说,如今皇后收她做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