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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言乱语说了这么一堆,章晟终于撑不下去,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而等到他一走,章晗手肘支着扶手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最终便吩咐丫头去请了沈姑姑来。然而,沈姑姑来了之后,她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好容易下定了决心。
“沈姑姑,我有件事要请伱帮忙。我出门不便,爹和哥哥都是凡事只想着我,有时候未免报喜不报忧,还请伱近来多往宫里打探打探消息,不论什么事情,千万别瞒着我。”
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沈姑姑心头咯噔一下。见章晗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她琢磨着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老半晌才屈了屈膝:“是,奴婢都知道了。”
隆平侯府发妆之后,便是淄王亲迎行庙见礼,又回王府行合卺礼,次日朝见皇帝,夫妻俩领了赐宴后拜了后宫诸妃,第三日是盥馈,另朝见东宫太子和太子妃,第四日方才是回门。得知在礼制所定的一应礼物之外,淄王陈榕还给卧床的岳父送了一条熊皮毯子,给岳母送了一张宽大的扶手太师椅,一件冬日用的紫貂皮斗篷,章晗便知道至少这几日那对夫妻必然和谐得很,一时自是安心了不少。
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章晗去给顾抒添了箱后,韩王越王的婚事也一一都办了。她下帖子邀了张琪到家里来做客了一回,其他日子也平静安详。和她担心的风波乍起不同,朝野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仿佛赵王的胜仗和这些天一桩又一桩婚事合在一块,让整个天下都显出了盛世太平的景象。可越是如此,她悬着的心越是难以放下,即便是从衣裳到枕套帐子被面,以及要送给公婆兄弟妯娌等等的各种针线活她都基本上预备齐全了,她仍然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底。
终于捱到了下纳征礼的前一天,章晗既不想看书,也不想到院子外头散心,枯坐在窗前的绣架许久,她最终还是决定随便绣些活计消磨时间,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让芳草找来了一沓新鲜绣样,她一样样翻检了许久,最后发现中间夹着一张鲜活可爱的戏水鸳鸯,便忍不住将其挑了出来。
若有所思地端详了好一阵子,她最终将一块白绫覆在上头,轻轻用笔勾勒出线条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就当她顺着其中一只鸳鸯的尾部,打算勾勒最后一笔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沈姑姑说话的声音。
“姑娘在么?”
“是沈姑姑?请进来吧。”
章晗放下手中的笔,见芳草连忙打了帘子让沈姑姑进来,而后者今天进宫去了,脸色瞧着虽镇定,但眸子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焦急,她便立刻对芳草使了个眼色。等到芳草出了屋子,她便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世子爷……”沈姑姑只觉得脑际千头万绪,整理了好一会儿,这才竭力平稳地说道,“皇上要杀赵王殿下平叛辽东期间所俘获的舒氏所有族人和叛党贼首,加上妇孺总共三百零三人,世子爷上书谏劝不成,便如上次那样跪在乾清宫前求恳,结果被皇上召了进去痛斥一番,世子爷偏犯了执拗在御前力谏,结果……”
“结果什么?”见沈姑姑突然停住了,章晗的声音已经是微微有些颤抖。
“皇上怒极之下劈手砸了一个笔筒出去,不巧正中世子爷,听说……人血流满面仍是力谏该由律法从事,后来便昏厥了过去,如今还在宫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孙之中第一人!
乾清宫东暖阁中,此时此刻正是死一般的寂静。
尽管从前皇帝就是严苛的性子,但刚刚目睹了一个伺候多年的中年宦官不过稍微出了点差错便被拖了出去,任何一个人都屏气息声,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触怒了时时刻刻都可能爆发的皇帝。而乾清宫管事牌子的李忠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皇帝的注意力全都在软榻上的赵王世子身上,他虽不至于如其他人那样战战兢兢,但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往那张软榻上扫了一眼。
跪在软榻前的太医院贾院使依次诊治左手和右手,足足过了许久却一直都不敢吭声,额头上密布着豆大的汗珠,直到他知道这一次怎么都难以捱过去,他方才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到了御前屈膝跪下俯伏在地,声音艰涩地说道:“回禀皇上,世子爷并无大碍……”
这话还没说完,皇帝便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并无大碍?并无大碍怎么会躺在那儿至今都没有清醒过来,你们一个个御医轮番诊治,这都过了多久了!你要是诊断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了就换别人,要是太医院所有人都诊断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朕就把太医院上上下下全都换一遍,朕就不相信这一丁点伤居然都治不好!”
听皇帝竟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贾院使甚至能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直到那咆哮声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方才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头说:“回禀皇上。臣虽是无能,但伤势深浅还是看得出来的。外伤只是破皮出血和里头的青紫,活血散瘀便可,但头乃六阳之首,内中机理最是复杂,便是那些隐居的杏林名手也未必能看出端倪来。而且,前一次世子爷在隆福寺中救了淄王殿下的那一次。也曾经磕破过头,那时候臣就去诊治过,虽当时没有大碍。但两次的伤碰在一块……”
“不用说了!”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恼火地喝道:“总而言之,不论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全都给朕用上去!他要是有半点岔子,朕唯你们太医院是问!”
这不是要命吗?倘若真的是如此心疼赵王世子,之前怎么会任由人在这种已经极其寒冷的天气里跪在乾清宫前头却不理会,之后还拿那样坚硬的东西砸人脑袋,他来的时候赫然看到赵王世子血流满面的惊怖一幕,如今却还来如此一幅祖孙慈孝的戏码?
腹诽归腹诽,但贾院使知道此时此刻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哭丧着脸应道:“臣定当尽心竭力!”
“你们几个就在这乾清宫商量,然后把方子拟了给朕看!”
皇帝不耐烦地把人赶了下去,这才看见了一旁的李忠。当即沉声吩咐道:“你们在这儿好好伺候,若是有什么动静立刻禀报朕!”
眼见皇帝起身往外走,李忠知道是有话要问自己,连忙快步跟了上去。果然,等到出了东暖阁。皇帝便驻足站住了,周遭的那些太监宫女立时默不作声齐刷刷退了下去,这时候,他又上前两步后,这才低声说道:“奴婢去了赵王府向赵王殿下禀报此事之后,赵王殿下又惊又怒。已经跟了奴婢进宫来,说是要代世子爷向皇上请罪。”
“又惊又怒?”皇帝眉头一挑,随即方才冷笑道,“宣他到思政轩!”
思政轩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的皇帝见赵王进门之后疾走数步便跪了下来,他沉默片刻便淡淡地说道:“你养的好儿子!”
尽管是父子,但在父子人伦之外,尚有君臣大伦,因而赵王虽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此时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后背一阵战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呈递了上去。
“父皇,儿臣并不知道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此等谋叛谋逆的贼党,便应该全数处死以儆效尤,否则便是姑息养奸,何来宽宥之理?非但如此,儿臣恳请在将那三百余人明正典刑时,将贼首舒氏嫡系数人当众凌迟处死,其余人等枭首示众,另有率先附逆的辽东军民近六百人,一体斩首,将此次俘获其余从逆人等,全数阖家流放琼州岭南一带,以警示天下敢有不臣之心的人!”
皇帝见赵王手捧那份奏折,当即瞥了李忠一眼,见其亦是愕然,他算算时辰也知道赵王尚不至于如此消息灵通,在得知消息之后便预备了如此奏折。于是,他示意李忠上前接过奏折,当即坐了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字迹工整,遣词造句无不是深思熟虑过的,确实是赵王亲笔,他就知道陈善昭果然是呆气发作,竟不和父亲商量便来向自己求情,当下竟是叹了一口气。
当爹的口口声声都是杀,当儿子的心心念念惦记着宽宥,这父子俩怎会是一家人?
见赵王依旧跪在那儿,皇帝沉吟良久,最终没好气地说道:“起来吧。”
赵王这才低头起身,然而,当听到皇帝接下来的下一句话时,他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说吧,你这儿子当如何处置?”
“都是儿臣教导无方。”赵王咬了咬牙,最终再一次跪了下来,“父皇若要处分,便处罚儿臣吧。他自小便在京城,儿臣和母亲不能耳提面命日日教导,纵有错也都是儿臣的错。”
“他一直都在京城,朕这个当祖父的倒是曾经耳提面命教他仁孝,你这么说,岂非都是朕教导无方,都是朕的错?”见赵王一时惊惧交加地抬起了头,皇帝方才放缓和了口气说道,“够了,你这个当儿子的既然知道自己教导无方,回去把《孝经》抄上十遍。”
赵王不想皇帝竟是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时间竟是愣住了。直到皇帝眉头一挑,他方才慌忙行礼答应。可该当告退之际,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父皇,儿臣打算把善昭接回去,不知道……”
“不用了,就把人留在朕的乾清宫养伤吧!”见赵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皇帝才自失地笑道,“一次又一次,只有你这个呆儿子敢在别人都躲得远远的时候挺身而出劝谏,朕不会怪罪他。朕之前一怒之下伤了他,如今正后悔得很!现在他还未醒过来,不要贸贸然挪动的好。等他醒了,朕自然会让人把他送回去。”
赵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然而,当一路后退出了思政轩的时候,他忍不住抬起头偷瞥了一眼皇帝,赫然瞧见自己那位父皇一贯刚硬的脸上,竟是货真价实流露出了几分懊悔的表情。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直到出了乾清门,他心里仍是惊诧莫名。
“三哥!”
有些走神的赵王听到这声音,立时抬起了头,待认出是太子,他立时侧身后退一步预备行礼。然而,还不等他跪下去,太子就紧紧扶住了他的手,紧跟着便开口说道:“善昭的事情我已经都听说了,从前他也一直都是如此固执,父皇也一直未曾怪罪过,想来这一次也一定不要紧的。三哥还请放宽心,无需忧惧过甚。”
“多谢太子殿下关切。”
赵王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等到又敷衍了太子一会儿,总算脱开身匆匆出宫,他那眉宇间的郁结自始至终就没散开过。他怎么都没想到,陈善昭竟然不单单是跪在乾清宫前求情,竟是在皇帝面前还硬顶了好一阵子,这孩子就不要命了么?眼看明日便是纳征礼,再过不数日就要成婚了,陈善昭竟是成了这幅光景,这好端端的喜事竟然……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这么胡闹……”
赵王口中迸出了这微不可闻的一句话,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进了思政轩的太子和往日一样问安之后,便小心翼翼把话题拐到了陈善昭身上。然而,他的求情之语才只是起了个头没说上两句,皇帝便打断了他的话。
“朕还没老糊涂,非但不会治他的罪,而且还会赏他进言有功!朕这么多孙子,和他一般大的也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敢在这种大事上头站出来,他却一连就是两次,到底是朕皇孙之中的第一人!传命给刑部,按